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十三章　出土古籍的修复

我国的地下文物宝藏极为丰富，各个时代的艺术品、生活用品、金银钱币等，不断有所发现。从西晋汲冢书出土以来，历代都有古籍出土的记闻。20世纪70年代山东临沂银雀山汉墓出土西汉竹简，以及湖南长沙马王堆出土西汉帛书，已成为举世闻名的文物考古工作中的重要事件。

在地下出土的文物中，很少发现纸制图书，原因是纸制图书埋在地下，历时既久，容易受潮霉烂，难以流传下来。但1984年突然传来江苏太仓明墓出土多种线装古籍的消息。后来，其他地方又有类似消息。这就为古籍修复工作提出了新课题。

长期埋于地下的古籍，在尸体霉菌和潮湿环境的作用下，变成了又黑又臭的“饼子书”。这类出土古籍的修复，是一件非常艰难的工作。太仓明墓出土的古籍，是由上海图书馆接受修复任务的。为了总结这方面的工作经验，笔者曾撰写一文刊载于1987年第5期《图书馆杂志》，现将该文附录于后，以作为出土古籍修复工作的参考。

太仓明墓出土古籍修复记

一、太仓明墓古籍的出土情况

江苏太仓县双凤乡杨林河畔，是江南水乡的一个风景秀美的地方。1984年8月这里发现了一座明代处士施贞石夫妇合葬墓。打开墓圹，在盖棺布上摆着四块颜色黝黑、滑腻发臭的“牛粪”。仔细分辨，它们又不是“牛粪”，而是几堆黏结成饼子状的木版古书。接着，又在棺木内发现随葬器物十一件。

图13-1　顾廷龙先生为笔者修复太仓出土古籍文章亲笔推荐信

解放后，出土古籍的消息时有所闻。著名的有山东银雀山的竹简和湖南马王堆的帛书。但像太仓出土的这种木版古书还不多。其原因是木版古书埋在地下，受潮、受压，很容易霉变腐烂，像太仓这样埋在地下几百年仍未化为灰土的木版古书，实属罕见。消息传开，太仓县博物馆迅速派人进行清理，终因这堆古籍变形太大，无法着手。

二、上海图书馆接受任务的经过和工作准备

重见天日的出土古籍，若不立即进行处理，很快就会分化变质。眼看这些珍贵的古籍即将成为废品，文物工作者焦虑万分，为了让出土古籍起死回生，他们先后把这几块牛粪状的“饼子书”送达好几个文博单位，但均因经验和力量不足而未被接受。

1984年10月这批出土古籍被送到素有“古籍医院”称号的上海图书馆古籍修补工场。这里虽然每年修整的善本古籍数以百计，但是大家面对一堆过去从来没见过的又黑又脏加上臭气逼人的“饼子书”，心里也没个底。这时老馆长顾廷龙说：“出土古籍是国家的珍宝，不管有什么困难也要想办法把它修复。”任务就这样确定下来了。接着，在各级领导的支持下，迅速制定了出土古籍的修复方案：

（1）根据这批出土古籍脏、臭、霉的特点，修复工作的第一步是要在不损害原书的前提下，先对其进行清洗、除臭和消毒工作。

（2）清洗后书页揭不开，也无济于事。所以修复工作的第二步就是把黏结在一起的书页一页一页地揭开，这是修复工作的关键所在。

（3）第三步是配纸、托裱、装订、函套。

“工欲善其事，必先利其器。”修复方案确定后，又对修复工作所必需的工具做了准备。主要工具有：

清洗工具：铝质方盘（大号）、甑蒸用的铝盘（下面要有滤水洞眼）、规格33×66厘米，浇热水用的铝水壶、摆放古书用的木板。

清洗材料：碳酸钠和其他清洗剂。

修补工具：竹扦、挑针、剪刀、镊子、长锋羊毫毛笔、小排笔、浆糊、皮纸、棕刷、夹书用纸、玻璃板、塑料薄膜等。

为了摸清这批出土古籍的底盘，在完成第一步骤、开始第二步骤之前，先用竹扦顺着块状古书的纹路，从横截面上挑出这批出土古籍的书名和分册情况。结果弄清这批出土古籍约四十余册。它们不是“四书”“五经”，也不是佛道经典，而是四部实用性的读物。它们的名称是：

（1）《居家必用类事全集》

（2）《古今考》

（3）《尺牍清裁》

（4）《口字文汇体》

这些书过去流传比较少，在明刻本中不多见，都是比较有价值的珍本古籍。殉葬入墓，可知死者的珍爱。

特别是后来又在这些古书的夹页中发现手抄文牍十四页和《战国策索隐》十三页。这些手抄文牍，记载了许多有关明代卫所吏治和江南风土人情的可贵资料，对历史研究很有用处。

三、出土古籍的修复过程

（1）清洗——初步浸泡。先把这些古书用毛边纸包起来，放进清洗铝盘里，再用盛温开水的水壶，沿书四周浇灌，一直把水灌满。但不要直接浇在书籍上，以免损坏。每次泡五分钟，然后把洗盘斜起，再打开漏洞，把脏水放掉。以后，照这样再重复两遍，并逐渐把水温提高，最后视古书的纸张质地和脏臭程度放进数量不等的碳酸钠进行清洗。

（2）摇动冲洗——把古书从盘里取出，重新换毛边纸，将书包起来，再放进盘中，用水温80℃左右的热水，沿书四周浇灌，水漫没书之后约二三分钟，用手端起盘子的一边，轻轻摇晃。逐渐把书中的脏物泄入水中。然后，打开漏水洞，把脏水放掉，再次灌入冲洗，这样反复数次，直至水清为止，再把水漏净、滴干。

（3）晾干——把清洗之后的块状古书轻轻从铝盘中取出，放在木板上，将木板微微倾斜，使残留在古书中的水分逐渐从书里流下来。稍干之后，把古书大体分成几沓以备揭补修整。这时的书决不能硬揭，能揭则揭，不能揭则不揭。

（4）配纸——《居家必用类事全集》这部书，原来是用棉纸印的，因此修整时必须用旧的棉纸来补，但由于书的数量较大，没有那么多的旧棉纸，这时只能以仿旧染纸来替代旧棉纸以与原书相配。仿旧染纸的染料须视书页的颜色而定。就《居家必用类事全集》这部书来说，它的颜色偏灰，但间又灰中带黄，故所用的颜料，应以花青和墨色等国画颜色为主；中间部分略加赫石，然后用骨胶调制成染色剂。染色不能一次完成，每次约染三五张纸，用排笔平抹，染时开头要淡，以后根据书页的需要逐渐加深。如果开头就把颜色调得很深就容易将纸染花，结果弄得不能使用，造成浪费。总之，染色时一定要注意宁浅勿深，力求色泽相近为佳。

（5）揭页准备——用玻璃板一块，照原书画一张书样，贴在玻璃板反面，然后再在玻璃板上贴一张塑料薄膜，待揭开的书页放上，以备修补。

（6）揭页——待书晾至七成干时，即可开始揭页。前面说过，揭开书页是古籍修补成功与否的最关键一步，所以揭页时一定要十分仔细、耐心，千万要谨慎从事，决不可粗心大意，或急于求成。揭页时，首先找好突破口，用挑针轻轻挑动，当单页的一个地方被挑开时，就用嘴轻轻吹气，使其突破口扩大，然后轻轻地将书页斜揭，若书页拉不开或与下页粘连时，可再用挑针轻轻拨弄，继续斜揭，直到书页全部揭开为止。这里，要特别注意以下几点。一是，要把在冲洗时浸湿的古书晾成七成干，太干或太湿均不易揭，太干时可略微喷水，太湿时则要继续晾至七成干；二是，揭页要从书口处揭起，因为线装书都是双页，书口处容易揭，且不易把书口撕坏；三是，要记住揭页时要斜揭，因为一般手工纸均有纵横纹路，稍不注意就全把纸撕破，而斜揭却可以借助于纸张纵横纹路的张力，保持纸面的完整。

在这次揭页中，遇到的一个最大的麻烦就是书页揭到最薄几层时，就再也揭不开了，造成重页现象。为了尽量把每张书页都揭开，以保持出土古籍的完整，我们试行了一种十分有效的新办法，就是先取两张与书页大小相仿的毛边纸，在这两张毛边纸的反面刷上托裱书用的浆水，将重页的书页夹在中间。干后，即可连毛边纸一起试揭（若揭不开可略喷点水），此时重页的书页就会粘贴在各自一边的毛边纸上。再分别揭去毛边纸，重页即变成两张单页。《居家必用类事全集》这部书许多重页，就是采用此种方法揭开的。

（7）修补——把揭好的书页放在夹书用纸中，随后就可以着手修补了。由于这些出土古籍破损程度较大，加上冲洗和揭页过程中的损伤，纸张的纤维松弛，牢度大大降低。因而在修补中只好采取整张书页托裱的办法。托裱之后，书页的有些地方出现高低不平现象，这时要在书页的低洼处填补上一层小纸，以求书页平整。再把补好的书晾起来，晾至七八成干时，再用纸夹起来压平。经过这样处理后，书页干净、平整，不用喷第二道水了。

（8）装订——先把压平的书页按顺序排列好，然后再校对一遍，校对无误，即可进行装订。因为这批古书是用托裱办法修补的，折页后边上都是毛边，不便于装订，这时要选用一页比较完整的书页作标准，然后在每一张书页的右下角剪一缺口，把书蹾齐，先用纸钉订好，然后上切刀机。三面裁齐，即可开始做“金镶玉”的工作。

（9）“金镶玉”——是古书的一种装订形式，它装潢讲究，但费时费力，一般只适用于装订善本书，普通线装很少采用。《居家必用类事全集》因幅面过小，所以也采用了此种装订形式。

“金镶玉”的具体做法如下：首先选用镶书用的纸，然后裁纸，把纸张开好尺寸，喷水压平，四周毛边裁光。用一页纸对折中缝，再将原书中缝与纸的中缝对好，比出天头地脚，一般留出3厘米至4厘米，以备回折。天地大小应有区别，天大于地，一般按四六比例折算。按照书页下脚的左右两角，用挑针在纸上各扎一针眼，然后把全部镶书纸扎上针眼，作为铺纸放书页的依据。铺纸时将纸的正面朝下，随后把书页一张一张铺展上去，再进行折边、折书页。铺纸时，书页与镶纸紧贴，防止移动时将纸和书页错开或弄歪，造成镶出的书出现沟道，影响美观。书页镶好后如有不平，可用小头轻轻捶平。然后加护页，齐下脚栏，用压书机压实，再用纸捻钉固定，裁齐，用砂纸打磨光，包角，用绢面做“四勒口”封面，再打眼、订线，经过这些工序，“金镶玉”就算做好了。

最后加上用古锦缎做面料的“如意式”六合套作护书用的函套。

四、结论

总结以上经验，我们觉得做好出土古籍的修复工作，以下几条是要特别注意的：

（1）对于板结成块的出土古籍，要有极高的责任心。这些待修的古籍，就像长期患有重病的病人，稍有不慎就可造成不可挽回的后果，所以工作中必须格外细心、周到，切不可轻举妄动。

（2）对出土古籍的纸张质地和霉、臭、脏、黑、互相连接的状况要作科学的分析，并根据分析做出清洗方案，采用适合的清洗剂和消毒方法。

（3）“揭”是关键。古代修补书画的高手无不强调此点。明人周嘉胄说：“书画性命，全关于揭。”（《装潢志》）这对出土古籍的修复，也完全适用。但出土古籍的“揭”，要比一般书画更为艰难。

这次太仓明墓出土古籍中，就有很多揭不开的重页。最后我们试用了毛边纸夹揭的新办法，才初步解决了问题。这种新办法是否适用于其他出土古籍，以及是否还有其他更佳的方法，尚待继续摸索研究。

太仓明墓出土古籍的修复，引起了社会上的广泛注意。《新民晚报》从1984年10月到1986年2月连续以《“四块牛屎”原来是四部古籍》、《上海图书馆古籍修补工场为“牛屎书”整容，妙手回春》等标题作了报道；《文物》杂志和《文汇报》也分别登载了特写文章。太仓县文物局并向上海图书馆修补工场赠送了奖状。我们通过此项修补工作，为保存祖国文化遗产贡献了微薄力量，心中也感到十分高兴。我们祖国是一个有几千年历史的文明古国，出土古籍今后仍然会有发现，而且在修补难度上也不一定会比太仓明墓出土古籍好些，过去嘉定县出土的明代成化年间的唱本，其霉烂、板结和破损程度就比较严重。为了做好珍贵古籍的保护工作，我们不揣浅陋，谨将上面一些不成熟的经验提出来，以期得到国内同行和专家的指正。