一、装潢志
[明]周嘉胄 著 潘美娣 校注
圣人立言教化,后人抄卷雕板,广布海宇,家户颂习,以至万世不泯。上士才人,竭精灵于书画,仅赖楮素〔1〕以传而楮质素丝之力有限,其经传接非人,以至兵火丧乱,霉烂蠹蚀、豪夺计赚,种种恶劫,百不传一。于百一之中,装潢非人,随手损弃,良可痛惋。故装潢优劣,实名迹存亡系焉。
窃谓装潢者,书画之司命〔2〕也。是以切切于兹,探讨有日,颇得金针之秘〔3〕。乃一一拈志,愿公海内。好事诸公,有获金匮〔4〕之奇、间之秘者,欲加背饰,乞先于此究心,庶不虞损弃,俾古迹一新,功同再造,则余此志也。敢谓有补于同心,冀欲策微勋于至艺,以附冥契〔5〕之私云。
注:
〔1〕楮素:楮即构树,皮可制纸,楮为纸的代称;素即白绢,可以作画写字。
〔2〕司命:原为星名、神名,转意为与生命有干系的事物。
〔3〕金针之秘:传说古时候有一个姑娘在七月七日晚上向织女星祈拜;织女给了她一枚金针,从此她的刺绣技能大进。金针之秘比喻秘技诀窍。
〔4〕金匮:古代国家藏书之处。
〔5〕冥契:出自《晋书·慕容垂载记》“自古君臣冥契之重”句,意即默契。
古迹重装如病延医
前代书画,传历至今,未有不残脱者。苟欲改装,如病笃延医,医善则随手而起,医不善则随剂而毙。所谓不药当中医〔1〕,不遇良工,宁存故物。嗟夫!上品名迹,视之匪轻,邦家用以华国,艺士尊之为师。师犹父也,为人子者,不可不知医,宝书画者不可不究装潢。
注:
〔1〕不药当中医:不用药,就相当一个中等水平的医生。
妙技
装潢能事,普天之下,独逊吴中。吴中千百之家,求其尽善者,亦不数人。往如汤、强二氏,无忝〔1〕国手〔2〕之称。后虽时不乏人,亦必主人精审,于中参究,料用尽善,一一从心;乃得相成合美,俾妙迹投胎得所,芳名〔3〕再世,功岂浅鲜哉。
注:
〔1〕忝:有愧于。
〔2〕国手:原指棋艺高超、国内无敌的棋手,现指各种技艺精绝、在国内数一数二的专家。
〔3〕芳名:这里指有价值的书画文物。
优礼良工
良工须具补天之手、贯虱之睛〔1〕,灵惠虚和、心细如发。充此任者,乃不负托。又须年力甫壮,过此则神用不给矣。好事者必优礼厚聘,其书画高值者,装善则可倍值。装不善则为弃物。讵可不慎于先!越格趋承此辈,以保书画性命。书画之命,我之命也,趋承此辈,趋承书画也。
注:
〔1〕贯虱之睛:这句话源出于《列子·汤问》,说射箭名手纪昌能用箭射穿悬于牖间的虱子。原意是说射手目光精细,转意为形容艺人技术高超,眼力极好。
宾主相参
好事贤主,欲得良工为终世书画之托,固自不易;而良工之得贤主以骋技,更难其人。苟相遇合,则异迹当冥冥降灵,归托重生也。凡重装尽善,如超劫还丹〔1〕,机缘凑合,岂不有神助耶。而宾主定当预为酌定装式,彼此意惬,然后从事,则两获令终之美。
注:
〔1〕超劫还丹:意为渡过了劫难,恢复了青春。
审视气色
书画付装,先须审视气色。色黯气沉,或烟蒸尘积,须浣淋令净。然浣淋伤水,亦妨神彩,如稍明净,仍之〔1〕。
注:
〔1〕仍之:照旧不动。
洗
洗时先视纸质松紧、绢素历年远近,及画之颜色霉损受病处,一一加意调护。损则连托纸洗,不损须揭净。只将画之本身,附油纸,置案上。将案两足垫高,一边泻水,用糊刷洒水,淋去尘污,至水净而止。如霉气重,积污深,则用枇杷核锤浸滚水,冷定洗之,即垢污尽去。或皂角亦可,用则急将清水淋解枇杷、皂角之余气,否则,反为画害,慎之。洗后将新纸印去水气,令速干为善。
揭
书画性命,全关于揭。绢尚可为,纸有易揭者,有纸质薄,糊厚难揭者,糊有白芨〔1〕者尤难。须仗良工苦心,施刃之能,逐渐耐烦,致力于毫芒微妙间,有临渊履冰〔2〕之危。一得奏功,便胜淝水之捷〔3〕。
注:
〔1〕白芨:多年生草本植物,兰科,地下有块茎,含黏液和淀粉等,可做黏结剂。
〔2〕临渊履冰:这句话出自《诗经·小雅》:“战战兢兢,如临深渊,如履薄冰。”比喻恐惧、谨慎。
〔3〕淝水之捷:公元383年,前秦统治者苻坚统率九十万人马大举进犯东晋,在淝水(今安徽淮南市东)被东晋将军谢玄等人率领的军队击败,史称“淝水之捷”。
补
补缀须得书画本身纸绢质料一同者。色不相当,尚可染配。绢之粗细、纸之厚薄,稍不相侔〔1〕,视则两异。故虽有补天之神,必先炼五色之石。绢须丝缕相对,纸必补处莫分。
注:
〔1〕侔:等同。不相侔,就是不一致、不等同。
衬边
补缀既完,用画心一色纸,四围飞衬出边二三分许,为裁镶用糊之地,庶分无侵于画心。
小托
画经小托,业已功成。沉疴既脱,元气复完。得资华扁之灵〔1〕,不但复还旧观,而风华气韵,益当翩翩遒上矣。
注:
〔1〕华扁之灵:指东汉末年名医华佗和战国时名医扁鹊。
全
古画有残缺处,用旧墨,不妨以笔全之。须乞高手施灵。友人郑千里全画入神,何为余全赵千里〔1〕《芳林春晓图》。即天水复生,亦弗能自辨。全非其人,为患不浅,慎之,慎之。
注:
〔1〕赵千里:即赵伯驹,南宋画家,擅长山水、人物,作品清丽秀劲。下文的天水复生,也是指赵千里。
式
中幅如整张连四〔1〕。大者,天一尺九寸,地九寸五分,上玉池六寸五分,下四寸二分。边之阔狭酌用。小幅宜短,短则式古,便于悬挂。画心三尺上下者俱嵌边,太短则挖嵌,用极淡月白纸绢。画如设色深者,宜用淡牙色,取其别于画色也。小画,天一尺八寸,地九寸,上玉池六寸,下四寸。大画随宜,推广式之,惟忌用诗堂〔2〕,往与五百榖切论之,百榖经装数百轴,无一有诗堂者。小幅不用诗堂。非造极者,不易语此。
注:
〔1〕连四:一种用嫩竹浆制作的纸张,质薄、光滑,但较脆,一般做外层覆背纸用。
〔2〕诗堂:在面心上加一节空白纸或上下都加一节空白纸的叫诗堂,为他人题字、写诗之用。
镶攒
嵌攒必俟天润,裁嵌合缝,妙手施能。
覆
覆背纸必纯用棉料,厚薄随宜。亦须上壁与画心同挺过洒水润透。用糊相合,全在用力多刷,令纸表里如抄成一片者。乃见超乘之技。或用上号竹料连四,以好棉料纸托为覆背用亦妙。竹料砑易光,舒卷之间与画有益,切忌用连七及扛连。
上壁
上品之迹,无甚大者。中小之幅,必须竖贴,若横贴则水气有轻重、燥润有先后,糊性不纯和,则不能望其全胜矣。上壁值天润,乃为得时。干即用薄纸粘盖,以防蚊蝇点污、飞尘浮染。停壁逾久逾佳,俾尽历阴暗燥润,以副得手应心之妙。
下壁
上壁宜润,贵其滋调。下壁宜燥,庶屏瓦患〔1〕。燥润失宜,优劣系焉。
注:
〔1〕庶屏瓦患:即免除分裂破损。
安轴
安轴用粳米棕子,加少石灰,锤粘如胶,以之安轴,永不脱落。灌礬汁者,轴易裂,又易脱。
上杆
轴杆檀香为上,次用婺源〔1〕老杉木旧料,采取木性定者堪用。杉性燥,檀辟蠹,他木无取。须令木工制极圆整,两头一齐,分毫不逾矩度〔2〕,卷则无参差之失。
注:
〔1〕婺源:县名,在今江西东北部。
〔2〕矩度:矩是古代画方形的用具,引申为法度。
上贴
画贴概用鲫鱼背式。余间用方而委角者,靠里一面令稍凹,以适圆杆之宜,此余究心之微而然。绳圈如不能金银者,铜条亦可,须稍粗加磨拭堪用。圈眼勿大,大小一同转脚入木。上贴亦不易事,如人著冠,切须留意。琼瑶〔1〕在握,自亦可喜,再展菁华,则色飞神爽矣。若不三雅〔2〕酬兴,亦须七盌〔3〕熏心。
注:
〔1〕琼瑶:即美玉,《诗经·木瓜》有“投我以木挑,报之以琼瑶”句。
〔2〕三雅:雅就是酒爵,古时以盛酒之多少,把酒爵分为伯雅、仲雅、季雅三等,名为三雅。
〔3〕盌:即碗。
贴签
宋徽宗〔1〕、金章宗〔2〕多用瓷蓝纸、泥金字,殊臻庄伟之观。金粟笺〔3〕次之,长短贴近圈绳处,毋得过与不及,此定式也。
注:
〔1〕宋徽宗:北宋皇帝,名赵佶,1100—1125年在位,也是一位艺术鉴赏家,兼长书画。
〔2〕金章宗:即完颜璟,金朝皇帝,1190—1208年在位。在位时设置弘文院,提倡礼乐,重视文物,在发展文化上有一定成绩。
〔3〕金粟笺:宋代歙州(府治在今安徽歙县)生产一种莹白而带有浓淡斑纹的藏经纸,是专门供给金粟山(在今陕西蒲城县)等处著名寺院刻印藏经用的,名金粟笺。
囊
包首易残,最为画患。装褫始就,急用囊函。
染古绢托纸
古绢画必用土黄染纸衬托,则气色湛然可现,经久逾妙。土出钟山〔1〕之麓,因近孝陵〔2〕,禁取难得。染房多有藏者。忌橡栗子水染纸,久则透出绢上作斑渍,可恨。旧纸浸水染,俱不堪用。
注:
〔1〕钟山:即南京紫金山。
〔2〕孝陵:即明太祖朱元璋墓,在钟山南坡。
治画粉变黑
画用粉,或制不得法,或经秽气熏染,随变黑色矣。生纸用粉犹易变黑,用法治之,其白如故。法用白净碱块调水,即浣衣者,以新笔蘸碱水涂黑处,不可使晕开,将连七纸覆盖卷收,过半月取看,黑气尽透连七纸上。如未退净,再如法治,轻者一二次退,年久者三四次,无不洁净如新,再用新烹淡茶涂一次,以去碱气。
忌
覆背纸切不可接缝当中,舒卷久,有缝处则磨损画心,切须忌之。
手卷
每见宋装名卷,皆纸边至今不脱。今用绢折边,不数年便脱,切深恨之。古人凡事必永传,今人取一时之华,苟且从事,而画主及装者俱不体认,遂迷古法。余装卷以金粟笺用白芨糊折边,永不脱,极雅致。白芨止可用之于边,覆纸选上等连四料洁而厚者,锤过则更坚紧质重。包首通后必长托,用长案接连挺之。如卷太长,则先裱前半,压定俟干,再裱后半。必以通长无接缝为妙,砑令极光。卷贴与卷心杆用料不必多用檀香,卷贴两头,刻凹,须以容包首折边之痕,视之一平可爱。带襻用金银撒花旧锦带、旧玉签。种种精饬,才一入手,不待展赏,其洁致璀璨,先已爽心目矣。绫绵包袱,袱用匣,或檀、或柚木、或漆,随书画之品而轩轾〔1〕之。
注:
〔1〕轩轾:原指车子的前后高低,引申为高低、轻重。
册叶
前人上品书画册叶,即绢本一皆纸挖、纸镶。今庸劣之迹,多以重绢,外折边,内挖嵌。至松江秽迹,又奢以白绫外加沈香绢边,内里蓝线,逾巧逾俗,俗病难医。愿我同志,恪遵古式而黜今陋。但里纸层层用连四,胜外用绫绢十倍。朴于外而坚于内,此古人用意处。册以厚实为胜,大者纸十层,小者必六七层。裁折之条,同后碑帖。
碑帖
余于金石遗文,尤更苦心。每拈一碑授装,心力为竭。先录其文,筹定每行若干字、每页若干行,及抬头年月首尾附小跋、前后副叶,皆择名笺,一一画定程式,然后恭貌婉言致之装者,装者之能,惟在裁折,折须前后均齐,裁心必上下无迹。裁折善而能事毕矣。碑已条悉,帖亦如斯。
墨纸
碑帖本身纸,或棉或竹。及搨法,或乌金、蝉翅、雪花等色。一一染搨,配同一色装成,则浑成无迹。
硬壳
碑帖册叶之伟观,而能历久无患者,功系硬壳。工倍料增,不敢属望于装者。余装有碑帖百余种、册叶十数部,皆手制硬壳,糊用白芨、明礬,少加乳香〔1〕、黄蜡,又用花椒、百部〔2〕煎水投之。纸用秋闱〔3〕败卷,纯是棉料,价等劣纸,以之充用,可谓绝胜。间用金膏纸,择风燥之候用,厚糊刷纸三层,以石砑之,叠叠如是,曝之烈日,干以大石压之听用。其坚如木,但装者艰裁,而可永无蠹蚀脱落等患。帖册赖此外护,内护无咎,功莫大焉。各种绫绢,随宜加饰。
注:
〔1〕乳香:一种小乔木所分泌的树脂,可做香料、药料等。
〔2〕百部:草本植物,地下生有肉质块根,含生碱,可以杀虫。
〔3〕秋闱:明清时期,每三年的秋天在各省省会举行一次考试,各地秀才参加,录取的称举人,这种考试叫秋闱。
又方
糯米浸软,擂细滤净,淋去水,稠稀得所,入豆粉,及筛过石灰各少许,打成糊,以之打硬壳装帖册等用,更坚。此只用外面装,里仍用面糊。切记成器后,初年须置近人气处,或床榻被阁上尤妙,不可令其发蒸。待一年后,于中药性定,其坚如石,永不蒸蛀也。
治糊
先以花椒熬汤,滤去椒,盛净瓦盆内放冷。将白面逐旋轻轻糁上,令其慢沉,不可搅动。过一夜,明早搅均。如浸数日,每早必搅一次。俟令过性,淋去原浸椒汤,另放一处。却入白礬末,乳香少许,用新水调和,稀稠得中,入冷锅内,用长大擂槌不住手擂转,不令结成块子,方用慢火烧,候熟,就锅切作块子,用原浸椒汤煮之,搅均再煮。搅不停手,多搅则糊性有力。候熟取起,面上用冷水浸之,常换水,可留数月,用之平贴不瓦霉候〔1〕不宜久停,经冻全无用处。
注:
〔1〕霉候:即梅雨时节或容易发霉的天气。
用糊
表之于糊,犹墨之于胶。墨以胶成,表以糊就。胶用善则灵液清虚,糊用佳则卷舒温适。调用之宜,妍媸〔1〕攸赖。良工用糊如水,止在多刷,刷多则水沁透纸,凝结如抄成者,不全恃糊力矣。如墨用胶轻,只资锤捣之力耳。
注:
〔1〕妍媸:美好与丑恶。
纸料
纸选泾县〔1〕连四,或供单、或竹料连四,覆背随宜充用。余装轴及卷册、碑帖,皆纯用连四,绝不夹一连七。连七性强不和适。用连四,如美人衣罗绮;用连七如村姑著布枲。夫南威〔2〕绛树〔3〕登歌舞之筵,方藉锦绮以助妍妙,岂容曳布趑趄,以取村姑之诮!
注:
〔1〕泾县:在今安徽省东南部。
〔2〕南威:春秋时的美女。《战国策》说:“晋文公得南威,三日不听朝,遂推南威而远之。曰:‘后世必有以色亡其国’。”
〔3〕绛树:古代一个能歌善舞的美女,时代已不可考。三国时曹丕《答繁钦书》中曾提到她。
绫绢料
宣德〔1〕绫佳者,胜于宣和〔2〕糊窗绫其次也。嘉兴〔3〕近出一种绫,阔二尺,花样丝料皆精绝,乃从锦机改织者,固书画之华衮〔4〕也。苏州机狭,以之作天地,有接缝可厌。须令改机加重定织者堪用。白门〔5〕近亦织绫,可用,但花不高拱,须经上加一丝织为妙,屡语之,终不能也。绢用苏州钟家巷王姓织者,或松江绢,皆可为挖嵌、包首等用。天地皂绫虽古雅,皂不耐久,易烂,余多用月白或深蓝。
注:
〔1〕宣德:明德宗年号(1426—1435年)
〔2〕宣和:宋徽宗年号(1119—1125年)
〔3〕嘉兴:在今浙江省北部。
〔4〕华衮:古代三公大人的礼服。
〔5〕白门:南京市的别称。
轴品
轴以玉,虽伟观,然不适用。犀为妙。余以牙及紫檀,倩濮、仲谦仿汉玉雕花,间用白竹雕者,及梅绿竹、斑竹为之。又命漆工仿金银片、倭漆及诸品填漆等,制各种款样,殊绚烂可观,皆余创制。
佳候
已凉天气未寒时,是最善候也。末霉之先,候亦佳。冬燥而夏溽〔1〕,秋胜春,春胜冬夏,夏防霉,冬防冻。
注:
〔1〕溽:炎热天气,湿气熏蒸。
裱房
裱房恶地湿而惮风燥,喜温润而爱虚明。装板须高,利画坚挺。必安地屏,杜湿上蒸。
知重装潢
王弇州〔1〕公世具法眼〔2〕,家多珍秘,深究装潢,延强氏为座上宾,赠贻甚厚。一时好事,靡然向风,知装潢之道足重矣。汤氏、强氏,其门如市,强氏踪迹半在弇州园。时有汪景淳于白门得王右军〔3〕真迹,厚遣仪币,往聘汤氏。景淳张筵下拜授装,功约五旬,景淳时不去左右,供事甚谨,酬赆甚腆。又李周生得《惠山招隐图》为倪迂〔4〕杰出之笔,延庄希叔重装。先具十缗为聘,新设床帐,百凡丰给,以上宾待之。凡此甚多,聊举一二,奉好事者知宝书画,其重装潢如此。
注:
〔1〕王弇州:即王世贞(1526—1590年)。明代文学家,号弇州山人。太仓(今属江苏省)人,嘉靖进士,官至南京刑部尚书,是明代文学流派“后七子”的首领。
〔2〕法眼:佛教有佛眼、慧眼、法眼之说,意为眼光远大精深。
〔3〕王右军:即东晋书法家王羲之。
〔4〕倪迂:即倪瓒(1301—1374年),字元镇,号倪迂、云林居士等。江苏无锡人。元末四大画家之一。他的山水画幽淡自然,很有特色。
纪旧
吴人庄希叔侨寓白门,以装潢擅名,颉颃〔1〕汤强,一时称绝。其人慷慨慕义,诚尚友,士绅乐与之游,咸为照拂之。然以技自讳,不妄徇俗,间应知己之请,谬赏余为知鉴,所祈弗吝。往余之吴门,携希叔之制,示诸装潢家,希其仿佛效为之。皆啧啧钦服,谓非希叔不能也。信“芳草晴川”之句在,孰能续为黄鹤之题乎〔2〕。
注:
〔1〕颉颃:不相上下,或相抗衡的意思。
〔2〕信“芳草晴川”之句在,孰能续为黄鹤之题乎:这两句话说的是唐代诗坛的一个典故。唐代诗人崔灏曾在黄鹤楼题诗,诗中有“晴川历历汉阳树,芳草凄凄鹦鹉洲”句,后来李白又来黄鹤楼,见到崔颢的题诗,说:“眼前有景道不得,崔颢题诗在上头”,没有写诗就走了。
又
吴中多藏赏之家,惟顾元方笃于装潢。向荷把臂入林,相与剖析精微,彼此酣畅。元方去世后值徐公宣为南都别驾〔1〕时与余有同心之契。公宣聪颖过人,赏鉴精确,所藏无一伪迹。时获倪高士〔2〕《幽涧寒松图》,庄希叔为之重装,公宣喜不自胜,谓何以技至于此。余曰:“不待他求,只气味于人有别。”公宣深赏气味二字。曰:“无孙阳之鉴〔3〕安别追风之奇〔4〕!”
注:
〔1〕南都别驾:明人称南京为南都,别驾为官名,相当于州通判。
〔2〕倪高士:即倪瓒,他在明初被朝廷招用而不赴,人称“无锡高士”。
〔3〕孙阳之鉴:孙阳即伯乐,善相马,“孙阳之鉴”意指行家的鉴定。
〔4〕追风之奇:追风是秦始皇时的名马,“追风之奇”是形容出奇的骏马。
题后
前所条列,颇极详严。盖为古迹神妙者,气脉将绝,倘付托得人,便可超劫回生,再历年月,垂赏于世,岂不伟欤!故余切切婆心,不辞烦琐。若近代庸迹,寻常付装,何烦深究。但有切要二条,画主必自经心,托画须用棉纸自备之。庸工必以扛连纸托,或连七纸。用扛连如药用砒霜,永世不能再揭,画命绝矣。连七如用轻粉,虽经均是毒,尚可解救。扛连虽与棉纸等价,庸工必不肯易,此可痛恨者一也。又画心勿令裁伤。庸工或因边料不敷,裁画就边,或重裱时不揭边缝,从里裁截,又将新边镶进一分,画本身逾蹙,致伤款印,所可痛恨者二也。苟无此二患,虽劣裱恶式,尚可保画之本身,拈装者慎之。
裱背十三科
《辍耕录》〔1〕云:画有十三科〔2〕,裱背亦有十三科。一织造绫锦绢帛;一裱板等件;一抄造纸札;一染制上件颜色;一糊料、麦面;一糊药、礬蜡,一界尺、裁板、杆帖;一轴头(或金或玉,或石或玛瑙、水晶、珊瑚、沉檀、花梨、乌木,随画品用之);一糊刷;一铰链;一条;一经带;一裁刀。数内阙其一,则不能成全画矣。其糊刷、裁尺,亦皆有名。糊刷棕软者谓之“平分棕”,硬者谓之“糊槊”,大小得中者谓之“粘合”,狭小者谓之“寸金”。裁尺极等阔者曰“满手”,次等曰“三指”,又次等曰“两指”,最狭者曰“单指”。
注:
〔1〕《辍耕录》:又名《南村辍耕录》,元末明初陶宗仪撰,三十卷,记述元代典章文物以及历史、时事等。
〔2〕画有十三科:中国传统绘画分十三科,即佛菩萨相;玉帝君王道相;金刚鬼神罗汉;风云龙虎;宿世人物;全境山水;花竹翎毛;野赢走兽;人间动用,界画楼台;一切旁生;耕种机织;雕青嵌绿。