第三节　爱情歌的生活解读

一、爱情歌中的传情信物解读

传情信物，是男女双方借以传达感情的一种物件。它可以起到三个方面的作用：一是表达感情，二是情感的物证，三可作为纪念品。在陕北爱情民歌中，我们经常可以读到这样或那样的传情信物，男女双方就是靠这些信物来表达他们的爱意，寄托他们的相思之情的。下面，我们就对此进行逐一列举。

1.荷包——千针万线纳入的相思物　

初一到十五，十五的月儿高，　

春风那摆动，杨呀么杨柳梢。　

年年走口外，月月不回来　　　

家丢下贤妻，要一个荷包戴。　

三月桃花开，情人捎书来，　　

捎书书带信信，要一个荷包戴。

既要戴荷包，丝线你往回捎，　

丝线你捎回来，我给你绣荷包。

打开丝线包，丝线配得好，　　

有红又有绿，样样都不少。　　

一绣一只船，船上张着帆，　　

咱二人的情意，全绣在船上边。

二绣鸳鸯鸟，栖息在河边，　　

你依依我靠靠，永远不分开。　

（《绣荷包》）　　　　

2.手帕与手镯——男女相爱的定情物

在旧时的陕北，结婚前须先举行订婚仪式。在订婚仪式上，有一道很重要的程序就是男女互换定情信物，陕北人俗称此礼为“交手礼”。交手礼可是手帕也可是手镯，可是丝巾也可是戒指，此乃因人因时因地而异。交手礼只是一个公开的互换定情信物的仪式，一般而论，男女在订婚之前早已就私订终身私换信物了。（更何况有许多男女虽私下交情，而最终未成婚配）

……　　　　　　　　　

相公开言唤一声，　　　

我把你姐儿问一声，　　

腰中解下丝巾带，　　　

我给你姐儿揣在怀。　　

姐儿开言唤一声，　　　

我把你相公问一声，　　

手中抹下银手镯，　　　

我给相公套在胳膊上……

　　　　　　　　　　　（《花园订亲》）

你与了奴家捎回手帕来，　

捎回手帕你在哪达使用它？

捎回手帕奴家头上拢它。　

你与了奴家捎回金簪来，　

捎回金簪你在哪达使用它？

捎回金簪奴家头上拢它……

　　　　　　　　　　　　　（《捎手帕》）

3.红糖水，砂糖水——甜蜜爱情的分享物

三月里来桃花开，　　

所有的蜜蜂采蜜来，　

你有情来奴有意，　　

三哥哥你看爱不爱？　

五月里来五端阳，　　

我和三哥拜花堂，　　

拜罢花堂入洞房，　　

咱二人那情意长。　　

六月里来天气热，　　

我和三哥喝糖水，　　

砂糖冰糖几个样样水，

三哥哥你看美不美？　

　　　　　　　　　　　　　（《三哥你看美不美》）

初一早起去看郎，　

热身子躺在病床上。

初二早起去看郎，　

手拿起白纸包砂糖。

砂糖冰糖郎哥用上，

回过身子泪汪汪。　

　　　　　　　　　　　　　　（《看情郎》）

你说哥哥不亲你，

口含冰糖喂过谁？

送郎送到十里墩，

观明灯呀观明星。

　　　　　　　　　　　　　（《妹妹你开门来》）

糖水是甜蜜的，爱情更是甜蜜的。相爱的人口对口、心对心，共同分享着糖水的甜蜜和爱情的幸福：问一声三哥哥，你看美不美？

4.羊腿，羊肉——献给情人的招待物

在陕北，羊肉是招待亲友的上等食物，只有在逢年过节或招待贵客的时候，陕北人才会待之以羊肉。所以，如果哪一位男子给哪一位女子送一条羊腿或哪一位女子给哪一位男子留一碗羊肉，那就是一种最真、最深情感的表露。

叫声妹妹，我的好妹妹，　　　

你的哥哥看你来，看你来，　　

妹妹开门来，妹妹开门来，　　

哥哥给你提上一条羊格腿腿来。

妹妹开门来，妹妹开门来，　　

哥哥给你提上一条羊格腿腿来，

白糖黑糖砂糖冰糖　　　　　　

看你来呀，妹妹哎！　　　　　

　　　　　　　　　　　　　　（《妹妹开门来》）

人人都说咱们两个好，　

阿弥陀佛只有天知道。　

一对对绵羊并排排走，　

一样样的心思张不开口。

巧口口说来毛眼眼照，　

满口口白牙对着哥哥笑。

前两天叫你你不来，　　

一碗碗羊肉直放坏。　　

你有情来我有意，　　　

死死活活在一起。　　　

（《人人都说咱们两个好》）　　　　　

5.红鞋——女人引逗男人的撩情物

红色，象征着生命，同时也蕴含着情欲。穿上红色服饰的女人无疑会充满着一种对男性的吸引和诱惑。格罗塞说：“身体的装饰，是真会有实际意义的——第一，是作吸引的工具，第二，是作叫人惧怕的工具。无论是哪一种，都不是无足轻重的赘物，而是一种最不可少的最有效的竞争的武器。”（格罗塞《艺术的起源》）

传统的中国女人，尽量把自己的脚缠成“三寸金莲”，然后再穿一双大红大紫的红鞋，这样的打扮和装饰就暗含着一种本能的“性吸引”的生存竞争意识。

你妈妈打你不成材，

露水水地里穿红鞋。

我穿红鞋我好看，　

与你年轻人球相干？

（《你妈妈打你不成材》）　　

一更里去偷红鞋，　　

进了绣房满炕揣，　　

慌慌忙忙揣着一双鞋，

手攀窗棂子跑出来。　

二更里来去看鞋，　　

红缎绣鞋绿带带，　　

慌慌忙忙揣进怀，　　

又怕新郎撵出来……　

（《偷红鞋》）　　　　　　　　　　

从以上几首与红鞋有关的民歌中我们可以看出，红鞋既是女性炫耀美的一种饰物，也是撩拨男性情欲的一种信物。正如陕北民歌所唱的那样：

你穿上红鞋硷畔上站，

直把我们年轻人的心扰乱……

二、解读爱情歌中的“交朋友”和“搭伙计”

需要说明的一点是：“搭伙计”在陕产方言中有它独特的意义，那就是交朋友和找情人的意思。在陕北民歌中，有大量的有关“交朋友”和“搭伙计”的情歌，初读和少读这类民歌，人们就会望文生义地认为“交朋友”“搭伙计”表现的是男女之间的爱情，但只要你多读和细读这类民歌，你就会不难发现陕北民歌中所提到的“交朋友”和“搭伙计”，其表现的情感大多是偷情或调情而非爱情。不妨我们对此来进行详细分析。

咱们二人交朋友往厚交，　　

把那些老不死的婆婆，　　　

死不了的公公，　　　　　　

没头的男人一个一个都死掉。

（《咱二人交朋友往厚交》）　　　

水地的萝卜旱地的瓜，　

因为找哥哥我挨过打。　

西风刮过刮北风，　　　

灰小子王法实在重。　　

饶舌的小姑不是人，　　

往死往活日塌人。　　　

三天两头尽他打，　　　

至死不说过光景的话。　

一畦畦韭菜清水水浇，　

泼上性命咱两个好到老。

（《泼上性命咱两个好到老》）　　　

从这两首民歌中我们可以明显的看出，这“交朋友”双方中的女方，既有婆婆、又有公公，又有丈夫、还有小姑，一句话，她是一个有夫之妇。虽是有夫之妇，但她仍然要交朋友、找情人，所以才落得个“三天两头尽他打”。既然是偷情，就难免受到舆论的责难，这就会使交朋友双方的名誉受到很大的损伤。这一点，交朋友的人也有清醒的认识：

大红果子剥皮皮，　

人家都说我和你，　

本来咱俩没关系，　

好人担了个赖名誉。

（《大红果子剥皮皮》）　　　

善驴、草驴、老叫驴，　

再不要提那搭伙计。　　

伙计、朋友都是人家的人

弄不好还要坏名声。　　

墙头头跑马回不转头，　

名誉坏了难往回收。　　

（《为朋友、搭伙计》）　　　

要想为朋友、搭伙计，就不得不受公公的白眼，婆婆的骂，小姑的饶舌，丈夫的打，有时还要受到众人的唾弃，名誉的扫地。因而交朋友的人有时也深深地感到“为朋友难上难”。

墙背后扬了一把沙，　　

咱们两个把暗号答。　　

手扳住辘碌井台台上站，

你看为朋友难上难。　　

还有：

井子里绞水桶桶里倒，

妹妹的心思我知道。　

白莲开花蓝又蓝，　　

要交朋友难上难。　　

骑驴不如骑马快，　　

交朋友不如掏苦菜。　

发一回山水冲一层泥，

交一回朋友退一层皮。

（《盼哥哥笑颜开》）　　　　　

正因为交朋友难，交朋友要受到重重阻挠，所以交朋友的人往往都有一种“今朝有情今朝醉，明朝无情两分离”和“不求一生相守，但求曾经拥有”这样的一种心理状态。有歌为证：

人人都说咱俩个好，　

交朋友好比露水草，　

前屋下雨后屋流，　　

再好的朋友交不到头。

管它久长不久长，　　

咱们两个先交上。　　

管它久长不久长，　　

交它三天两后晌。　　

（《人人都说咱两个好》）　　　

露水水伙计秋水上草，

大风刮干露水掉。　　

搭上的伙计爱你的钱，

自己的老婆比蜜甜。　

无奈的权宜之计，久而久之，许多交朋友的人就深深地感到交朋友不牢靠，交的朋友没有自家的老婆或老汉好：

朋友本是人家的人，　　

过了那一阵把你当外人。

豆子不如自家种，　　　

好伙计顶不住赖男人。　

（《为朋友、搭伙计》）　　　

这山高来那山低，　　

有老婆不如搭伙计。　

娶上老婆扎下一条根，

为上个朋友一场空。　

（《为上个朋友一场空》）　　　

正因为交朋友、搭伙计只是一时的感情寄托，且双方感情基础又不牢靠，所以今天交好明天变心之事就会时有发生。为了考验对方对自己是否是真心，许多人在交朋友之初就相互设誓，以免“把妹妹闪在半路口”。

一根甘草十二根节，

谁坏了良心谁吐血。

你坏良心叫蛇咬，　

我坏良心变骡马。　

（《为上个朋友一场空》）　　

还有：

新摘的豆角半篮篮，

新交的朋友面粘粘。

一碗凉水一张纸，　

谁坏良心谁先死。　

（《谁坏良心谁先死》）　　　

从以上层层分析中我们不难看出，陕北民歌中的“交朋友”和“搭伙计”所表现的并不是男女之间的真情实爱，而是一种偷情或调情。出于这一动机所交的朋友和所搭的伙计，其最终的结局也只能如民歌中所唱的那样：“雪花打墙冰盖房，露水夫妻不久长。”

以上是对陕北民歌中“交朋友”和“搭伙计”所作的文本解读，接下来，再从陕北民歌产生和传唱的背景来解读一下陕北民歌中的“交朋友”和“搭伙计”。

大体来说，陕北民歌产生和传唱的背景可概括为以下几种情况：一是劳动生产说；二是仪式产生说；三是真实生活的写照；四是旷野的歌；五是游戏产生说。这里就从游戏产生说的背景来剖析一下陕北民歌中之所以会有大量的“交朋友”和“搭伙计”这类民歌的原因所在。

所谓的游戏产生说，就是人们在游戏的过程中创作和传唱的民歌。这又可以分为三种情况：一是酒场戏唱的歌；二是男女开玩笑时戏唱的歌；三是那些确有婚外偷情的男女真实情感的抒发，但又因为这种情感有失纯真性，所以就带有很大的游戏情感的成分。

先说酒场游戏歌。陕北人喝酒时有唱酒曲的习惯。刚开始时人们还唱一些一本正经的歌，但当喝得酒酣耳热时，就渐渐开始放纵起来，语言越来越放荡，内容越来越低俗。什么干哥哥、干妹妹、交朋友、搭伙计、夫妻逗趣、甚至公公烧媳妇、舅舅挎外甥之类的民歌也都顺口唱了出来。如有首酒曲这样唱道：

唱酒曲最爱一对对，　　

哥哥又爱上了个小妹妹，

哥哥唱酒曲妹妹和，　　

酒曲越唱越亲热。　　　

烧酒喝了一口口，　　　

哥哥和妹妹亲口口。　　

陕北人也有男女对唱的传统，但陕北人并不像一些少数民族地区那样在对唱中表达纯真的爱情。陕北人往往喜欢在对唱中开玩笑，戏说对方或者是相互调情。在对唱中，男女双方互称干哥干妹，并大胆地提出要交朋友或搭伙计。

你看下我来我看下你，　　

咱们两个结成干姊妹，　　

枣林上的核桃河畔上的草，

交一回干姊妹数你好。　　

（《枣林上的核桃河畔上的草》）　　　

荞面皮皮架墙飞，　

我的老婆不如你，　

早知道世上还有你，

不如咱两个搭伙计。

旧时的陕北人男女之间很少有真正的爱情，他们的婚姻大都是由父母之命，媒妁之言撮合成的包办婚姻。这样，夫妻之间感情的维度就十分脆弱，再加上陕北农村山高沟深，文化闭塞，陕北人为了排遣内心的寂寞，就养成了一种“串门子”的嗜好。在陕北方言中，“串门子”就是交朋友、搭伙计，就是偷情、调情，这就是陕北民歌中那些“交朋友”“搭伙计”类戏情式的民歌得以大量产生和传唱的深厚的土壤。