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希腊的生活
1.4.3.3.2 ·艺术家

·艺术家

柏拉图声称他从未撰写过技术性的论文,亚里士多德也说“学院”里的课业是柏拉图“非书面的学说”。这个学说和《对话录》(Dialogues)里所说的课程究竟有多大不同,我们不得而知。[1]也许当初他们只不过把它当做一种消遣,并未认真过。真想不到当今欧美各大学最尊重也最勤加研究的哲学作品,当初只是为了使门外汉能看得懂起见,居然刻意地把观念赋予人格,这实在是历史上一大讽刺。这并不是历史上第一部哲学对话录,爱利亚的芝诺以及其他几位都使用过这种方式,雅典一个专切皮革的西蒙,也曾出版过一本以对话的方式记载苏格拉底在他店里与人会话的记录。柏拉图的《对话录》是以文学形式表达,并非像记载历史那般。他不敢说他三五十年前的会话一字不漏地照记下来,也不敢说他所提到的是前后一致的。高尔吉亚就跟苏格拉底一样,当他们亲耳再听见这个年轻戏剧家兼哲学家以前曾托他们之口说出的那些话时,都颇感震惊。每一个《对话录》都自成单元,而每两次对话中间,可能也隔了一段时间,我们发现《对话录》中记忆有误之处时,大可不必惊讶,发现前后观点不同时更不用大惊小怪。因为本来就没有使整部连贯起来的计划,只有一个例外,那就是显然日渐成熟的心灵不断地在寻求真理,可惜又找不到。[2]

《对话录》的结构,说它巧妙也可,说它拙劣也可。它们很生动地把各种意念叙述出来,也描绘出苏格拉底前后一致,又很慈爱的模样。不过每一部分与其他各部之间少有连贯性,常常转换主题,而且经常显得呆板,成为某人帮另一个人记载下会话内容的间接叙述性报道。例如:有一次苏格拉底说他“记性很差”,接着他却一字不漏地背诵出他年轻时和普罗泰哥拉讨论某事、长达54页的文字给一个朋友听。《对话录》中有一大半都因为和苏格拉底谈话的人只会说些“对”、“是”之类的话,因而减弱了表现力。不过和《对话录》中所用语言的精练以及环境、表达方式和所表现意念等各方面的幽默、尽人皆知的各种个性生动的刻画、随时剖析深奥、高贵心灵等一比,这些瑕疵又显得微不足道。我们只要想到《对话录》是希腊作家所留最完整的作品,就可以想见古人对这部作品的评价有多高。《对话录》单凭它的形式就可以在文学年鉴上占有重要地位,就跟凭其内容在思想史上占有重要地位一般。

早期的那些《对话录》就是前几页所引那段文字中挨骂的那个“好辩”年轻人的典型例子,不过这些《对话录》又因把雅典的青年描写成可爱的人儿而挽回声誉。《会饮篇》是同型作品中的杰作,也是对柏拉图思想最佳的入门书。它那最佳的场景(如阿加松对其仆人说:“假定你是主人而我和我的朋友是你的客人好了。”),他对阿里斯托芬生动的描写:“他因饮食过量而打嗝”,还有那个恶意中伤他人的醉鬼亚西比德的穿插,尤其是描写苏格拉底时那种残酷的现实主义和他对爱情观念的高超理想主义的微妙结合——这些特质使得《雅集》成为散文史上最佳作品之一。《斐多篇》这部作品就比较柔和,也较优美。在这部作品里辩论的主题,不管有多微弱,却总是忠实的,同时也给对方同样的机会来反驳。文体也较圆润,使得高贵的宁静克服了悲剧的气氛,使得苏格拉底的死亡在景象中像河水沿着河弯流去,终于不见一样。《斐德罗篇》中所记的对话,有一部分是苏格拉底和他的弟子在伊利苏斯(Illissus)河边以河水洗脚时的谈话。所有《对话录》中最伟大的,当然还是要数那本《理想国》,因为该书把柏拉图的哲学说得最详尽,而且该书前面的一部分还有一段人格和意念之间戏剧性冲突的描写。《巴门尼德斯篇》是所有文学作品中最不讲道理的范例,也是哲学史上思想家无可解释地驳斥自己最钟爱的学说——理念的理论——的特例。其后,在后期的《对话录》,柏拉图的文才渐渐消失,苏格拉底也消失不见,形而上学也失去了诗意,政治学也失去了蓬勃的理想。最后到《法律篇》一书的时候,我们这位疲乏的雅典文化的多边继承人终于向斯巴达的引诱投降,放弃了自由,也放弃了诗歌、艺术,更放弃了哲学。


[1]亚里士多德所记的笔记中有数段——尤其是关于观念的理论这一部分——使我们对柏拉图的了解跟我们在《对话录》中所读到的不同。

[2]这36部《对话录》既无法确定其年代,也无法武断地加以分类。我们大致上可把它们分为(1)早期——主要包括《申辩篇》(Apology)、《克利托》(Crito)、《吕西斯》(Lysis)、《伊翁》(Ion)、《查尔米德斯》(Charmides)、《克拉底鲁斯》(Cratylus)、《欧绪弗洛篇》(Euthyphro)和《尤西德姆斯》(Euthydemus);(2)中期——主要有《高尔吉亚》(Gorgias)、《普罗泰戈拉》(Protagoras)、《斐多篇》(Phaedo)、《会饮篇》(Symposium)、《斐德罗篇》(Phaedrus)和《理想国》(Republic);(3)后期——主要有《巴门尼德斯篇》(Parmenides)、《提特图斯》(Theaetetus)、《智者篇》(Sophist)、《政治家》(Statesman)、《菲利布篇》(Philebus)、《第迈欧斯篇》(Timaeus)和《法律篇》(Laws)等。其中第一组可能在33岁以前完成,第二组约成于40岁以前,第三组约作于60岁之后,在4060岁之间的这段时间全神贯注在“学院”之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