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希腊的生活
1.4.3.4.3 ·哲学家

·哲学家

不知是出于虔诚,还是出于对于人类意见的审慎敬意,亚里士多德转而研究人类时,他渐渐不像是个科学家而像个玄学家。他为灵魂或生命力所下的定义是“有机体的基本实体”——即有机体之天生和命定的形态,它的冲力与生长方向。灵魂并非附加于躯体之上或居位于肉体之内的东西,而是与躯体共存共亡者;灵魂就是躯体本身“自我滋补、自生、自灭的能力”;它是该有机体各种功能的总和;灵魂之于肉体正如视力之于眼睛。然而最根本的还是功能方面,产生各种组织的是功能,形成各种器官的是欲望,形成躯体的是灵魂:“一切躯体都可视为灵魂的器官。”[1]

灵魂分三级——营养的、感觉的和理性的。植物和动物,还有人类,都拥有司营养的灵魂——自我滋养和体内生长的能力;动物和人类又另有感觉的灵魂——感官的能力;高等动物和人类又复有“被动理性”的灵魂——单纯的智能;唯独人类拥有“主动理性”的灵魂——综合与创新的能力。最后,这种灵魂可说是宇宙的创造与理性力量——上帝——的一部分或其衍生物,因此这种灵魂永远不灭。不过这种不朽是无形的;不死的是力量,而不是那个人;个人只是营养、感觉和理性诸种天赋组合而成的特异、有生有死的化合物;人类只有借生殖的方法达到相对的不朽,借死亡的方式来达到无形的不朽。[2]

就像灵魂是肉体的“形”一样,上帝也正是世界的“形”或“实体”——即世界的天性、功能与目的。万因(all causes)[3]最后必归返“无始之初因”(First cause Uncaused),一切的动作也都必定归返“不动之原动者”。我们必须为世界上的一切动物和力量找出一个假定的源头或开端,而这个泉源就是上帝。上帝除了是一切动作之总和与来源之外,也是自然一切目的的总和与目标。上帝既是“初因”(First cause),也是“终因”(Final cause)。[4]我们到处可看见东西趋向特定的目的:犬齿长得尖是为了便于咬断食物,臼齿长得平是为了便于磨碎食物;睫毛霎动是为了保护眼睛,在暗处瞳孔扩大是为了容纳更多的光线;树根向地下长,树芽却向着阳光长。正如同一棵树由其天性、力量和目的带引向光一般,整个世界也由其天性、力量和目的带引向上帝。上帝并非物质世界的创造者,而是物质世界的能力之“形”。他并非在其后推动,而是一种内在之指导或目标,有如被爱者推动爱人者去爱他一般。最后,亚里士多德认为,上帝是纯粹的思想,是理性的灵魂,他在构成世界和上帝的本质的永恒性中注视着他自己。

艺术的目的,一如形而上学的目的,乃在于捕捉事物的基本形式。艺术是生命的模仿和表现,却不是机械式的复制;它所模仿者是物质的灵魂,而非形体或物质本身;透过这种直觉以及本质的反映,甚至连丑陋物体的再现都可成为美的。美就是统一,就是全体中各部分之调和与匀称。在戏剧方面,这种统一主要体现在情节的统一,情节的布局应以某一情节为主题,其他情节只能用来推展或衬托此一中心故事。要使戏剧作品突出,必须要求情节高贵或英勇。亚里士多德对于“悲剧”一词下了一个极著名的定义,他说:“所谓悲剧就是借着有各种丰富辞藻的语言来表现英勇的、完整的,且有某种分量的情节:用动作来表现各角色,而不用叙述的方式,透过怜悯与恐惧来解除怜悯、恐惧及其他同类感情的负担。”悲剧在激起我们最深的感情之后,又以逐渐平息的结局来使这些感情平静下来,使我们的感情得到一次既无害又能使灵魂更深刻的发泄,不然这些感情可能会日积月累最后酿成精神病或暴行。它使我们看见比我们的处境更悲惨的景象,使我们回家后一切悲痛都一扫而光。一般说来,默想任何真正的艺术作品都会带来快乐,使得灵魂拥有值得如此默想的资料正是文明的表征之一,因为“大自然除了要求我们应该有适当的工作可做之外,还要求我们能够荣耀地来享受我们的闲暇”。

那么,好的生活是什么呢?亚里士多德很坦率地答道:“是快乐的生活。”他在《尼各马可伦理学》一书中建议我们不要(像柏拉图一样)考虑如何使人向善,而去想如何使人快乐。他认为除了快乐以外,一切事物的追求都另有目的,只有快乐的追求本身就是一个目的。持久的快乐有几个要件,如家世好、身体健康、容貌俊俏、运气好、名誉好、朋友好、金钱基础好,还有心地好。“绝对的丑人快乐不了。”“至于那些说什么只要人好,虽然一时受折磨或遭遇不幸,也会快乐的人,他们是在胡说八道。”亚里士多德以一般哲学家罕见的坦诚引述了希伦之妻问西莫尼季斯智者与富翁两者孰好的问题时,西莫尼季斯回答说:“富翁,因为我们常看见智者的时间多花在富翁家。”不过财富也只是一种工具,金钱本身只能满足守财奴,无法满足其他人,而且因为富有也只是相对的,很少能长时间满足一个人。快乐的秘诀就是行动——适合各人天性与环境的能量精力的运动。美德是一种实用的智慧,对自己优点的明智评价。通常它是介于两个极端间的中庸之道,靠智力来发现,靠自制(“enkrateia”意即内在力)来实行。有一句典型的亚里士多德式的句子这么写着:“那些对他该生气的人和事生气,且能在适当时间,以适当方法生气一段不长不短之时间的人,是值得夸奖的。”美德并非一种行动,而是做该做之事的“习惯”。起初应该用纪律来加强,因为年轻人对这些事情缺乏明智的判断,强迫的结果美德就会成习惯,成为“第二天性”,而且和欲望一样为他本人所喜爱。

亚里士多德的结论却与最初认为快乐存在于行动的论调相反:最佳生活乃沉思生活。因为思想是人类的标志或杰出之处,“人类最恰当的工作是灵魂根据理智而行的工作”。最幸运的人是那些能够使他的成功来和学识、研究或沉思合并的人,这种人的生活最接近神明的生活。“想寻求无所倚之乐的人应到哲学中去找寻,因为其他的各种享乐都需借助于他人。”


[1]亚里士多德又补上一句令人惊讶的理想主义的旁白:“就某方面来说,灵魂就是一切存在之物,因为万物若非观念即为思想。”屈服于柏克莱(Berkerley)之后,亚里士多德也只有屈服于休谟(Hume)了:“既然思想的程序是单一且又连续的,那么心灵也同样是单一而又连续的,整个思想和其组成分子——片断思考也是一模一样的。”

[2]对亚里士多德这点矛盾的声明可能尚有他种解释。本书是采自《剑桥古代史》(Cambridge Ancient History)第6册第345页,格罗特所著《亚里士多德》第2册第233页及罗德(Rohde)所著《心灵》(Psyche)第493页的看法。

[3]亚里士多德也和柏拉图一样认为万物的基本是“形”(eidos)而非形成后之物质,物质并非“实存之物”(realbeing)而仅是消极、被动的潜力,它只有在被“形”刺激与决定后方才获得特定的存在。

[4]亚里士多德认为每一结果都是源于四因:物因(组成材料)、效因(动力或动作)、形因(该物之性质)和终因(目标)。他举了一个特例:“人之物因为何?月经也。”(卵的供应。)“效因为何?精液也。”(授精。)“形因为何?天性也。”(所含动力的天性。)“终因为何?所求之目的也。”