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希腊的生活
1.4.3.2.1 ·亚里斯提卜斯
·亚里斯提卜斯

若说公元前4世纪的科学是逐渐步入中年的话,这个时期的哲学可说是正值全盛时期。早期的思想家曾提出过朦胧的宇宙理论。诡辩学派的人也曾对修辞学以外的一切表示过怀疑。苏格拉底也提出过成千的问题,但一个也不曾回答过。如今这些两百年前播下的种子都已萌芽,成为形而上学、伦理学和政治学方面臆想的伟大体系。雅典虽然穷得无法维持其医疗服务,却创办了数所私立大学,使它成为伊索克拉底所谓的“希腊学派”,知识方面的首都,全希腊的仲裁人。哲学家们在削弱古老的宗教之影响力后,想尽办法要在自然与理性的领域里找出可以取代宗教成为道德的支持与生活指标的东西。

他们先循着苏格拉底辟出的途径探讨。在诡辩学派的人大多数再度转而教授修辞学,不复成为一派时,苏格拉底的弟子们成为纷纭的哲学派别的暴风眼。麦加利亚的欧克拉底——以前时常步行至雅典听苏格拉底讲学的学生——如雅典的第蒙所言,在其故乡掀起“一阵辩论的旋风”,把芝诺和苏格拉底两人的辩证法发展成辩论术,怀疑一切结论,结果产生次一个世纪后庇罗和卡涅阿德斯等人的怀疑论。欧克拉底死后,他的高足斯蒂波(Stilpo)逐渐把麦加利亚学派引至犬儒学派的观点:既然各派哲学都可能遭驳斥,那么智慧必然并非来自形而上的思维,而是来自可使个人脱离对外在因素的依赖的那种简朴生活所得的安宁。麦加拉被劫掠后,德米特里乌斯·波利塞底斯(Demetrius Poliorcetes)问斯蒂波损失多少时,他答以他除了知识外,别无长物,而其知识无人可以夺去。至其老年,他的门徒尊他为“斯多葛哲学”(Stoic philosophy)的始祖。因此,麦加利亚学派可说是由一个芝诺始,而以另一个芝诺终。

高雅的亚里斯提卜斯在苏格拉底死后,曾到各处游历,也在西西里和色诺芬共处一段时期,却在科林斯和拉斯处得更久,然后才在非洲海岸的故乡昔兰尼安居创立一派哲学。在这个半带有东方色彩的城市里,上层社会的财富与奢侈已养成了他的生活习惯,因此,他最服膺他老师的教义中把幸福解释为至善的这一部分。由于他英俊、风度翩翩、谈吐机智,因此,到处都吃得开。在罗得斯岛他所乘之船遇难,使他一文不名。他走进一健身房,开始发表演说,里边的人听得入迷,因而纷纷拿衣物食宿所需来给他和同伴享用。因此,他说为人父母者留给其子女的财富,应该是即使在沉船后仍然能够随其主人游至岸上之物。

他主张朴实坦白。亚里斯提卜斯说我们所做的事,不是为了希望得到快乐,就是为了惧怕痛苦——甚至连倾己所有来资助朋友或为将军卖命也是一样。因此,大家一致公认快乐才是至善,其余的,包括美德与哲学在内,一切东西都应该以其所能带来快乐的多寡来评定。我们对事物的认证并非恒常的,我们能直接确切知晓的是我们的感觉,因此,智慧并非靠追寻抽象的真理所能获得,而是由感官的快乐而来。快乐的顶点不在智能或道德方面,而是物质或感觉方面的,因此,智者恒将物质享受的追求置于第一优先。同样的道理,智者也不愿放弃眼前现存的好处来寄托于不可逆料的未来好处。只有目前才是真实的,而且,若说目前的事物不比未来的好,至少也很可能与未来的一样好。生活的艺术乃在抓住每一个从你眼前经过的快乐,并尽可能充分利用那一刹那所带来的东西。哲学的功用是指引我们不但不离开快乐,而且还教我们何者为最佳的抉择,何者为最佳的使用。掌握快乐的主宰并不是那些自禁的苦修者,而是那些懂得享受快乐却又不为快乐所奴,能谨慎地分别何者对他有害,何者不会危害他的那种人,因此,智者对于大众意见和法律能很明智地表现出其尊重的程度,却又尽可能做到“既不役人又不役于人”的地步。

若说某人能言行一致是一分光荣的话,那么亚里斯提卜斯也该获得这份荣耀。不论贫富他都能同样泰然处之,却也不讳言他在两者之间有所偏爱。他坚持授课一定收费的原则,为达到其目的,就是奉承诸暴君也在所不计。当狄奥尼西一世把唾液吐在他身上时,他耐心地微笑着说:“就是渔夫想抓一条小鱼,需要忍受的水分的程度,要远比这些口水多得多。”有一次,他的朋友数落他居然向狄奥尼西下跪时,他回答说错不在他,因为国王的“耳朵长在脚底下”。狄奥尼西问他为什么哲学家常到有钱人家去串门子,而有钱人却不常去找哲学家,他答道:“因为哲学家明白自己需要什么,而有钱人却不清楚。”不过他却鄙视只为金钱而赚钱的人。有一天,住在弗里吉亚的富人西慕斯(Simus)带他去参观一栋铺了大理石的华丽房子,亚里斯提卜斯就吐唾于富户脸上。当西慕斯提出抗议时,他又找了一个借口,说他在铺满大理石的地板上实在找不到“一个更适合于吐痰的地方”。赚到大钱之后,他把金钱挥霍在美食、锦衣、美屋以及(他认为是)娇妻美妾上面。有人谴责他和娼妓姘居,他说他并不在乎住别人住过的房子或开别人开过的船。他的姘妇对他说“我有了你的孩子”时,他说:“既然在走过一处丛林后你无法说出是哪棵荆棘刮到你,你怎敢确定那孩子一定是我的?”

虽然他有时言词过于直率,但是大家还是一样喜爱他,因为他一表人才,风度翩翩,极有涵养(在此敬请西慕斯下“海涵”则个),心地也极善良。他那坦率的快乐主义,无疑会使镇上一些“可敬”的罪人觉得骇异。他不讳言他尊敬苏格拉底、喜爱哲学[1],也承认人生最感人的景象是看见有品德的人在坏人群中依旧固守出污泥而不染的态度。在他去世(公元前356年)前,他说他准备留给他女儿阿瑞苔(Arete)的遗产中最宝贵的,是他已教她如何来“避免对不必要的东西加以估价”——奇迹般地向第欧根尼竖白旗。阿瑞苔继承其父为昔兰尼学派的领袖,写了40本书,教出许多杰出的学生,死后该城为她刻了荣耀的墓志铭——“希腊之光”。


[1]亚里斯提卜斯认为受教育时不学哲学的人“就跟想追求佩内洛普的人一样,他们……觉得获得女佣的垂青要比让那个女主人答应他的求婚容易得多”。