6.4　布阿吉尔贝尔的经济思想

6.4.1　布阿吉尔贝尔的生平与著作

皮埃尔·布阿吉尔贝尔(Pirre Le Pesant Sieur De Boisguillebert，1646—1714年)出生于法国卢昂一个律师家庭。早年曾受过良好的教育，最初对文学感兴趣，后来本人成为律师。1678年获得子爵称号，1689年任卢昂地区法院和陆军中将职务。他反对柯尔贝尔的重商主义政策，提出一系列改革计划和方案。由于对政府政策的猛烈抨击，他写的书被查禁，本人曾一度被流放，1714年逝世于卢昂。他的主要著作有:《法国详情》(1695年)、《谷物法》(1697年)、《论财富、货币和租税的性质》(1705年)、《法国的辩护书》(1760年)和《法国详情补篇》(1707年)等。

在布阿吉尔贝尔生活与活动的年代，法国正处于封建王朝的统治下，社会经济要比英国落后得多，在社会生产中占优势的是封建的农业，封建主占有绝大部分土地。法国封建制度的特点是地主不直接经营土地，采用纳赋地和租地的形式。农民租种土地一般要交出三分之一至一半的收获物作为地租，并承担各种封建义务，要向国家交纳苛重的捐税，并向教会缴纳什一税，同时，柯尔贝尔继续推行重商主义政策，结果是农村凋敝、农业落后、农民极端贫困。

由于国家的扶植，法国的工商业有了很大的发展，但是封建性质的行会制度和封建割据下的关卡林立，度量衡、货币、税收制度不统一，特别是农业衰败，国内市场十分狭窄，严重地影响了工商业的发展。封建王朝推行重商主义政策，加剧了农业的衰败和农民的破产，使法国国民经济面临着崩溃的危险。这一切，使法国的政治和经济矛盾日益尖锐起来，面临这种情况，一些具有进步思想的代表人物，对封建王朝的统治及政策，展开了激烈的抨击，并将批评的矛头集中指向重商主义，同时集中宣传发展农业的重要性。这一点也就成为法国古典政治经济学的特点。

布阿吉尔贝尔从分析法国经济现状开始，针对当时法国经济存在的现实问题，分析了经济衰败的原因，力图寻找救治的办法。他把这些现象归结为重商主义的恶果，并把研究的重点放在财富的增长这一古典经济学的主题之上，在对重商主义的批判中，他提出了对财富的认识，并阐述了他的“自然秩序”的思想，对资本主义生产关系的内在联系作了初步探讨，从而成为法国古典政治经济学的创始人。

6.4.2　财富论和货币观

布阿吉尔贝尔认为，法国社会经济之所以处于严重的困境，主要是人们对于财富和货币概念的错误理解，以及由此而采取的重商轻农的政策的结果。布阿吉尔贝尔指出，法国1660年国民收入已减少了一半，但是把这归于国王收入的增加是不对的。经他计算，国王的财政收入并没有提高多少，“虽然法国从来没有今天这样充满了银钱，虽然法国到处穷奢极欲，廪满仓流;但由于这只限于某些人，而绝大多数则已经陷于赤贫的境地”⁽⁹⁾。也就是说，法国虽积攒了大量金银，但法国经济却衰败到了极点。他认为，这些都是由于重商主义不理解什么是真正的财富，违反了自然规律，所以陷入贫困普遍增加的境地。

布阿吉尔贝尔认为，重商主义不了解国家税收的来源是土地与劳动，不能理解财富的真正性质和内涵。他说，“就像四种要素是万物的本原，万物赖之以形成一样，欧洲一切财富的整个基础就是小麦、酒、盐和布”，“因之，法兰西的一切财富便分为两类，即农业产品和工业产品。”⁽¹⁰⁾他说，构成真正财富的，包括人们全部的享受，不仅仅是生活必需品，也包括非生活必需品以及能够满足人们身体官能的快乐的一切物品。在他看来，凡是能满足人们物质生活和精神生活的需要而具有使用价值的东西就是财富。他曾说，在原始社会中，人的富有只限于简单生活必需品的享受，那时只有三四种职业的分工，而法国到18世纪已有两百种以上的职业，人们可以得到更多的物质与精神享受。马克思指出:“布阿吉尔贝尔实际上只看到财富的物质内容、使用价值、享受。”⁽¹¹⁾布阿吉尔贝尔既然把财富定义为满足人们需要的各种使用价值，尤其是各种生活必需品，他当然很清楚并能明白地说出劳动是财富的源泉，是国家和国王收入的源泉。但是，因为他把社会财富仅仅看做是使用价值，他也就不能直接说出劳动创造价值。

布阿吉尔贝尔反对重商主义，反复强调货币并不是财富。他说:“硬币本身并非财富，而且，它的数量一般和一个国家的富裕无关……一个国家愈富裕，就愈可以不需要硬币，因为在这种情况下对于更多的人来说，硬币可用一张名为纸币的纸来代替。”⁽¹²⁾他斥责重商主义“将金银当做财富和幸福生活的唯一源泉是一个严重错误的学说”。他认为，由于重商主义使金钱凌驾于自然财富之上，给法国带来了灾难性后果。而且他认为，在一定条件下，货币是社会的一大祸害，引起社会的不平等和罪恶，这是因为人们把货币从商业“奴隶”变为“偶像”，即追求暴利的工具，货币成为“残害一切人的刽子手”。

布阿吉尔贝尔和配第在货币问题上的认识有很大不同。配第把资本主义劳动归结为开采金银的劳动，而布阿吉尔贝尔却鄙视货币，认为可以保存商品生产而取消货币。不过，布阿吉尔贝尔对于货币也有一些正确的或有价值的思想。他从货币是为了便利商品交换而产生，其自然职能是充当流通手段和支付手段，指出市场上需要的货币数量取决于商品价格的总额。他还指出，金银并不是唯一充当货币的材料，历史上有各种物品充当过货币的材料，在一定条件下，货币也可以用纸币来代替。他认为，货币是充当流通手段的，不应加以贮藏，应不断投入流通发挥其作用，而商品流通和货币流通是不同的。

6.4.3　“自然秩序”思想

布阿吉尔贝尔在论述法国经济问题时多次提到自然规律的概念，反复强调社会经济活动及其发展具有自己的规律性，人们的经济活动只能按自然规律进行，社会经济有着自己的一定的“自然秩序”。他说:“统治者的贤明或无能对于国家财富的影响，不亚于土地的肥沃程度和自然气候的条件。破坏经济秩序规律一定要受到惩罚。”⁽¹³⁾

布阿吉尔贝尔认为，各行业之间形成的经济关系构成一种平衡，这种平衡就是社会经济的“自然秩序”，是增进社会财富、促进经济发展的唯一维护者。具体来说，社会经济中有两百种以上的行业，它们形成“一条财富的链条”。而就各种行业来说，农业是最基本的，农业生产最必需的物品有小麦、饮料、家畜、布匹，这些物品与其他一切行业的产品相交换，依一定比例进行互利互惠的交易，200种行业间的交易是以土地产物，尤其是小麦作为准则的。布阿吉尔贝尔强调，以农业为行业的基础，所有行业“形成一条财富的链条，只有组成的各个环节连接在一起的时候才有价值，一旦脱掉一个环节，它们就会失去价值，至少会失去最大部分的价值”⁽¹⁴⁾。

布阿吉尔贝尔在说明“自然秩序”的实现过程时提出了其自由放任的政策主张。在他的“自然秩序”思想中，他认为劳动应依一定比例分配于各生产部门，商品按一定比例的价格进行交换。也就是说，依据他的思想，国家要尽量少地干预经济，自由竞争会使一切按应有的比例分配，从而使交换价值由劳动价值决定。所以，马克思说，布阿吉尔贝尔“用个人劳动时间在各个特殊产业部门间分配时所依据的正确比例来决定‘真正价值’(lajustevaleur)，并且把自由竞争说成是造成这种正确比例的社会过程”⁽¹⁵⁾。

6.4.4　重农见解和自由贸易思想

布阿吉尔贝尔自称是农业的辩护人，呼吁减轻赋税，重视农业生产。他认为当时法国经济凋敝，人民生活极端贫困的主要原因是由于农业遭受破坏。他说，如果我们看到一块以前耕种很好的土地，而现在却全部抛荒了，这是因为土地的产品不足以支付某些新的赋税，只得放弃耕种;于是就破坏了一切靠它为生的人们的生活，而在全国却没有一个行业不是靠土地的产品而维持生存的。因此，他认为农业的繁荣是一切其他部门繁荣的基础。可见，在宣传农业的重要性中，已有了农业是国民经济的基础的思想萌芽。

布阿吉尔贝尔认为农产品价格是关键，如果农产品价格不能补偿生产费用，必然造成混乱和不协调。在他看来，法国财富减少的原因在于农村土地收入的减少，具体原因在于三种制度:达依税(一种军事性赋税)、消费税、小麦制度。特别是不许小麦等谷物自由输出的制度，使农产品价格低廉，农民入不敷出，农业破产最终使工商业也陷入凋敝。这会使地主、农民都紧缩开支，并影响到工商业的生产与生活消费。消费紧缩、停顿，就造成社会经济的衰退。

布阿吉尔贝尔认为发展农业的关键措施是允许谷物自由输出，从而主张自由贸易，即他的自由贸易思想是建立在对农产品价格分析的基础之上。他从谷物价格变动的角度出发论及自由贸易，他并不认为输出或输入多少谷物可以使法国的生计受到多大影响，但他认为，实行农产品自由贸易可以提高和稳定谷物价格，从而使法国农业走向复兴，也会使法国和其他各行业在农业发展基础上实现繁荣。

布阿吉尔贝尔指出，谷物具有两面性，同时生产两种截然相反的效能:一方面，它给人提供食物，养活没有这份口粮就要饿死的人们;另一方面，它供给地主将多余谷物出卖以提供豪华生活的一切物品。根据第一方面的利益，要求谷物数量多而且价格低廉;根据第二方面的利益，要求谷物数量多价格也高。因此，谷物贸易与其他商品贸易相比，具有自己的特点。其他商品贸易常受两方面限制:第一，存在可替代的商品供应;第二，顾客并非必需而非买不可。谷物贸易则不然:农民不出售他的小麦不行，而吃粮的人又不能不买粮食。这两个非遵守不可的条件就使谷物的价格从一个极端走向一个极端，即常从极高转为极低，或从极低转为极高。他说:“麦价低贱必然会带来的后果就是谷物价格非常高涨，这使人不能不感到惊骇，而惊骇程度与在一种完全相反的情况下所遭遇的相同;谷价之所以奇昂，其唯一的根源是来自谷价低贱。”⁽¹⁶⁾在丰收年，价格低落，农民在卖出一部分收获还是不能补偿开支和缴纳租金时，不惜贱价出售全部收获，这只能使价格下降程度增加，出售欲望更迫切。即使这样，谷物也往往销售不出去，因而不惜用来喂养牲畜、酿酒等。这种由于农民贫困而造成的对谷物的浪费使为预防荒歉的储备也难以得到满足。当歉收一旦发生，谷物价格又会以非常快的速度上涨。布阿吉尔贝尔还指出，使谷物价格暴涨或暴跌的往往只是一小部分谷物，这些思想实际上是价格的蛛网模型的思想雏形。总之，根据对农产品价格及其变化的分析，布阿吉尔贝尔主张实行农产品自由贸易政策，即撤销谷物的输出禁令，允许谷物自由输出和输入。他说:“外国小麦输入或者小麦向国外输出，并不关系到王国的生计问题，只不过关系到平衡的保持和价格的问题。”⁽¹⁷⁾

布阿吉尔贝尔强调农产品自由输出，反映了法国农业大国的特点，并与同样主张农产品自由贸易的英国经济学家形成鲜明的对照(斯密、李嘉图，尤其是李嘉图更强调农产品的自由输入)。布阿吉尔贝尔的自由贸易思想以其重农的特点直接影响了后来的重农学派。

6.4.5　重视消费需求和改进税制

在分析法国农业衰退、经济凋敝的过程中，布阿吉尔贝尔看到了消费对于生产的重要性，他强调破坏消费就是破坏收入，因为消费不足会引起土地收入和一切收入的减少，从而带来整个国家的贫困。他还指出消费的减少会引起国民收入数倍的减少，看到消费不足对于投资的不利影响，从消费不足和派生的投资不足来分析经济不振的原因，并看到货币窖藏对经济的危害。这种观点已经包含了有效需求决定国民收入的思想萌芽。

布阿吉尔贝尔对法国的税收提出了尖锐的批评，认为人民生活极端贫困的主要原因是由于赋税太重，他反对包税制，要求简化税种，实现税收公平。在布阿吉尔贝尔看来，为了解决消费不足的问题，必须纠正不合理的赋税制度，实现收入分配的均等化。因为货币在富人手中导致货币的窖藏，所以他主张把货币分散给穷人以增加消费，这里可以看出他已领悟到穷人的消费倾向高于富人。

总之，由于布阿吉尔贝尔正确地指出了财富的性质和来源，从而把经济研究从流通领域转向生产领域，标志着法国古典政治经济学的产生。他的重农思想为后来的重农学派继承并发展。布阿吉尔贝尔对自然规律的研究和对社会经济结构、收益之间关系的论述发展为后来重农学派的“自然秩序学说”。他的经济理论和魁奈的《经济表》可以看做是西方宏观经济分析的先导，他关于消费的见解以及货币作为流通手段的见解对以后的经济学说发展有重要的影响。马克思把布阿吉尔贝尔的著作看做是记述法国路易十四时代农民普遍破产和贫困的经济学，赞扬“布阿吉尔贝尔虽然身为路易十四的法官，却既热情又勇敢地替被压迫阶级声辩”⁽¹⁸⁾，并指出了英法古典政治经济学的特点:“对配第和布阿吉尔贝尔两人的著作和性格的比较研究，——暂且不谈一比较将异常清楚地说明十七世纪末和十八世纪初英法两国的社会对立——将是对英法两国政治经济学之间的民族对立的起源的叙述。这种对立最后在李嘉图和西斯蒙第之间又重新表现出来。”⁽¹⁹⁾