18 个体差异

对个体差异的研究是人格心理学的核心问题，也是进化心理学家面临的最大挑战和最困难的分析层面。科学家们在性别差异领域已经积累了较多的研究证据，而关于适应的个体差异问题，研究证据还很少。因此，这一部分内容肯定比前面的内容更主观、更初步。

进化心理学的主导观点对个体差异有几种不同方式的解释。最普遍的解释认为，个体差异是由不同的环境作用于物种（人类）的心理机制所引起的。以人的手掌或脚掌上出现的老茧来做个类比，老茧的个体间差异可以解释为：个体皮肤反复摩擦的次数不同。假设所有的个体产生老茧的机制是一样的，那么个体差异就是环境差异的结果，是不同环境不同程度地激发了老茧的生成机制。进化心理学家援引了相似的解释来说明个体的心理差异。我们将在本节讨论这种基于环境效应的解释，以及其他的两种基于进化论的解释：可遗传特征的适应性自我评价和频率依赖性选择策略。

环境诱发的个体差异

一种理论认为，早期的重要事件，例如有没有父亲照顾，造成了个体特定的性策略。依据该理论，出生后头5年成长在没有父亲的家庭中的孩子会产生这样的预期：亲代资源是不可靠的或不能依赖的。这些孩子还会进一步预期：成人的婚姻关系并不会持久。他们逐渐形成以性早熟、早期性行为和频繁更换性伴为特征的性策略，即繁殖大量后代的性策略。外向和冲动的人格特质会与之相随，并且促进此策略的形成。他们认为其他人是不可靠的，人与人的关系也只是暂时的。他们从短暂的性关系中获得的资源是偶然获取的，并且会很快消失。

反之，依据此理论，5岁之前拥有稳定父爱的孩子对他人的本性和可靠性有着不同的期望。他们认为他人是可靠的，人与人的关系也是长久的。这些早期的环境因素促使个体采取长期性的性策略：性成熟较晚；初次性行为的年龄较大；寻求长期稳定的成人依附关系；不会要太多的孩子，但对孩子的投资较多。

一些实证研究支持了该理论。例如，离异家庭的孩子比完整家庭的孩子表现出更多的性乱交。此外，缺乏父爱的女孩较之拥有父爱的女孩的月经初潮（第一次来月经）来得更早。然而，这些都是相关研究，因此不能推测因果关系。事实也可能是，追求短期婚姻策略的男性有一种先天的遗传基因，他们更容易离婚，也更可能将此基因传递给后代。尽管目前缺乏确凿的数据支持，但这个理论还是很好地用进化的观点阐述了个体差异的出现：环境差异对特定物种的影响机制。

适应性自我评价的先天个体差异

关于人格的另一种进化论分析是评价一个人的强弱。例如，在社会交往中人们可能采取两种策略：以使用暴力为特征的攻击性策略和旨在合作的非攻击性策略。然而，这些策略的成功取决于个体的体格、力量和搏斗能力。体形强健的人较之瘦弱者或肥胖者能更成功地实施攻击性策略。如果人类在进化过程中形成了对自己身体能力的评价，他们便能确定采取哪种社交策略最有可能取得成功。因此，在攻击性和合作性维度上，适应性自我评价能够产生稳定的个体差异。在本例中，攻击性倾向并不是直接遗传而来的，而是属于反应性遗传特征：体型遗传特征的次级产物。有一些证据支持了这个观点：对体型的自我评价影响到个体是否采取攻击性策略。

研究表明，中胚叶型（强健型）的男性较之外胚叶型（瘦弱型）或内胚叶型（肥胖型）的男性，更有可能成为青少年犯。然而，这些是相关性的数据，所以体型的自我评价与攻击性之间的因果关系尚不明确。然而，对遗传特征的适应性自我评价为理解适应方式的个体差异开辟了一条令人激动的新途径。但这不是惟一的途径，另一条途径是通过频率依赖性选择策略来理解适应性的个体差异。

频率依赖性策略的个体差异

选择进化的过程倾向于消灭遗传变异。也就是说，成功的遗传变异倾向于取代不成功的变异，致使物种的典型适应表现出较小的遗传变异，或没有变异。例如，人类都有两只眼睛。

这种研究趋势有一个重大例外：频率依赖性选择。某些情境下，一个物种内可以有两个或多个遗传变异得到进化。最典型的例子就是性别。在有性繁殖的物种中，基于频率依赖性选择，两种性别的个体的数量大致相等。如果一种性别的个体相对变少了，进化机制将会增加这种性别的个体的数量。从这个例子来看，频率依赖性选择使得男性和女性的数量大致相等。

甘杰斯特和辛普森提出，女性择偶策略的个体差异就是由频率依赖性选择所造成（以及保持）的。研究者通过观察发现，采取同样择偶策略的个体间的竞争最激烈，这为进化论的选择策略奠定了基础。

根据甘杰斯特和辛普森的观点，女性择偶主要考虑两个关键因素：男性对亲代的投资和他的基因品质。找一个能够并愿意为自己和孩子投资的男性是成功繁殖的极大保障。同样，不考虑男性的投资能力，女性通过选择具有优秀遗传品质的男性也可以从中获利，因为这种优秀基因品质可以传递给下一代。例如，携带健康、帅气或性感基因的男性能将这些基因传递给子女。

然而，有时候这二者不可兼得，需要权衡。例如，对许多女性都有吸引力的男性，可能不愿意对一位女性做出承诺。因此，追求男性优秀基因的女性将不得不接受没有亲代投资的、短期的性关系。

根据甘杰斯特和辛普森的观点，这些不同的选择因素使女性产生两种择偶策略。追求较高亲代投资的女性将会采取约束型性策略，即推迟发生性关系，延长求爱期。这将使她能够评估一个男性的责任心，考察这个男性是否与其他的女性或孩子有瓜葛，同时表明自己对该男性的忠实程度，以确保男性与后代之间的亲子关系。

另一方面，追求高遗传品质的女性没有理由推迟发生性关系。对她而言，男性的责任心不太重要，所以无需对他是否与其他女性有关系进行评价。事实上，如果对一个追求短期性策略的男性采取拖延政策，很可能会失去与其性交的机会，从而与她择偶所使用的主要适应性理由相悖。这就是非约束型择偶策略。

甘杰斯特和辛普森认为，女性的这两种策略通过进化而来，并通过频率依赖性选择得以保持。当采取非约束型的择偶策略的女性增加时，下一代中“性感儿子” 的数量也会增加。然而，“性感儿子”之间的竞争会随着他们数量的增加变得更激烈。由于太多的“性感儿子”竞争数量有限的女性，因而他们的平均成功率也会下降。

再来看看当采取约束型性策略的女性增加时会发生什么。由于有如此多的女性追求高亲代投资的男性，她们只好彼此竞争。因此，随着寻求高亲代投资的女性数量的增加，该策略的平均成功率就下降了。简言之，频率依赖性选择的关键在于，任何一种策略的成功与否取决于采取该策略的人在总体人口中的数量。当采取某种策略的人增加时，其成功概率就会下降；当采取某种策略的人减少时，其成功概率就会上升。

有些证据支持了这个理论。第一，女性择偶策略的个体差异具有遗传性。第二，有证明表明这两种不同的策略确实存在。第三，采取非约束型性策略的女性更注重与优秀基因有关的男性品质，如外貌迷人和身体健康。对这种重要的择偶策略的个体差异，我们还需要进行更多的研究。因为它们对社会生活有重大意义，如父亲缺失和单身母亲。

另一种源于频率依赖性选择的人格差异假设是心理病态。它包括这样一簇人格特质：不负责任、行为变化无常、自我中心主义、冲动、缺乏形成持久人际关系的能力、戏剧性人格，以及情感缺乏（如缺乏爱、羞耻心、犯罪感和同情心）。心理病态者在社交中采取一种欺诈性的“骗子”策略。病态心理在男性中比在女性中更普遍，但是两性都会出现心理病态者。心理病态者采取一种剥削他人合作倾向的社交策略。在开始假装合作之后，他们通常背叛、说谎或违反协约关系。那些不太可能在主流或传统社会阶层的竞争中获胜的人会使用这种骗子策略。

按照进化论的解释，病态心理策略因频率依赖性选择而得以保持。随着欺骗者数量的增加，合作者的平均损失会升高，进化的适应机制会使这些合作者采取甄别和惩罚的方法来对付病态的欺骗者，从而使欺骗行为的效率降低。因为心理病态者被甄别和得到惩罚，这种欺骗策略成功的平均机率就会下降。然而，只要病态者的比例不是太大，合作者的比例就会保持在一个合适的状态。

有一些实证研究结果与此关于个体差异的进化理论一致。第一，行为遗传学研究表明，病态心理具有中等的遗传力。第二，心理病态者通常追求一种利用性的性策略，这是心理病态者的基因得以增加或被保持的主要途径。例如，同心理正常的男性相比，心理病态的男性更容易性早熟，与更多的女性性交，有更多私生子，结婚后更有可能离婚。这种短期的利用性性策略在高流动人口中会更高，因为在流动人口中，这一策略不用付出名声的代价。这是一个给人警示的信息：随着现代社会人口流动性的增加，我们会看到越来越多的心理病态者。最近的研究支持了频率依赖性理论对这种个体差异的解释，它是正常人格变量的一部分，不是“病理症状”。总之，这一系列人格特质上的个体差异，如不可靠、自我中心、冲动、戏剧性人格、同情心和其他社会情感的缺失等，可能是频率依赖性选择进化的结果。

总之，我们已经介绍了进化心理学家研究适应性个体差异的三种途径。第一种途径是，不同的环境能够导致个体采用不同的策略。如幼年缺乏父爱导致孩子形成短期的性策略。第二种途径是对遗传特质的适应性自我评价。如中胚叶型体型的个体比外胚叶型的个体采取更多的攻击性策略。第三种途径是，两种可遗传的性策略能够得到频率依赖性选择理论的支持。

当然，这三种类型的个体差异，并不是全部都能用进化论来解释。例如，进化选择的力量在不同的时间和空间会有所不同。因此，进化而来的个体差异可能是由于个体在当地生态环境中面临不同的进化选择压力。例如，我们知道，“镰状细胞”是为了免受蚊传疟疾的感染而产生的一种适应机制，血液中是否存在镰状细胞就是当地生态环境造成的不同进化选择压力而决定的。虽然还没有实验证实人格的个体差异属于这种进化途径，但在解释人格的各种进化论理论中，它仍具有可行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