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俄罗斯文学简史
1.5.2.7 第七节 鲍·列·帕斯捷尔纳克(1890—1960)

第七节 鲍·列·帕斯捷尔纳克
(1890—1960)

鲍·列·帕斯捷尔纳克是20世纪俄罗斯著名的诗人、小说家和翻译家。他的诗歌和小说创作继承了俄罗斯文学的传统,他的作品在思考人的生存意义,解释人的使命和世界本质等方面都有自己独到的见解。帕斯捷尔纳克对20世纪俄罗斯文学的发展做出了重要的贡献。1958年,为“表彰他在现代抒情诗和伟大的俄罗斯小说传统领域里取得的杰出成就”,瑞典皇家诺贝尔评奖委员会授予他诺贝尔奖。

生平创作道路

鲍里斯·列昂尼多维奇·帕斯捷尔纳克(Борис Леонидович Пастернак,1890年1月29日生,1960年5月30日去世)出身书香门第。他父亲列·奥·帕斯捷尔纳克是著名画家、雕塑家,俄罗斯皇家科学院院士。母亲罗·伊·考夫曼是位出色的钢琴家,婚前是俄罗斯皇家音乐协会敖德萨分会的教授。帕斯捷尔纳克的父母家曾经是当时俄罗斯文化界名人的艺术沙龙。作家Л. 托尔斯泰,画家Н. 格、М. 伏鲁贝尔,作曲家А. 斯克里亚宾、С. 拉赫马尼诺夫等人是他家的常客。帕斯捷尔纳克从小就受到父母及其艺术家朋友的熏陶,产生了对文学和音乐的兴趣。此外,他家住的莫斯科郊外奥波林斯科耶的大自然给他留下深刻的印象,成为其日后诗歌创作的一个主要题材。1908年,帕斯捷尔纳克中学毕业,获得金质奖章,同年入莫斯科大学法律系,一年后转入历史语文系,帕斯捷尔纳克在莫斯科大学学习了古代哲学、宗教哲学、美学史、宗教历史、17世纪英国哲学史、康德之后的欧洲哲学史,他尤其对黑格尔和柏格森的哲学感兴趣。

1912年4月,帕斯捷尔纳克去德国马尔堡大学,师从新康德主义马尔堡学派创始人赫尔曼·柯亨(1842—1918),但是马尔堡大学的暑期学习却让他下决心“告别了,哲学”。1913年,他毕业于莫斯科大学,走上了文学创作的道路。

帕斯捷尔纳克本人承认:“在语言领域我偏爱的是小说,可我写的更多的是诗歌。”〔98〕帕斯捷尔纳克一生写过大约400多首诗。其早年诗作受象征主义诗歌的影响,诗人勃洛克曾经是他心中的偶像。帕斯捷尔纳克最初的组诗叫《抒情诗》(1913),共5首,刊登在一本文学丛刊上。其中最有代表性的一首是《二月,想蘸点墨水就哭泣》。后来,他陆续出版了诗集《云中双子星座》(1914)、《越过障碍》(1917)、《我的姊妹——叫生活》(1922)、《主题与变奏》(1923)、《第二次诞生》(1932)、《在早班列车上》(1945),等等。

大自然是帕斯捷尔纳克诗歌创作中最重要的主题。大自然的各种现象都纳入诗人的笔端:春夏秋冬、风雨雷电、山川河流、大地天空、日月星辰、花草树木,等等。诗人不仅单纯描写大自然现象,而且大自然是他创作的一个重要的契机。他笔下的自然被人化、艺术化了。诚如俄罗斯文学评论家Л. 奥杰罗夫指出的那样:“鲍里斯·帕斯捷尔纳克诗歌中最重要的是大自然。这不仅仅是自然景色。这是人的大自然,艺术的大自然。这与其说是一个题材,莫如说是他创作的一种激情。是他诗歌创作的重中之重。”〔99〕А. 阿赫玛托娃对帕斯捷尔纳克的大自然描写也有过中肯的评价。她说:“大自然是他整个一生唯一的和享有充分权利的缪斯,是他的隐秘的对谈者,是他的未婚妻和心爱的女人,是他的妻子和遗孀——大自然对于他比俄罗斯对勃洛克还重要。他对大自然忠诚不渝,而大自然也给予了他很好的回报。”〔100〕此外,大自然现象在诗人帕斯捷尔纳克笔下不仅仅是描述客体,而且还是行为主体。大自然发出行为和动作,与抒情主人公的内心感受交织在一起,成为抒情主人公的心理表达者。帕斯捷尔纳克诗歌的另一个重要的特征是,他的诗歌具有丰富的哲理性和深刻的宗教内涵,诗作表达诗人的哲学、道德、伦理、宗教等观念,阐述诗人对人的命运和人类历史内容的看法。著名的俄罗斯流亡作家А. 西尼亚夫斯基指出了这一点:“思想家诗人帕斯捷尔纳克倾心于一般概括、有丰富充实精神内涵的艺术,对生活的哲理沉思是他的整个创作的特征。”〔101〕

作家帕斯捷尔纳克本人认为《我的姊妹——叫生活》这个诗集标志着他的诗歌创作的真正开始。诗集的副标题是“1917年夏天”。这部诗集由38首诗构成。是献给19世纪俄罗斯诗人莱蒙托夫的,因为帕斯捷尔纳克认为莱蒙托夫的诗歌精神是不朽的。诗人的诗作想表现自己对1917年发生在俄罗斯大地上的事件的认识和思考。但他没有直接描述社会的变革和群众的运动,而是把自己的视角注意到人与自然、人与历史、瞬间与永恒之间的关系,表达出诗人的一种世界上万物具有同等权利的思想。《我的姊妹——叫生活》是其中具有代表性的一首诗作。


我的姊妹——叫生活,今天它像

汛期的春雨为人们摔碎自身,

但配金戴玉的人高雅地埋怨,

像燕麦中的毒蛇谦恭地咬人。


上了年纪人自有他们的道理。

可你的道理可笑到无可争议,

暴雨时眼睛和草坪都呈淡紫,

天边还飘来湿苜樨草的香气。


还有当你五月去卡梅申村时,

在车厢里翻看着火车时刻表,

那时刻表比圣书还要恢弘,

想把它从头到尾再读一遍。


一帮女村民簇拥在路基上,

只有晚霞映红她们的脸庞,

我知道这不是我的那个小站,

可西下的夕阳同情我的忧伤。


当第三遍铃声频频带着歉意

悠悠地逝去:我惋惜不是在

这里的帷幔下散发着夜的焦味,

草原从路基的阶梯延到星空。


人们在远处眨着眼睛却睡得香,

我心上的姑娘也入甜甜的梦乡,

此刻我的心就像扇扇车厢门,

敲击着连接平台撒落在草原上。〔102〕


《我的姊妹——叫生活》这个诗集标志着帕斯捷尔纳克独特的艺术风格的进一步确立。诗人在俄罗斯传统的诗歌基础上,充分发挥自己的想象,运用新的诗歌形象和诗歌手段开辟出诗歌创作的新天地。因此,他同时代的诗人勃留索夫、茨维塔耶娃、曼德尔施塔姆都撰文高度评价帕斯捷尔纳克的这部诗集。当时苏联党内主管意识形态的领导人布哈林在苏联作家第一次代表大会上公开宣称帕斯捷尔纳克是一位在诗歌创作上高于别德内依和马雅可夫斯基的诗人。

帕斯捷尔纳克的主要作品还有《阿佩莱斯线条》(1918)、《柳维尔斯的童年》(1922)、《图拉来信》(1922)、《空中路》(1924)《高贵的病》(1923—1928)、《1905年》(1927)、《施密特中尉》(1927)、《斯别克托尔斯基》(1925—193)、《安全证书》(1931)、《人与地位》(1957)等。此外,帕斯捷尔纳克还从事文学作品的翻译工作,把莎士比亚、歌德,以及西欧其他诗人的作品译成俄文介绍给俄罗斯读者。

卫国战争期间,帕斯捷尔纳克用自己的诗作鼓舞前方将士与德国法西斯作殊死的斗争。战争是残酷的,是俄罗斯人民的一场灾难,但是那场战争让他回到人民中间,与人民在一起度过那段艰难的时光。《可怕的童话》、《孤苦伶仃的人》、《勇敢》、《城门》、《工兵之死》、《胜利者》和《春天》等诗作就是帕斯捷尔纳克在1941—1944年卫国战争期间创作的。

在创作晚期,帕斯捷尔纳克开始把更多的精力投到小说创作上。小说家别雷对帕斯捷尔纳克的小说创作的影响巨大。1945年,帕斯捷尔纳克开始写长篇小说《日瓦戈医生》。在这部小说里,作家审视20世纪前半叶俄罗斯的历史发展道路,并且独具一格地阐释革命对俄罗斯知识分子的人生命运的作用。

1958年,帕斯捷尔纳克被授予诺贝尔文学奖。这件事引起苏联当局的不满。在当局的授意下,掀起了一场全民的批判和迫害帕斯捷尔纳克的运动。他被开除出作家协会,还威胁说把他驱逐出苏联国境。在这种高压下,帕斯捷尔纳克致信诺贝尔评奖委员会,违心声明自己拒绝领奖。经历了这场诺贝尔授奖风波之后,帕斯捷尔纳克的健康情况急剧下降,1960年,作家在心情极度忧郁的情况下死于肺癌。

1987年2月12日,苏联作家协会做出恢复帕斯捷尔纳克苏联作家协会会员的决定。1988年,帕斯捷尔纳克的长篇小说《日瓦戈医生》在苏联首次出版,1989年是帕斯捷尔纳克诞辰100周年,瑞典诺贝尔评奖委员会承认当年帕斯捷尔纳克拒绝领奖是出于苏联当局的压力,因此把他的获奖证书和奖章转授给他的儿子。至此,帕斯捷尔纳克在苏联被彻底平反,他的作品回到俄罗斯读者中间。

长篇小说《日瓦戈医生》

长篇小说《日瓦戈医生》是帕斯捷尔纳克整个文学创作的总结和高峰。《日瓦戈医生》(作于1945—1955,1957年问世〔103〕)最初叫做《少男少女》,最终定名为《日瓦戈医生》。

帕斯捷尔纳克称这本书是他“告知整个世界的最后的话,并且是最重要的话”〔104〕。帕斯捷尔纳克本人在谈到这部小说的创作构思时曾经说:“这个东西将表达我对艺术、福音书,对人在历史中的生活和对许多其它问题的看法……这个作品的氛围——是我的基督教。”〔105〕《日瓦戈医生》这部小说确实宣扬对基督的爱胜过阶级之爱,强调人的个性的绝对价值。因此,小说在苏联时期遭到了毁灭性的批判,作家本人也因此受到政治迫害。但帕斯捷尔纳克深信自己的这部小说会赢得广大的读者,在生命的最后时刻他在一封信中断言,《日瓦戈医生》“在全世界仅次于《圣经》,排在第二位”〔106〕。的确,时间证明这部作品赢得了愈来愈多的读者的喜爱,并且得到许多评论家的首肯和青睐。俄罗斯文学评论家И. 斯米尔诺夫认为,帕斯捷尔纳克的《日瓦戈医生》可以与陀思妥耶夫斯基的《卡拉马佐夫兄弟》相媲美,指出,“《日瓦戈医生》是一部在许多地方按照《卡拉马佐夫兄弟》作者的遗训写成的长篇小说”,〔107〕同样创造出了一种奉若神明的文本。

1957年,《新世界》杂志五名编委就《日瓦戈医生》一书写给帕斯捷尔纳克的退稿信中指出:“您的长篇小说的精神——就是不接受社会主义革命。您的长篇小说的情调——就是认为十月革命、国内战争以及接踵而来的与其相关的社会变化,除了苦难之外,没有给人民带来任何东西,而俄罗斯知识分子则被它们从肉体上和道义上给消灭了。”〔108〕《新世界》杂志五名编委的这段话是对的。小说《日瓦戈医生》的确表达出帕斯捷尔纳克对俄罗斯社会生活,尤其是苏维埃政权时期社会生活的另类看法,小说的精神实质和情调是与当时的官方意识形态相悖的。但作家帕斯捷尔纳克用小说说出了自己的心里话,用自己的作品真实地、客观地描写了当时的现实,显示出这位艺术家的良知和勇气。

小说《日瓦戈医生》的故事从1903年写起,一直写到20世纪40年代末50年代初,书中囊括了在这些年代里发生在俄罗斯大地上的所有重大事件:第一次世界大战、俄罗斯的1905年革命、1917年的两次革命、国内战争、全国的大饥荒、新经济政策、抗击德国法西斯的卫国战争……小说的地点从莫斯科到遥远的东方边境城市海参崴,从俄罗斯首都到地处欧亚之间的乌拉尔的小小的村镇……小说提出了道德的、政治的、哲理的、审美的、社会的、宗教的诸问题;莫斯科的街道、广场、建筑,乌拉尔的大自然,爱情、疾病、饥饿、谋杀、自杀、葬礼、家庭音乐会、流血、牺牲等人类生活的林林总总都纳入作家的笔端。总之,这是一部宏伟的社会历史小说。俄罗斯文学评论家В. 巴耶夫斯基〔109〕认为这部小说有两个层面,一个层面是社会历史层面。作者在这个层面上讲述历史、讲述革命对俄罗斯知识分子的命运的影响,认为是革命毁坏了俄罗斯知识分子;另一个层面是意识形态层面。在这个层面上,作者探讨人的个性的无穷价值,讲述人对自己的亲人和心爱的人的基督教式的爱。这种观点是有一定的道理的。因为作家运用多种艺术手段描写在历史洪流中俄罗斯知识分子个人的命运,从而引发人们对社会、历史、道德、宗教等一系列重大问题的思考。

小说从充满了宗教气味的日瓦戈母亲葬礼的场面开始:“人们走着,走着,同时唱着《永志不忘》,当停下脚步的时候,仿佛这首歌还在由人们的脚步、马蹄和微风附和着。行人们给送葬的队伍让开了路,数着花圈,画着十字,有些好奇的人加入到送葬的行列里……”日瓦戈母亲的葬礼是小说《日瓦戈医生》叙事的起点。小说结尾是日瓦戈本人的葬礼,葬礼又作为小说叙事的终点。小说首尾两次葬礼相呼应,完成了小说的叙事过程,也结束了作家对人生问题的思考。

小说的结尾第17章是主人公尤里·日瓦戈的遗作,由25首诗构成。这些诗作是整个小说的总结,结束了作家对小说的中心问题——人的永生问题的思考。

如果说《日瓦戈医生》这部作品表达出作家帕斯捷尔纳克对艺术、对福音书、对人在历史上的生活和对许多其他东西的看法,作品的整体氛围基于作家的基督教观的话,那么这组诗作是对传统的福音书情节的加工,其中大多数诗作同样是作家和主人公日瓦戈的基督教思想的表现和反映。作家帕斯捷尔纳克正是借助福音书契机来揭示人生的真谛,主人公日瓦戈医生正是在福音书情节里看到人类历史的含义和内容。

尤里·安德烈耶维奇·日瓦戈是小说的男主人公。日瓦戈的名字尤里很容易联想到俄文“юродивый(圣愚,疯癫的人)一词。有人指出日瓦戈这个名字暗示他是一位基督式的人物。还有人认为,日瓦戈的名字是教会斯拉夫语中形容词的生格,具有“生命”的含义。因此,小说名称《日瓦戈医生》也获得了象征色彩,象征着他是“生命的医生”,是“拯救生命的人”。

日瓦戈〔110〕是医生、诗人、哲学家。他的父亲曾经是百万富翁,后来被骗破产后自杀。他的母亲在他10岁时又离开人世。格罗梅柯教授收留、抚育了孤儿日瓦戈,并且把自己的女儿冬尼娅嫁给他。后来,他毕业于莫斯科大学医学系。

日瓦戈的舅舅尼古拉·尼古拉耶维奇·维涅基亚宾是位自愿还俗的神甫。他很早就向小日瓦戈“传教”,“给他讲基督的故事”。维涅基亚宾的一个重要思想就是人要忠于基督:“世界上难道真有什么值得信仰的吗?这样的东西简直少得可怜。我认为应当忠于永生,这是对生命的另一个更强有力的称呼。要保持对永生的忠诚,应当忠于基督!”维涅基亚宾的另一个思想是认为人生活在历史之中而不是生活在大自然之中,而历史是揭示人的死亡之谜和战胜死亡的种种探索:“按照当前的认识,历史是从基督开始的,一部《福音书》就是根据。那么历史又是什么?历史就是确定世世代代关于不断揭开死亡之谜以及今后如何战胜死亡的探索。”

维涅基亚宾的宗教思想对日瓦戈的世界观形成和精神成长起到了很大的影响,维涅基亚宾是日瓦戈的精神导师,日瓦戈是他的思想的探索者和实践者。在舅父的思想影响下,日瓦戈成为一位受难基督式的人物。

日瓦戈是一位充满内心矛盾的人。他渴望外部的变革,但自己却对此无能为力;他欢迎十月革命的到来,但却对革命做出了令人忧伤的判决;他想恪守基督教训诫,但却不得不爱上妻子以外的女人;他不想随波逐流,但又不能从中抽身;他与拉拉心心相印,但是却不能与之相伴终生……总之,这是一个在俄罗斯历史巨大变革时代的一个想保持自己独立人格和精神追求、却又处处碰壁的人。

小说中有一系列人物与日瓦戈偶遇,但其中有两个人物与日瓦戈相对照呼应,一个是斯特列里尼科夫(帕沙·安季波夫),另一个是叶夫格拉夫。

斯特列里尼科夫是日瓦戈的对立面。日瓦戈相信人的自身价值,切实地对待生活和社会的变革;斯特列里尼科夫是一位被革命俘虏,以抽象思维看待生活的人。斯特列里尼科夫是空想主义者,他幻想干出一番伟大事业,他把复杂的世界秩序简单化了,结果冷酷的现实把他的空想击得粉碎,最终他不得不忏悔自己犯下的罪孽,以自杀了结自己的人生。

叶夫格拉夫是日瓦戈的同父异母弟弟。日瓦戈是一位受难基督,叶夫格拉夫是救主基督,这个人物的重要的特征是其“神秘性”。日瓦戈一生中的关键时刻都得到这位“救主”叶夫格拉夫的帮助:他在日瓦戈患病期间帮助他,给他的家中送来食品。日瓦戈在昏迷中视叶夫格拉夫为“死神的精灵”。此后,叶夫格拉夫还劝日瓦戈的妻子冬尼娅从患病的城市暂时撤走;日瓦戈一家人在瓦雷金诺住的时候,叶夫格拉夫又给予日瓦戈极大的帮助。三年半后,日瓦戈在莫斯科大街上遇见叶夫格拉夫,后者给日瓦戈在莫斯科租了一间房子,帮助他寻找散失的出版物和手稿;日瓦戈死后,他与拉拉一起为日瓦戈操办葬礼;1943年,叶夫格拉夫成为苏军少将,在前线他偶遇哥哥日瓦戈与拉拉的女儿、洗衣女塔尼娅。叶夫格拉夫答应战后送她去上大学并且正式办理当叔叔的手续。

在经历了生活的种种磨难之后,日瓦戈于1922年春回到莫斯科,这时他的性格变得孤僻,生活也更加潦倒。因此,等待他的只有死亡。日瓦戈是由于“无法忍受的窒息”而死的。在日瓦戈死之前,“一块黑色的乌云越升越高,快要下暴雨了”,“天上打了一个闪,响起一阵雷声”。帕斯捷尔纳克在日瓦戈的命运的尾声里实现了一种隐喻:当时的社会无法容忍日瓦戈这样的人存在。

日瓦戈人死去了,但是留下来自己的诗作。他以此延续自己的尘世生活。如果说《日瓦戈医生》这部作品表达出作家帕斯捷尔纳克对艺术、对福音书、对人在历史上的生活和对许多其他东西的看法,作品的整体氛围基于作家的基督教观的话,那么这组诗作是对传统的福音书情节的加工,其中大多数诗作同样是作家和主人公日瓦戈的基督教思想的表现和反映,是对当代的基督形象——日瓦戈形象的进一步的艺术诠释。

总之,日瓦戈是十月革命前后俄罗斯知识分子的一个概括现象,在他身上表现出俄罗斯知识分子的自由的精神追求和独立的思想探索,表达出作家帕斯捷尔纳克相信人性救世的思想。

为了诠释日瓦戈这个当代基督形象,帕斯捷尔纳克运用了受难和忏悔的主题,受难主题是由日瓦戈去体现的,而忏悔主题引出了抹大拉形象——拉拉〔111〕。因此,从某种意义上讲,《日瓦戈医生》是当代基督——日瓦戈和当代抹大拉——拉拉的故事。

拉拉是一位混血女子。其父亲是有比利时血统的工程师,母亲是一位俄罗斯化的法国女人。拉拉不信宗教,对教会反感,“也不相信教堂的那些仪式”,但她对上帝论生命的话感兴趣。她是尤里的“唯一亲爱的,永远失去的女人”。在某种程度上,拉拉是命运多舛而又自强不息的俄罗斯女性的象征。

尤里和拉拉的爱情有悖常规的道德伦理。但是我们在他俩的关系中感到的却是一种从鄙俗走向崇高、从心灵走向精神的东西。因此,两位主人公的爱情不宜做简单化的认识。拉拉和日瓦戈的爱情以心灵的融合和精神一致为导向,因此,他俩的爱情具有崇高的价值。

律师维克多·伊帕里托维奇·科马罗夫斯基在拉拉的一生中扮演着重要的角色。科马罗夫斯基是位“邪恶的天才”,是拉拉和日瓦戈的共同敌人,他做尽了坏事:他是造成日瓦戈的父亲自杀的直接原因,他卑鄙地霸占了拉拉的母亲和拉拉,成为她俩的双重情人,他谎称拉拉的丈夫安季波夫被处决,诱骗拉拉去远东,他造成拉拉的女儿塔尼娅的漂泊命运……因此,他是“恶魔”的体现,是一个恶魔形象,靡菲斯特的一个类似物。

小说《日瓦戈医生》在艺术方面也颇有特色。

首先,是风景描写。小说中的风景描写不是单纯的写景,作家笔下的风景与作品主人公处于一种完美的统一,从而表现出主人公与大自然的和谐关系。我们仅举一例:“窗外是春日的黄昏,空气中充满各种声音。儿童们的嬉笑声处处可闻,这仿佛说明大地上到处是勃勃生机。这块大地就是无与伦比、声名显赫的俄罗斯母亲……啊,生活多么甜美!活在世上,热爱生活是多么甜美!他们想对生活本身,对存在说声‘谢谢’,而且要当面这样说!这就是他心目中的拉莉莎。”在这里已不仅仅是自然与人的融合,而且是大自然与人的生活,与一切的融合。

其次,是象征手法。象征是帕斯捷尔纳克喜爱的一个艺术手法,小说里的许多东西都具有象征意义。像“暴风雪”象征着“邪恶”,“白雪”象征“尸衣”,“烛光”象征着“爱、生命、欢乐”,等等。我们仅以“烛光”为例说明。“烛光”是贯穿男女主人公整个人生的一个象征。拉拉称尤里是“我的明亮的烛光”,是“永远点燃并发出暖光的蜡烛”。小说第一次提到“烛光”是在第三章第九节。当拉拉与帕沙在一起的时候:“拉拉喜欢在烛光下面谈话。帕沙总为她准备着整包没有拆封的蜡烛。他把烛台上的蜡烛换上一支新的,放在窗台上点着。”〔112〕(第91页)在该章第十节里,当日瓦戈和冬尼娅一起去参加圣诞节晚会的路上,在穿过卡梅尔格尔斯基大街的时候,“烛光”形象再次出现:日瓦戈“注意到一扇玻璃窗上的窗花被烛头融化出一个圆圈。烛光从那里倾泻出来,几乎是一道有意识地凝视着街道的目光,火苗仿佛在窥视来往的行人,似乎在等待着谁”。(第94页)正是在这章的这一节里,日瓦戈开始构思自己的关于蜡烛的诗作《冬之夜》:“桌上点着一根蜡烛。点着一根蜡烛……”,“烛光”在小说中反复出现,其象征意义十分明确。

第三,是语言的抒情性。帕斯捷尔纳克是小说家兼诗人。他的小说语言与诗歌语言融为一体,使得小说语言有诗一般的韵味和抒情。这样的段落比比皆是。如,“永别了,拉拉,来世再见面吧,永别了,我的美人,永别了,我的无穷无尽的欢乐。”“我永生永世忘不了的迷人的人儿,只要我的肘弯还记着你,只要你还在我的怀中和唇上,我就同你在一起。我将在值得流传的诗篇中哭尽思念你的眼泪。我要在温柔的、温柔的、令人隐隐发痛的悲伤的描绘中记下对你的回忆,我留在这儿直到写完它们为止。”

长篇小说《日瓦戈医生》是一部反对暴力、流血,歌颂人性、爱情的抒情史诗。作家帕斯捷尔纳克把日瓦戈和拉拉的爱情故事置于冷酷的、饥饿的、暴力的世界之中,让小说的时间在欧亚大陆的广阔的空间展开,两位主人公的理想与现实,充满田园般诗意的爱情与充满矛盾的世界碰撞,最后以两位主人公的悲剧的毁灭告终。这就是那个时代留给人们的记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