6.2　威廉·配第的经济思想

6.2.1　威廉·配第时代英国的社会状况

威廉·配第(William Petty，1623—1687年)是英国经济思想史上具有重要影响的人物，是具有浓厚重商主义色彩的古典经济学的创始人。

配第生活于17世纪中叶，在这个时期英国的封建制度走上了最后解体的阶段，手工工场日益成为工业的普遍形式，当时雇用几百人的手工业工场已相当普遍，羊毛纺织业迅速发展，其他如造船、造币、采矿、冶金、玻璃制造、酿酒、造纸等工业也有了很大的发展，工场手工业取代封建行会成为英国工业生产的主要形式。英国的粗呢依靠低廉的价格不断地排挤荷兰的细呢，并向整个欧洲倾销。随着工商业的发展，对粮食和原料的需求不断扩大，促使英国农业迅速向资本主义生产转化。这种贸易与殖民掠夺、商业战争、海盗行径、贩卖黑奴等罪恶勾当紧密相连，为英国积累了巨额财富，但是，当时的英国与号称“海上马车夫”的荷兰相比，国力还有相当大的差距。

随着资本主义经济的发展，英国社会结构发生了重大变化。圈地运动使原来的封建贵族集团发生了分化，一部分中小贵族开始雇用失去土地的劳动者经营农场，开办工场，经营商业，或者出租土地获取资本主义地租，变成了资产阶级化的贵族。同时，农民开始分化为租种地主土地以资本主义生产方式经营的农场主和破产后以提供雇佣劳动为主的农业工人。形成了资产阶级化的新贵族、工商业资产阶级、资本主义租佃农场主、独立小农、手工业者和城市贫民等资本主义生产关系的新兴阶层。

随着资本主义的迅速发展，封建主义成为资本主义进一步发展的障碍，英国斯图亚特王朝力图加强君主专制制度的各项政策与取消封建专制、实行资产阶级民主、保障资本主义工商业和农场自由发展的要求的矛盾日趋激化，1640年终于爆发了英国资产阶级革命。英国的资产阶级和资产阶级化的新贵族结成了反封建的联盟，利用农民和手工业者的力量，建立了资产阶级共和国。虽然不久英国又恢复了君主制度，但是资产阶级议会取得了胜利，国王的权力被限制在了议会许可的范围之内。如何推进资本主义生产关系的进步，改进不利于资本主义发展的制度是当时面临的主要经济问题。同时，如何对爱尔兰进行正确的管理也是配第等经济学家思考的重要问题。

在这个时期，英国唯物主义哲学家弗朗西斯·培根(FrancisBacon，1561—1626年)和托马斯·霍布斯(ThomasHobbes，1588—1679年)等人的哲学思想有着广泛的影响。培根的哲学主张从经验事实出发，研究事物本身客观的发展规律，反对中世纪的经院哲学，因而也被称为“实验哲学”。霍布斯认为，自然界是物质的客观存在，哲学研究的就是客观存在的“各种机体”。他将哲学区分为研究自然机体的“自然哲学”和研究人为机体即人类社会的“公民哲学”。他认为，在研究各种机体时，数学方法具有非常重要的意义。他们的哲学思想对于英国古典政治经济学的产生时期的经济学家具有重要的影响。马克思曾说:“英国早期的经济学家都把培根和霍布斯当作自己的哲学家。”

6.2.2　配第的生平、著作和研究方法

马克思称威廉·配第是英国古典经济学的创始人，又称他是“政治经济学之父，在某种程度上也可以说是统计学的创始人”⁽¹⁾。配第1623年出生于英国汉普郡拉姆赛镇的一个小手工业家庭，14岁时外出谋生，后在牛津大学学习医学，1649年获医学博士学位，后在牛津大学等校任解剖学教授和音乐教授。1652年，配第被任命为英国驻爱尔兰军总司令克伦威尔的随从医生，后又被任命为爱尔兰土地分配总监，他分得5万亩土地，步入新兴土地贵族行列。1658年配第被选为国会议员，1668年查理二世复辟后，配第被封为男爵，1673年，配第被选为英国皇家学会会员。到晚年时，配第已拥有27万亩土地和数家手工工场，配第于1687年12月26日去世，时年64岁。

配第一生著述很多，手稿有50多箱，内容涉及医学、数学、物理学、经济学、统计学、人口学等。其中经济学著作主要有:《赋税论》(1662年)、《献给英明人士》(1664年)、《政治算术》(1672年)、《爱尔兰政治剖析》(1672年)和《货币略论》(1682年)等。

著名经济学家熊彼特指出:“配第是个靠个人奋斗而成功的人……他是那种精力充沛，几乎任何事都能做成功，甚至能转败为胜的人。虽然他因为多才多艺而有所失，但他在经济学史上仍不失为伟大的人物之一。”⁽²⁾

配第对古典经济学的贡献首先是他的方法论——政治算术。他在说明这种方法的基本精神和内容时指出:“我进行这项工作时所使用的方法，在目前还不是常见的。因为和只使用比较级和最高级的词语以及单纯作思维的论证相反，我却采用了这样的方法(作为我很久以来就想建立的政治算术的一个范例)，即使用数字、重量和尺度的词汇来表达我自己想说的问题，只进行能诉诸人们的感官的论证和考察在性质上有可见的根据的原因。至于那些以某些人的容易变动的思想、意见、胃口和情绪为依据的原因，则留待别人去研究。这里我敢明白地说，老实说，以这些因素为依据的原因是不可能谈得透彻的……用数字、重量和尺度来表示的展望和论旨，都是真实的，即使不真实，也不会有明显的错误。即使这些展望和论旨不是真实可靠和明显的，但是如果运用国家的权力，也就能够使它们变成真实、可靠和明显。”⁽³⁾

配第的方法是对客观事实进行观察、分析和研究并从中找出规律性的方法，这在神学经典和形而上学方法仍然具有强大影响力的背景下，如配第所说，的确还是不多见的，这是配第研究方法具有独创精神的表现。依据这种方法，配第分析和研究了英国及爱尔兰社会生活的各个方面，涉及人口、土地、劳动、产业、贸易、交通、农业、手工业等，并提出了相应的对策。他批评封建国家凭主观想象和当权者个人意志决定经济政策，指责当时国家不顾实情、盲目决定税收政策，加剧了财富分配不合理。他还批评国家不考虑货币流通的实际情况和货币的性质，滥造货币、毁损铸币，带来严重的后果等。

配第在方法论上深受17世纪英国著名唯物主义哲学家弗朗西斯·培根和托马斯·霍布斯的影响。培根作为现代实验科学的创始人，明确指出真正的哲学应该具有实践性质，应以经验材料为依据，应建立在对自然现象的观察和分析的基础上。他坚决批判违背科学精神的中世纪经院哲学，认为它阻碍了科学的进步。培根提出感觉是知识的源泉，而自然界是研究的对象;他在人类认识论上首次制定了完备的认识的归纳法，坚持认为依据因果联系、依据大量的现象和事实，可以得出可靠的一般结论。霍布斯继培根之后，坚决反对封建思想，完全否定非物质实体的存在，否定唯心主义，他认为人以外的物体是唯一实在的东西，观念只是物体在人的意识中的反映。可以说配第的方法就是培根和霍布斯的唯物主义方法的具体运用和发展。

6.2.3　配第的经济发展思想

在配第所处的时代，英国在世界上还落后于荷兰，因此，对发展问题的思考是配第要关注的重点。

首先，配第将社会经济理解为像人体一样具有“组织和比例关系”的有机体，认为可以对之进行“政治解剖”。这种思想的实质是承认社会经济中客观规律的存在，承认对它们可以理解和认识，他运用数量和尺度对这种关系所进行的解剖就是一种尝试。这在当时的经济思想中是一种创见，而且上述的见解至今仍然有一定的科学价值。

配第认为经济发展的基本因素是土地和人口的素质及人口的构成与密度。通过对比伦敦和巴黎在三年内的平均葬礼数，发现英国多于法国，推断英国的财富水平大于法国，其暗含的前提是人口数量与经济发展的正比关系。他认为人口密度太小，则人们只需靠天然的物产或只需作轻微劳动就能维持生活，人就会变得没有任何技能，他论述了人口密度对消费的作用，指出了生产人员和非生产人员在总人口中所占的比例构成对社会经济发展的意义，如他对比了英法两国的神职人员与海员的比例构成，同时还研究了人口密度对提高人员技能等外部经济效果的影响。

配第还探讨了影响经济发展的其他因素。他通过将荷兰与法国进行的对比，指出荷兰地理位置临海对其发展航运的优势，荷兰占优势的航海业是其产业结构的优势。配第指出，荷兰的信教自由、资产转让登记制、低关税税率、银行金融业的经营和创设、商法的制定等制度对荷兰经济发展起到重要作用。

配第在分析了经济发展的因素后，分析了英国经济发展的有利条件和不利条件。有利条件是英国的财富水平较高，人口数量大于法国;不利条件是英国的税收制度阻碍了经济发展。他还详细分析了英国税制的主要问题，一是税基不清，二是征课对象不合理，三是税收方式不合理，并提出了合理税制的原则，即摸清税基和公平原则。

配第在回顾英国40年的发展情况后，指出英国具有发展的潜力，提出了英国在经济上完全可以超过法国和荷兰而掌握整个世界贸易，称霸于世界的战略目标。在一个多世纪后，配第为英国提出的战略目标得以实现。

6.2.4　配第的价值论

配第的经济概念带有重商主义和反重商主义的两重性，并且经历了从带有重商主义痕迹到完全摆脱这种痕迹的转变，主要体现在财富和价值概念上。

在财富论上，配第仍然视货币为财富的标志，认为外贸是幸福的源泉，同时提出土地等自然力、人口及其素质、工具等是财富的要素，“土地为财富之母，而劳动则是财富之父和能动的要素”⁽⁴⁾。在货币问题上，他有时还把货币看做经济活动的最终成果，但是他已经认识到货币不过是一种商品，一种价值尺度，其数量不能太多也不能太少，这种看法已经大大超出重商主义货币概念的范畴了。

更可贵的是，配第力图发现各种经济现象和要素之间的等价关系，也即存在于经济生活中的一般规律，从而使他的思想远离重商主义，提升到了一个新阶段。

在探索商品与货币之间的等价关系时，配第提出了包含劳动价值论萌芽的观点，他说:“我认为它(指谷物或地租)值多少货币，就看另一个在同一时间内专门从事货币生产与铸造的人，除去自己费用以外还能剩下多少货币。也就是说，假定这个人前往生产白银的地方，在那里采掘和提炼白银，然后把它运到另一个栽培谷物的地方铸成货币，并假定此人在从事这些工作的同时，也能得到生活所必需的食物和衣服。我认为这个人的白银和另一个人的谷物，价值一定相等……黄金和白银之间的价值的正当比例也是依据这种方法来确定的……我认为这是各种价值相等和权衡的基础。”⁽⁵⁾然而配第接着又说，所有物品都由土地和劳动两种单位来评定价值，这实际上是生产要素价值论了。这两种观点在配第的著作中是并行不悖的。因为在第一种情况下，土地已经是一个不变的前提，所以他没有提及，但不意味着不存在土地的作用;而在第二种情况下就必须提出了，因为土地也是价值尺度之一。实际上在配第看来这两者也不会出现矛盾，既然土地和劳动都是财富的源泉，所以也就没有理由将土地排除在价值尺度之外。

依据同样的思路，配第将土地和劳动之间的等价关系归结为一个成年人每天平均的口粮。他说:“一个成年人平均一天的食物，而不是一天的劳动，乃是衡量价值的共同尺度;它似乎是和纯银价值一样稳定而不变的……对于爱尔兰的小房子，我是根据修建它们时所花费的食物的日数来评估它们的价值的。”⁽⁶⁾既然土地和劳动是价值的尺度，所以它们不能作为本身的价值尺度，必须要有一个第三者，这个第三者还必须既能显示土地价值，又能显示劳动价值，这便是成年人在土地上劳动一天所需的口粮。配第的分析显得很肤浅，但是不能否认其中包含着合理的成分。配第关于技术和劳动的等价关系分析表明，他实际上把“技术”看做简单劳动的叠加。

价值和价格问题，并非是配第经济分析的重点问题，然而在经济思想史上价值理论是政治经济学体系赖以建立的基础，因此，配第在经济史上的一个重大历史功绩在于他第一次有意识地将商品价值的源泉归于劳动，从而奠定了科学的劳动价值论的开端。尽管如上所述，他未能将价值与交换价值区别开来，也没能将交换价值与价格区别开来，只得出了自然价值和政治价值这一最初的价值范畴，并且时常对基本概念有混淆，但是，他对价值概念的探讨和对财富源泉的认识对后来的经济学的发展具有重要意义。

6.2.5　主要经济量的确定:地租、利息、价格

在为解决当时英国面临的土地、贸易以及货币等社会经济问题而向国王提出的一系列的建议和分析中，配第为一些基本经济量的决定确定了法则，这是他经济分析的另一重要成果。

地租理论是配第研究的中心问题。配第认为地租的价值应当是土地全部货币收入减去费用之后的余额，他进一步指出，出售土地实际上是将收取地租的权利让出，也就是出售一定年限的地租，问题仅仅在于确定这个年限的长短。配第认为这个年限应当是三代人同时生存的期间，根据他对英国人口和生存状况的分析，认为这个期限是21年，于是他说土地价值是21年的地租，这个论断具有一定的科学意义。

配第认为利息是对货币贷出者所受到的不方便而支付的补偿，其大小要受地租的制约，利息要等于地租。这说明配第认为地租是收入的基本形式和最初形式，利息则要以地租为依据来说明。配第指出利息至少要等于用借到的货币所能买到的土地所收的地租。至于土地价格，配第认为会受土地供给和需求关系的变动的影响，他指出，在这些影响土地供求的因素中，最重要的是土地质量和位置的远近，这实际上接触到了级差地租的问题。

配第对货币价值及价格问题也提出了独到的见解，他指出货币数量及其价值同生产货币的劳动量相关。配第说:“假如一个人在能够生产一蒲式耳谷物的时间内，将一盎司从秘鲁的银矿采出来的白银运到伦敦来，那么，后者便是前者的自然价格，如果发现了新的更丰富的银矿，因而获得二盎司白银和以前获得一盎司白银同样容易，那么，在其他条件相同的条件下，现在谷物一蒲式耳售价十先令，和以前一蒲式耳售价五先令，同样廉价。”⁽⁷⁾

配第还指出，“生产必需品所需的人手”决定商品的“自然价格”，而实际花费的劳动决定“政治上的廉价”，依照实际花费的劳动所决定的价格是“政治价格”，用货币衡量的价格就是“实际的市场价格”。所有这些概念和分析当然还是不成熟和不定型的，但是配第试图把握和理解商品生产和市场交换的各种基本价值和价格现象，并且得到了一些富有创见的见解，毕竟是难能可贵的，这些见解对后世学者产生了直接影响。

6.2.6　配第的经济思想简评

第一，配第是由重商主义向古典经济学过渡时期的经济学家，其思想带有重商主义的色彩，但是又对资本主义生产方式进行了较早的理论探讨。

第二，其理论贡献在于一是对经济学的研究方法进行了变革。配第之前的经济学家研究经济问题都是从自己的感情和前人的说教出发，而配第则力图从实际出发，主张经济学研究应当以事实、感觉和经验为依据，应当尽可能地应用数字说明问题，应当用对现实的考察来代替经院式的诡辩，用事实和数字来代替看不见、摸不着的思想和感情尺度，开创了经济学使用统计学的先河。二是提出了当时最好的价值论、工资论和利息论，其学说的中心是劳动价值论，并以地租的形式论述了较为系统的剩余价值论，因此成为英国古典政治经济学的先驱和创始人，对其后经济学思想的演变产生了重大影响。