新版前言
希腊语中有一个词:barbro,它既指野蛮人,也指不会说话的人。在希腊人眼里,语言是文明的标志。
汉语中有一个字:仁,它用“二人”的结构表示人的本质,所谓“人者,仁也”(《孟子·尽心下》),表明人在与他人的关系中存在;古人又说:“言谈者,仁之文也”(《礼记正义·儒行》),表明人的社会存在的表征是语言,所以说“人之所以为人者,言也”(《春秋穀梁传》)。语言是所有人类活动中最足以表现人和人性的特点的,同时它又直接塑造了人的文化心理。
伽达默尔在《文化与词》中曾经说过,动物依靠自身的体气或撒下的便溺来辨认自己的来路,人却通过语言来辨认自己的来路,一个人是这样,一个社团、一个民族都是这样。人和动物的根本区别就是人对环境认知的符号化能力,动物只有环境,而人却在对环境的符号化认知中获得了一个世界。正是这个符号世界使人类得以超越其他动物,建构文化模式,又使文化得以在漫长的年代与广阔的地理空间传播于人际和代际。
语言与文化,是人类思想史上一个古老而又年轻的课题。在当代人文科学研究中,语言的文化功能正受到越来越广泛、深入的关注。上个世纪80年代,复旦大学的张世禄、郭绍虞、陈望道等先生不约而同提出了汉语研究的民族文化属性的问题,紧接着中国文化语言学在复旦大学兴起,我们一些文史哲的博士、硕士的研究在海内外学术界引起强烈的反响。我最近收到的一本欧洲学者的德语专著,书名就是《中文的中文性研究——申小龙与文化语言学》。而文化语言学的课程也自90年代初进入复旦的本科教学,开始是中文系的课程,后来“语言与文化”成为全校的公选课。这门课在复旦大学已经讲授了十年二十个学期,是复旦大学最受学生欢迎的公共选修课之一。
《汉语与中国文化》是“语言与文化”课的教材。作为一门综合教育课程,这门课的教学采用了“两条腿走路”即理论探讨与现象分析并举的方法,理论探讨以本教材的阅读为主,现象分析以课堂讲授为主,沟通两者的是学生们在课后大量的电子邮件交流和课堂热烈的讨论。多年的教学已经形成了这样一个传统,即每次课后都会有众多来自听课同学的电子邮件,交流听课和阅读教材的感想、心得和疑问,这些邮件在课堂上交流后,形成了同学之间、师生之间充分的互动。曾听一位同学说:“上星期五我带了一个外校的同学一起来听语言与文化课,他对我们课上的Email交流之热烈感到非常惊讶,并称在他们学校这样主动的师生交流几乎是不可想象的。虽然他也就读于沪上知名的大学,却忍不住由衷地感叹两所学校学习氛围的差异。我想正是由于老师为我们这堂课设置了一个轻松的、平易近人的基调,没有令人望而却步的理论灌输,艰涩的专业术语,才使得同学们能积极地表达自己的真实想法。”
也就是通过这种形式,一届届复旦学生为这门课补充了大量生动的材料和观点,我也在编写大纲和讲义时,从自己历年撰写的有关文化语言学的论文和著作中吸收适合讲授的相关内容,并在讲课中不断修改补充。因此,这门课每个学期的内容都在不断增删中,以致同一个寝室先后选课的同学在课后的议论中总会发现这门课又有了新内容。不少听过这门课的同学,会在新的学期又来听课。
本书虽然是一本教材,但它的内容一定会使熟悉汉语汉字研究、语言学研究和人文科学研究的人们感到新鲜。看过此教材,读者会对在语言文字尤其是汉语汉字的问题上集中了中西文化和学术的最为根本的精神差异印象深刻,但正如德国学者洪堡特所说:“各种语言的确把民族分割开来,但语言之所以这样做,只是为了以一种更深在、更美妙的方式将各个民族重新更为紧密地系结在一起。”也就是说,当研究者置身于充分对立的差异之中,又用更高层次的统一性来理解和融合这种差异,此时,“差异便是同一,分离即是共有”。
一位同学告诉我:“第一次上语言与文化的课前,就听到旁边的一位同学对另一位同学说:‘这课很好的!我宿舍有人上过,回来说无论最后给多少分都值得来听!’”一位04级的同学说:“人文学科的魅力就在于此,它的吸引对象是以思想的水平和层次划分的,而不是按专业划分的。无论是学什么专业,只要有一颗感悟的心,都不会认为这种‘温暖的’探求与己无关。”语言与文化的确是温暖的,因为它无论在哪一个时空中变异,都是我们的精神家园。