1.3　西方经济学及其思想的历史演变中的基本范式及其互补性

所谓范式，本意指语言学的词根或词源，后来引申为某种思想形态的母体或者源头。在现在看来，范式是指某一学科内被人们共同接受、使用并作为交流思想的一整套概念体系和分析方法。经济学中“范式”的概念来源于库恩的理论，经济学说史可以说就是一部经济学范式不断革命的历史。西方经济学及其思想的历史演变中主要包括历史主义、逻辑主义、数量主义和人文主义四种基本范式，四种基本范式之间存在着明显的互补性和不可分割的关联性。

1.3.1历史主义范式

历史主义范式认为，经济学更接近于伦理学和历史哲学，经济学家必须用演进、进化的观点分析经济问题，以历史文化为基础，根据统计资料和历史现实，研究社会经济的实际进程，以社会价值判断为标准，提出改进社会经济生活的方法。罗雪尔认为，经济学偏重于数学演绎和哲学抽象，无助于具体问题的解决，只有历史方法才能真实记录历史事件和社会生活，找到真实的社会经济关系，用于指导现实生活，做出合理决策。罗雪尔在《历史方法的国民经济学讲义大纲》中认为，经济学不是一种计算技术，而是一种思想和科学。诺贝尔奖获得者缪尔达尔等新制度经济学家认为，价值永远与我们同在，不带任何偏见的研究过去没有过，将来也不会有。人是具有多维性的，人不是“总在追求自身经济利益最大化的经济人”(新古典学派所说的)。历史主义一直反对新古典学派不关心现实经济生活的数学化和唯科学主义的倾向。历史主义抛弃了逻辑主义抽象的、超时空的形式化的方法论准则和理论评价标准，引入了历史分析、时间因素、不确定性、不可逆性，强调案例和史实研究，强调新旧理论与经验之间的复杂的多边关系和经验证据的相对性，强调个人的心理因素、不确定因素和非理性因素，他们认为这些只是一种抽象游戏和神话。德国历史学派坚持历史分析和制度分析的思想方法在欧洲大陆有着重要的影响。

1.3.2逻辑主义范式

逻辑主义以力学等物理学方法为模式，坚持逻辑分析和经验实证研究，强调命题的可证实性和可观察性，把经济学看成一个归纳与演绎系统和公理体系，以自利和追求最大化的“经济人”假设为前提，利用微分(边际)方法，实证研究个人的消费行为、商品的边际效用、需求、供给与价格弹性等问题，促进了西方经济学的成熟和科学化。十分明显，逻辑主义坚持物理学的可观察性原则，排斥形而上学(如抽象的劳动价值概念)，立足于经验实证研究、逻辑推演、归纳法、公理化等准则，并将其作为自己的方法论指导。林德认为，演绎论证在经济学中比在物理学中起到更大的作用。

西方古典经济学本身是英国经验主义和逻辑主义的产物，其方法论的基本特征是以理性的“经济人”假说为基础，以公理化方法和逻辑方法为主导。公理化体系要求公理之间应是相互兼容、完备和无矛盾的，并从尽可能少的预设出发推理出整个学科理论体系。因此，斯密在创立经济学初期，模仿物理学中的“刚体”、“质点”等理想化的研究方法，把处于社会中的“复杂人”简单抽象为利己并追求收益和效用最大化的“经济人”，以此为西方经济学奠定了一个理性主义的基石，也创立了经济学家从抽象的假说出发演绎出结论的传统。

1.3.3数量主义范式

数量主义在思想和方法论上偏好于模型构建、抽象分析、形式化表达和数学证明的立场。数量方法的优势在于严格性和不可辩驳性。数量主义往往以法国这样的唯理主义思想占支配地位的国家为阵地。数量学派最早起源于对于19世纪重商主义的超越，一部分经济学家从关注财富增长(单纯货币意义的财富)转移到对有关概念的计算与度量上来。在哲学上，数量学派主要是受到法国唯理主义哲学家笛卡儿的影响。人们感到，在经济学社会事件研究中，也可以采用数学的方法。第一个对数量学派作出卓越贡献的是霍布斯，而古典经济学的创始人配第本身就有很专业的数学和统计学基础，他认真研究了国民收入、乘数效应、平价理论和价值理论、贸易问题、分配问题、人口问题，其中充满了大量的统计数据和计算。此外，以大数学家伯努利为代表的概率学派的思想影响更为广大。

1.3.4人文主义范式

人文主义从另外一个角度认为经济学是一门人文科学和历史解释科学，是一门艺术学、修辞学和一门对话的科学。在人文主义看来，修辞学和人文主义是经济科学的基本品格，是所谓经济学的“科学分析”方法。经济学方法论专家唐纳德·N.麦克洛斯基认为，经济学家们借用一些概念，如最大化、价值、稀缺性，在许多意义上只具有宣传和修辞学及劝服意义，目的是唤起人们对科学性力量的赞赏和认同，但经济学家在工作中却未在严格(在逻辑上)意义上使用这些概念。在许多经济学问题的讨论中，经济学家往往用“经济的”、“不经济的”、“浪费的”等比喻、借喻性的方法来支持自己的观点，修辞性的阅读与辩护是经济学家们所惯用的提高理论实力及竞争力的手段和方法论。因而，从某种意义上讲，经济学和科学及文学一样，是一种有目的的写作，要求易于理解阅读，简明、文笔流利而优美，具有美感等，也同样使用隐喻和故事。因此，经济学本质上是一门人文主义的科学。

当代科学哲学的范式和方法论研究表明，范式本身具有科学性、多样性、组合性、动态性、历史性和人文性。西方经济学的创立、创新和发展本身就是一部范式发展和变换的历史。西方经济学的成功从来就是以多种范式和方法优化组合和共同协作为前提的。无论是古典、新古典学派，还是思想各异、流派众多的当代学派都是如此。马克思主义经济学历来强调并坚持历史主义与逻辑主义的一致与共和，倡导范式和方法论上的多元主义，取得了卓有成效的成绩，《资本论》就是一个光辉的典范。

前些年，在经济学的研究和教学中曾出现了一些偏向，如过分强调数学方法、过分追求计量(参数检验)，忽视了经济解释和经济学的真实性、人文性，忽视了经济学与哲学、历史学及除数学之外的其他自然科学的联系，长此以往，有可能伤害经济学的思想源泉和智慧之本，导致方法和方法论的单一，最终使经济学成为数学的附庸，使数学成为经济的标贴，不利于经济学在思想、方法及精神上的全面成长和持续发展。恢复并发扬经济思想史偏爱智慧，强调思想，注重方法论的系统性和全面性的优良传统，是一个事关现在和将来的经济学发展的重要问题。

科学哲学发展的一个基本趋向是从逻辑主义、理想主义走向历史主义和真实化，从思想和智慧源头上证明了克服唯数学主义和唯逻辑方法论局限的必要性，建立完整、全面、有效的经济思想史和经济学方法论，必须研究其思想基础和智慧来源。20世纪60年代以来，科学哲学从逻辑主义向历史主义转化的基本思想趋向本身就从侧面说明了完全理性、逻辑分析、数量模型范式和方法的局限性，说明了人文主义、历史主义的现实分析和环境(境况)分析的必要性和重要性，这是科学哲学对于唯数量主义和唯逻辑主义、形式理性主义的最早的批判。事实上，西方经济学诸多流派中从以偏好于纯粹理想模型的新古典派一枝独秀的局面，向关心真实世界的制度经济学、交易费用经济学和新自由主义的多元共生局面的回归和发展，本身就说明了历史主义、人文主义范式和方法论的重要价值。应该说，目前，某些忽视范式和方法论上的多元性和互补性，沉迷于“数量就是一切”的想法是偏颇和不成熟的，已经到了必须反省和觉悟的时候。