16 人性

在心理学的历史上，人格的“大”理论旨在解释人类本性的一般内容。例如，弗洛伊德的精神分析理论认为，人类有性与攻击两大核心动机。弗洛伊德的弟子阿德勒认为人的核心动机是追求卓越。一位当代的人格理论家霍根则主张，人会被追求地位（当领导）和被群体接受（和睦相处）的动机所驱使。甚至最激进的行为主义者斯金纳也提出一种内隐的人格理论，认为人类本性是由几个广泛适用的学习机制组成。因此，所有的人格理论都试图回答以下问题：如果人的本性不同于大猩猩、狗、老鼠或者螳螂，那么，它是什么？我们如何找到它？

进化心理学的观点为探索人格的人性成分提供了一系列的工具。进化心理学认为，人性是进化过程的基本产物。那些成功帮助人类生存和繁衍的心理机制逐渐替代了那些成功几率低的心理机制。在进化进程中，成功的机制不断传播开来，逐渐成为种族特征。现在，让我们来逐一考察几个关于人性的进化论假设。

归属需要

霍根（1983）认为，人类最基本的动机是追求社会地位和被群体接受。为了生存和繁衍，早期人类需要解决的最重要的社会问题是如何与群体内的其他成员建立协作关系，以及确立等级关系。获得社会地位与声望更有可能使个体获得大量与繁衍有关的资源，如得到较好的保护、更多的食物和更满意的配偶。

按照霍根的理论，被群体排斥将是一种极大的伤害。因此可以预测，人类已经进化形成了防止被排斥的心理机制。鲍迈斯特和泰斯提出，这是社会焦虑的根源和作用。社会焦虑是指个体担心或害怕在人际交往中受到他人的消极评价，是一种防止个体被种族排斥的特有的适应性。漠视他人的排斥，可能导致个体在生存过程中失去群体的保护，并可能因此找不到配偶。因而与建立了群体归属机制（避免做一些会引起批评的事情）的人相比，他们繁殖成功的机率更低。

如果这个假设是正确的，我们将得出什么样的可检验的预测呢？一系列可检验的预测都与能引发社会焦虑的事件有关。在生存和繁衍过程中，群体希望避开那些会给群体内其他成员带来损失的人。面临危险时怯懦逃跑、攻击群体内的其他成员、引诱群体内他人的配偶、偷他人东西和谋杀群体成员等行为都会给部分群体成员带来损失。因此，可预期这些社会事件会引发群体排斥，故而社会焦虑机制特别适用于这些事件。

鲍迈斯特和另一研究者通过实验证实，归属需要是人性的主要动机之一。他们认为，群体为成员提供了许多至关重要的适应功能：第一，群体能分享食物、信息和其他资源；第二，群体能抵御外来威胁，或抵御其他群体；第三，群体内有许多可选的配偶，能满足繁殖需要；第四，群体内通常有血缘关系，成员间有机会互相帮助。

许多实证研究支持了鲍迈斯特等关于归属需要的理论。首先，反复出现的外来威胁增加了群体凝聚力。有一项研究考察了二战老兵社会联系的持久性。非常引人注目的是，他们最持久的社会联系是，在40年后仍与共同战斗的战友保持联系。在有些战友牺牲的群体中，该效应更强。这说明外来的威胁越大，社会联结越强。

其次，获得资源的机会似乎也是触发社会凝聚力的有力情境。一项研究中，随机将被试分为两组。分组本身没有增强群体凝聚力，但当根据抛硬币规则，对其中一组给予奖励（晶体管收音机），另一组不给予奖励时，两组的凝聚力都增强了。显然，当资源与群体成员相联时，人们的群体关系会变得更加牢固。

因为人类总是群居的，且在古代环境中，如果不生活在群体内几乎意味着死亡。所以我们有强烈的归属需要，它是人性的一个关键部分。

帮助和利他

进化论为人类的帮助和利他行为提供了一系列相对直接的预测。一些研究者提出的假设源于汉密尔顿的族内适应性理论。他们假设，如果受助者有能力使助人者的总体适应性更强，则会使更多的助人行为发生。据此假设，随着助人者和受助者之间共享基因的减少，帮助行为也应该减少。因此，与侄女和外甥相比，你更愿意给亲兄弟姐妹提供帮助。因为侄女和外甥与你的平均共享基因是25%，而亲兄弟姐妹是50%。对表兄妹或堂兄妹的帮助机率会更低，因为他们和你共享的基因只有12.5%。心理学中还没有其他的理论能做出如此精确的梯级预测，并将帮助作为基因关联度的函数，或是明确将血缘关系作为利他行为的潜在影响因素。

美国和日本的一系列研究结果支持了这些预测。一项实验要求被试想象不同的人睡在一栋火势快速蔓延的房子里，告诉他们只有营救一个人的时间。然后要求被试在最可能营救的人上画圈，最不可能营救的人上打叉。结果发现，帮助是基因共享程度的直接函数，尤其在生死存亡的紧要关头。

然而，基因相关仅是利他主义进化分析的开始。研究者预测，人们会更多地帮助年轻亲属，而不是年老亲属。因为就成功繁衍来说，对年老者的帮助不及对年轻人的帮助大。具有较高繁殖价值（生养孩子的能力）的个体比繁殖价值低的个体得到的帮助更多。

一项研究发现，1岁的孩子会比10岁的孩子得到更多的帮助，而10岁孩子得到的帮助又多于45岁的成年人，75岁的老年人得到的帮助最少。对日本人和美国人进行的跨文化研究也验证了这个结果。这些研究进一步支持了这样的假设：亲属的年纪越大，其在生死关头得到的帮助越小。有趣的是，这种现象在生死关头表现得最为明显，而在需要较小帮助的条件下，情况却恰恰相反。例如，在日常生活中帮助某个人跑跑腿之类的小差事，75岁的人会比45岁的人得到更多帮助。

在一项更有趣的研究中发现，在关乎存亡的危急关头，年轻人更容易获得帮助，如饥荒。研究要求被试想象自己生活在一个靠近撒哈拉沙漠的非洲国家，那里的饥荒和疾病正在肆虐蔓延。结果发现，年龄和帮助倾向之间存在曲线关系。在这种条件下，婴儿得到的帮助比10岁孩子得到的帮助要少得多，10岁孩子得到的帮助最多。然后帮助曲线开始下降，75岁的老年人得到的帮助最少。

这些研究说明，帮助是人性的一个核心成分，但这种帮助是以一种高度特异性的方式进行的。帮助行为会因人而异，可以用进化论的观点很好地预测人们帮助他人的方式。

情绪的普遍性

进化心理学家从三种独立的视角出发，对情绪（如恐惧、愤怒和嫉妒）展开研究。第一种以埃克曼的研究为代表。他考察了情绪的面部表达是否具有跨文化的一致性，其基本假设是：普遍性是适应的关键指标之一。也就是说，如果所有人都拥有某种适应行为（如用微笑表达快乐），那么这种适应就可能是人性的核心成分之一。第二种视角认为，情绪是适应的心理机制，这种机制传达了在社会环境中的各种“适宜可用性”。根据这种观点，情绪指导人们朝向与传统环境相适宜的目标（例如，当在群体中的地位提升后一个人会感到快乐），或者避免不适宜的环境条件出现（如被打或虐待）。第三种关于社会情绪的进化论视角是“操控假设”，认为情绪是利用他人的心理机制。如用愤怒的情绪来表达口头威胁，可能比不愤怒情况下的表达更有效。

所有这些关于情绪的进化论视角依赖于这样的假设：情绪是普遍的，并以同样的方式被人们普遍认可。埃克曼（1973，1992a， 1992b）率先进行了情绪的跨文化研究。他收集了面部表情不同的几张照片，每张表现一种情绪：快乐、厌恶、愤怒、害怕、惊奇、悲伤和轻蔑。将这些照片分别展示给日本人、智利人、阿根廷人、巴西人和美国人看，结果不同国家或地区的人在面部表情和情绪认知之间表现出了极大的一致性。接下来对意大利、苏格兰、爱沙尼亚、希腊、德国、中国香港、苏门答腊以及土耳其人的研究也支持了情绪认知的普遍性。

对新几内亚福瑞人的研究更是使人印象深刻。这是一个与外界没有任何交流的部落，他们不说英语，没有电视和电影，从未与白种人一起生活过。然而，这个部落的人也表现出了对面部表情和情绪匹配的普遍性。随后的研究显示，轻蔑的面部表情也具有普遍性。虽然情绪的进化心理学研究还处在最初级的阶段，但埃克曼的研究说明：情绪作为人格的主要内容之一，能够被普遍地表达和认知，因而满足了适应的一个重要标准。情绪可以作为进化而来的人性的一部分。

我们仅仅回顾了进化论关于人性成分的几个假设：归属需要、害怕被排斥的社会焦虑、帮助动机和情绪的普遍性。实际上，进化心理学的观点也可以解释人类本性的其他可能成分：如儿童害怕巨响、黑暗、蜘蛛和陌生人；愤怒、嫉妒、热情和爱的情绪；儿童游戏的普遍性；感到受侵害后的报复和复仇；谋求权势以及失去社会地位、名声后的心理痛苦等等。但是，人类本性代表的只是人格分析的一个水平，现在我们来看第二个水平：性别差异。