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一本记述音乐历史的书，首先应去追寻音乐的源头，弄清音乐最初的样子，理解它纯正的含义，然后，我们就容易懂得它发展和演变的过程了。

人类最初的音乐是什么样子?事实上，今天的我们只能靠推测，根据年代久远的考古材料、上古的神话传说以及现存的某些仍处于原始部落状态的艺术等进行推测。不过，就音乐艺术的本质而言，音乐只存在变化，而不存在进化。尽管音乐的表达手段有简单、复杂之别，但音乐的精神价值没有先进与落后之分，音乐不是否定式前进，而是一个永远不断丰富和遗忘的过程。在今天的地球上，最原始的音乐和最现代化的音乐同样都可以激起人们强烈的生命感受和审美体验。

什么是音乐?或者说什么是人类理想的音乐?这是一个不断被提出、不断被不同答案所解答的问题。对于这个问题的反复思索，正是人们对于音乐本质理解、领悟的过程。我国唐代学者杜佑认为:“夫音生于心，心惨则音哀，心舒则音和……是故哀、乐、喜、怒、敬、爱六者，随物感动，播于形气，叶律吕，谐五声，舞也者。咏歌不足，故手舞之，足蹈之，动其容，象其事，而谓之为乐。士无故不去琴瑟，以平其心，以畅其志，则和气不散，邪气不干。此古先哲后立乐之方也。”^[1]古人的经验启发我们认识到，音乐的不同，来源于人不同的内心世界。不同生活背景下的人们对音乐含义的理解有共同的方面也有不同的方面。所谓音乐，是个人或者群体赋予某种声音以特定的精神内容和审美意味，并认同它是音乐，那么对于这个人或者群体来说，这种声音才具有音乐的意义。

在远古，音乐的概念还未被人从自然声响世界中独立出来以前，音乐是同祖先们的劳动、娱乐、巫术、语言活动……同人们的生活融为一体的。

音乐的起源问题，有两类不同的理论观点:一种是结构模式，认为人的音乐听觉特质是一种先天的自然产物;另一种是功能模式，认为人的音乐听觉特质是产生于人对声音的适应性作用^[2]。作为独立艺术门类的音乐，最早是如何从自然声响中分离出来的，也就是说是哪些原始动力促使人们产生了音乐的意识呢?这里有一些不同的观点。

(1)《吕氏春秋·仲夏记》记载:音乐之所由来者远矣:生于度量，本于太一。太一出两仪，两仪出阴阳;阴阳变化，一上一下，合成乐章。混混沌沌，离别则复合，合则复离，是为天常。天地车轮，终则复始，极则复反，莫不咸当。日月星辰，或急或徐;日月不同，以近其行。四时代兴，或暑或寒，或短或长，或柔或刚。万物所出，造于太一，化于阴阳。萌芽始震，凝寒似形;形体有处，莫不有声，声出于和，和出于适。先王定乐，由此而生。

(2)刘安在《淮南子》中说:“今夫举大木者，前呼‘邪许’后亦应之，此举重劝力之歌也。”意思是指劳动时“前呼后应”，有领有和的劳动号子产生了最初的歌曲，音乐起源于社会集体劳动，是人们为求得劳动效率而产生的。

(3)也有人认为音乐起源于语言音调的抑扬顿挫，如:法国哲学家卢梭(Jean Jacques Rousseau，1712—1778)、英国哲学家斯宾塞(Herbert Spencer，1820—1903)认为人类在感情兴奋、激动时所产生的声调的夸张放大，是产生音乐的重要因素，由此得出音乐与语言有极为密切的关系^[3]。

(4)还有人认为音乐起源于人类对自然界声音的模仿。《吕氏春秋·仲夏记·古乐篇》说:“帝尧立，乃命质为乐。质乃效山林溪谷之音以作歌。”该书还记载:“黄帝令伶伦作为律。伶伦自大夏之西，乃之阮隃之阴，取竹之嶰谿谷……听凤凰之鸣，以别十二律。”认为人类从鸟鸣等声响中得到灵感，创造出音乐。

(5)我国学者王国维说:“歌舞之兴，其始于古之巫乎?巫之兴也，盖在上古之世。……巫觋之兴，在少暞之前，盖此事与文化俱古矣。巫事之神，必用歌舞。”^[4]认为音乐起源于远古的巫术活动。

(6)音乐是为表达感情和娱乐而产生的。荀子《乐论》中说:“夫乐者，乐也，人情之所必不免也。故人不能无乐，乐则必发于声音，行于动静，而人之道，声音动静，性术之变尽是矣。”这种观点认为音乐产生于人类对于快乐的需求^[5]。

此外，还有“音乐节奏起源于人的生理脉搏跳动”、“男女老幼音高差别自然形成的音阶”、“婴儿哭泣与旋律诞生有密切关系”^[6]等不同学说。

上述各种看法，虽然并不能完全让人信服地弄清音乐起源的问题，但却从不同的角度加深和丰富了我们对音乐生成的认识:音乐，是一种凭借声波振动而存在、在时间中展现、通过人类的听觉器官而引起各种情绪反应和情感体验乃至理性思索的艺术门类。它是人类多种创造活动的共同结晶，在漫长的历史长河中不断演变着自身的存在形式，表达着不同时代的人们对于各种音响的美学趣味，我们甚至可以认为音乐在不断地产生，也在不断地消亡。

关于艺术的起源问题，研究的历史有两千多年，历代哲人学者冥思苦索，可以说至今仍是难解之谜。事实上，人们对艺术起源问题的探求并不在于是否能找出一个完满的答案，而是通过对这个问题的不断追问，不断思索艺术的本质和美的本质，使艺术的未来发展获得某种自然而朦胧的导向，“清源”往往有助于“正本”，它能使艺术创造获得纯洁的动机并产生原始的动力。

二、远古的音乐遗产

作为一个历史范畴，随着时代的演进，“中国”的内涵不断拓展。在先秦，“中国”或指京师，与“四方”相对;或指黄河中下游这一文明地段，与“四夷”相对。隋唐以降，“中国”是指定都中原的王朝。元代自称其统治区域为“中国”，称邻国如日本、高丽、安南等为“外夷”，明清沿袭此说。中国者，天下之中也。这既是一种地理学的中心意识，更是一种文化学的中心意识。这种文化中心意识还表现在“中华”一词上。“华”指文化繁盛，“中华”意谓居于中心的富有文化的民族。时至近代，中国人的中心意识渐次淡化，而余韵风流仍然不时回荡^[7]。中国是世界上文明发展最早的国家之一，有文字记载的历史近4000年。

历史上曾经在中国范围内居住的民族除月氏(音“肉支”)族的主体于公元前迁往中亚以外，其他各族都没有完全离开过中国。由华夏族演化而成的汉族在中国多次建立政权。此外，匈奴、鲜卑、羯、氐、羌、契丹、女真、蒙古、满族都曾建立过统治中原地区的政权，其中蒙古族和满族还统治过整个中国，但不论是汉族还是非汉族建立政权都包容其他民族，都是多民族国家。现在中国境内由汉族及55个少数民族共同组成中华民族。中华民族的音乐文化就是在这样的历史条件和地理环境下衍生发展的。

(二)神话与传说中的音乐

神话虽然不是历史，但却可能是历史的影子。《世本·作篇》中记载，女娲和伏羲是人类最早的一对夫妇，女娲用泥土造出了最早的人类群体。女娲还为其子孙发明了“簧”这件乐器，其形状大概如现在西南少数民族的“口簧”和“口弦”;而伏羲发明了弦乐器“琴”和“瑟”。《广雅·释乐》中说伏羲造的瑟有7尺2寸长，有27条弦，还创作了《扶来》、《驾辩》等乐曲。女娲和伏羲分别创造了簧管乐和琴瑟乐。神龙作《扶持》，黄帝作《咸池》。咸，皆也;池，施也，言德之无不施也。传说中黄帝创造出了“角”，这件乐器能吹出龙吟之声，并用夔皮(鳄鱼皮)制作战鼓，“声振五百里”，使蚩尤的部队闻风丧胆。此外，黄帝时的伶伦、颛顼时的飞龙、帝喾时的咸黑、尧时的质都是远古专事音乐的人物。而关于夔，传说它是中国的雷神和音乐之神，《山海经·海经新释卷九》记载它是一种“出入水则必风雨，其光如日月，其声如雷”的神兽，特别有趣的是，它常用自己的尾击打腹部而产生音乐，故被先民奉为雷神和音乐之神(如图1-1所示)。

在早期的文献中这种鼓称为鼍鼓，甲骨文中鼍为爬行动物，实为鳄鱼。山西襄汾县陶寺新石器时代龙山文化晚期遗址中出土的一具鼍鼓中，鼓腔里就有散落的鳄鱼皮，这算是我国打击乐的肇始了。传说中舜时的乐官也叫夔。

颛顼作了《六茎》，茎，根也，谓泽及下也。帝喾作《五英》，英，谓华茂也。尧作《大章》，章，明也，言尧德彰明也。舜作《大韶》，韶，继也，言舜能继承尧之德。祖先们常常以音乐传达某种政治理念。只要歌舞兴起，即便娱乐也在对人们进行某种精神暗示。《尚书·虞书·舜典》中这样记载:

“‘夔!命汝典乐，教胄子，直而温，宽而栗，刚而无虐，简而无傲。诗言志，歌永言，声依永，律和声。八音克谐，无相夺伦，神人以和。’夔曰:‘于，予击石拊石，百兽率舞。’”

其大意是说:舜帝命夔掌管乐舞，并教导年轻人，正直而温和，宽宏而威严，刚强而不暴戾，严肃而不傲慢。诗表达思想与情感，歌声唱出自己想要说的话，曲调要根据咏唱的需要，音律要配合声调的高低。音乐追求和谐，不要没有秩序而相互抵触，而要起到沟通神人并使之融洽的作用。夔说，好啊，让我们敲起石磬，装扮成各种各样的野兽竞相起舞吧。后世的三国时期有杜夔、隋朝有苏夔、宋朝有姜夔等人都以“夔”为名，若非巧合，大概也是出于仰慕乐神吧。

成书于约公元前239年战国末期的《吕氏春秋·仲夏记·古乐篇》中有朱襄氏令人造五弦瑟用于祈雨的记载:

“昔古朱襄氏之治天下也，多风而阳气畜积，万物散解，果实不成，故士达作为五弦之瑟，以来阴气，以定群生。”

同书还记载:“昔葛天氏之乐，三人操牛尾，投足以歌八阕。”“八阕”歌的内容是:

(1)《载民》(歌颂负载生命的大地);

(2)《玄鸟》(一种黑色鸟的氏族图腾);

(3)《遂草木》(愿草木繁茂);

(4)《奋五谷》(祈求五谷丰登);

(5)《敬天常》(向上天表达敬意);

(6)《达帝功》(颂天帝功德，祈天帝保佑);

(7)《依地德》(感谢土地的赐予);

(8)《总禽兽之极》(盼望鸟兽繁殖兴旺)。

从“八阕”的内容我们可以看出:一方面音乐在远古人们生活中产生的广泛影响;而另一方面我们也看出祖先们是如何珍视土地与天空，并对自然的一切心存敬畏，他们注重人与天地自然的和谐共存关系，这颇能引人深思。

东汉赵晔《吴越春秋》卷九中记录了一首相传是黄帝时所作的反映远古狩猎活动的著名古歌谣:“断竹，续竹，飞土，逐宍(肉)。”大意是:砍断竹子，做成弯弓，弹出泥丸，追逐野兽。这首描述打猎过程的歌谣目前被认为是文献所载最古老的歌谣之一。

(三)音乐文物的实证

上古文献中我们还可以列出更多有关音乐的史料，但都毕竟只是文字的描述，而真正使人们感到兴奋和自豪的，是远古丰富多彩的音乐文物。这些音乐文物构成了中国音乐和世界音乐历史的最基本的事实，也是后人研究音乐发展过程的最有力证据。

例如，1986—1987年先后在河南舞阳县贾湖发现的一批远古乐器——骨笛(如图1-2所示)，这18支7音孔、8音孔的骨笛，其中保存完整的可吹出各种曲调。根据碳同位素14C的测定和树年轮矫正，测定骨笛距今约有7920(±150)年。这是目前我国音乐文化可追溯的最早年代^[8]。而且根据10个墓葬的发现，均有骨笛作为陪葬物，可见当时音乐活动的普遍性。1973年出土的距今约7000年的浙江余姚河姆渡遗址中发现了160件骨哨，是用鸟禽类中段肢骨制作的，多开有2～3孔，能吹出各种较简单的音调(如图1-3所示)。

此外，陶土制作的埙，是我国民族古老的闭口吹奏旋律性乐器，其发音原理与普通管乐器有所不同，在世界音乐史中占有特殊的地位。距今约6700年的半坡陶埙对于考证我国音阶发展历史有重要价值。加之各地出土的陶钟、陶铃、石磬、陶鼓等也大大丰富了我国可考音乐历史的内容，因此，我们可以有根据地说，我国音乐文化约有8000年的可考历史。

从舞阳骨笛可以看出，古人不仅掌握了在猛禽的肢骨上钻孔造器的工艺，而且他们对于六声、七声音阶的把握和对于音律构成等问题的认识水平已比较高，这在一定程度上反映了我们的祖先对于音乐美内在结构的深刻感悟。

歌、舞、乐一体，同源同存，并不分为各自独立的形式，是原始艺术的一个重要特征。距今约5000年的青海大同县上孙家寨出土的舞蹈纹彩陶盆(如图1-4所示)，是迄今所知可估定年代最古老的原始舞蹈图像，属新石器时代的遗物。在陶盆内壁上，有3组舞者，每组5人手挽手列队舞蹈。舞者头上有下坠的发辫或装饰物，身后拖有一条小尾巴，可能是扮演鸟兽的装饰^[9]。这些图像形象地反映了原始音乐、舞蹈的面貌，亦可印证上古有关乐舞的传说。

与音乐史相关的艺术考古学(包括音乐考古)是一门特别充满魅力的学科，它通过对远古相关艺术文物的发掘和研究不断为音乐历史提供新的实证材料，不断丰富和完善着音乐历史的内容，加深我们对人类精神历程的理解。

考察音乐艺术远古的状态，如同体味人类情感的幼年，纯真而无瑕，在这里人们可以准确无误地观察到人、自然、艺术的本来面貌以及三者之间的真实关系。

1.根据你所见过的音乐文物或者有关图片，想象并描述原始人的音乐活

动和音乐形态。

2.你认为是什么原因使得某些古老的音乐形式仍然被现代人所喜爱?如何理解音乐有“落后”与“先进”之分?你是否赞成这种观点?

3.试述音乐文物和古代音乐图像对理解远古音乐的作用和意义。

4.从你个人的经验认知出发，表述你对音乐本质的看法。

进一步阅读的文献:

1.中国艺术研究院音乐研究所．中国音乐史图鉴．北京:人民音乐出版社，1988．

2.黄翔鹏总主编．中国音乐文物大系(十卷)．郑州:大象出版社，1999．

3.［美］弗朗兹·博厄斯．原始艺术．金辉，译．贵阳:贵州人民出版社，2004．

4.［德］格罗塞．艺术的起源．蔡慕晖，译．北京:商务印书馆，1996．

5.朱狄．艺术的起源．北京:中国青年出版社，1999．

[2]NilsL．，Wallin，Bjorn Merker，and Steven Brown．The Origins of Music．London: The M.I.T.Press，2001:271．

[3]NilsL．，Wallin，Bjorn Merker，and Steven Brown．The Origins of Music．London:The M.I.T.Press，2001:38．

[5]中国艺术研究院音乐研究所．中国古代乐论选辑．北京:人民音乐出版社，1981: 26．

[6]［日］迁庄一，岸边成雄．音乐起源说．秦序，译．音乐学术信息，1986，4:2-3．

[7]冯天瑜．中国文化史纲．北京:北京语言学院出版社，1994:3．

[9]中国艺术研究院音乐研究所．中国音乐史图鉴．北京:人民音乐出版社，1988:2．