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宗派

公元前5世纪的希腊雕刻之所以能有如此辉煌的成就，那是因为每一名雕刻家都是学有所宗，在师徒相传的宗派系统中占有一席之地。他们以此传授技艺，抑制个人的自我发挥，鼓励各人所长，严格要求从学习基本技术及师法古人中奠立稳固基础，而且透过才智与法则的相互冲击所形成的艺术，要比能求之于任何孤立而散漫的天才者更为伟大。伟大的艺术家往往容易在一项传统达到最高境界时产生，由于其败落者比较少，在艺术的演变过程中，反叛者虽也是促进变化所必需，但也只有当他们的新风格已为前人所遗留的特质所稳定，而且经过时间的磨炼之后，才能产生巨擘。

伯里克利时代的希腊，雕塑艺术分五大地区宗派：莱吉姆、西塞昂、阿尔戈斯、埃基纳及雅典。约于公元前496年，爱琴海的萨摩斯岛的一名与大哲学毕达哥拉斯同名的雕塑家，来到莱吉姆定居。他铸造了荷马史诗中的希腊英雄弗罗克特的铜像，使他的名字传遍地中海，他在他铸造的铜像的脸上所表现的激情、痛苦与衰老，震惊了所有希腊雕塑家。在西塞昂地方，坎那库斯（Canachus）和他的兄弟阿里斯托克勒斯继续于一个世纪前由克里特岛的第波奴斯和西利斯所开始的工作。加伦（Callon）与奥那塔斯（Onatas）由于擅长青铜铸造而使埃基纳地方闻名于世。阿格拉达斯在阿尔戈斯地方自立一派，传授雕塑技术，至雕塑家波力克莱塔时期，为其全盛时代。

来自西塞昂地方的波力克莱塔，约于公元前422年因为替女神赫拉的殿堂设计黄金象牙神像，而名噪阿尔戈斯地方。在当代的同类作品中，其工程之浩大仅次于菲迪亚斯的杰作。[1]他在以弗所参与菲迪亚斯、克瑞西拉（Cresilas）及弗拉德蒙（Phradmon）等人为月之女神阿尔忒弥丝的神殿塑造女战士亚马逊神像的竞赛，裁定比赛优胜结果的评审员就由他们4人自己担任。据故事说，他们每一个人都提名自己的作品为第一，评定波力克莱塔的作品为第二，结果优胜奖落在这一位西塞昂人的头上[2]。但波力克莱塔爱好运动家甚于妇女或神祇。在他的著名作品《戴杜梅洛斯》（Diadumenos，其幸存的最佳仿制品藏于雅典博物馆）中，他所选择的时刻是正当这位竞技场上的胜利者戴杜梅洛斯在为自己缠头带，准备接受评判员的桂冠。其胸部与腹部的肌肉发达得令人难以相信，但是以单脚站立的姿态却颇富生气，而各部分特征的表达，完全合乎古典正规传统的。波力克莱塔热切崇拜规律，寻找及制订一项使雕像每一部分按照适当比例的原则，是他终身追求的目标。他对于雕刻犹如毕达哥拉斯对于数学，探求对称与形式的绝对精确。他认为，一个完美的躯体，其各部分应该与身上任何其他部分——例如食指——符合一定的比例。波力克莱塔所遵守的原则是：圆颅、宽肩、粗壮的躯干、阔臀、短腿。总而言之，要求的不是美，而是力的表现。他曾撰文论述此项原则，并且雕造一像以佐说明，由此可见，其对于这一项原则信奉之笃。这尊像或许就是“持矛者”，意大利那不勒斯博物馆收藏有一件罗马人的仿制品。“持矛者”同样是硕大的头颅、宽阔有力的肩膀、短粗的躯干，鼠蹊间满是突出的肌肉。他比较可爱的作品有大英博物馆馆藏的“魏斯特麦柯青年”，这一位年轻人不仅具有健壮的体魄，而且充满着思想，似乎沉湎在自己的膂力之外的事物，而若有所失。波力克莱塔的原则透过这些雕像，曾有一度成为伯罗奔尼撒半岛雕塑家们的金科玉律。它甚至影响了菲迪亚斯，而此种势力一直保持至公元前4世纪，为普拉克西特利斯主张的高大而苗条的优美观念所击败，后者历经罗马传至基督教时代的欧洲雕刻艺术。

雕刻家米隆的风格介于伯罗奔尼撒与雅典两派之间。他出生于伊留特拉，定居于雅典，而且（据罗马作家普林尼说）曾受艺于阿格拉达斯门下。米隆撷取伯罗奔尼撒人的雄健，吸收伊奥尼亚人的优美，将两者融合为一。他加诸所有雕刻派系的是“动态”。他所见到的运动员，像波力克莱塔那样，不是在其运动前或后，而是正在运动中。他在铸造铜像时充分发挥了他自己的观念，以至于在描绘运动中的男性这方面，历史上其他任何雕塑家皆不足与其相抗衡。约于公元前470年，他铸造完成一座最著名的运动员之铜像——“掷铁饼者”。[3]这里所表现的是男性完美的体形：身体运动时，肌肉、腱及骨骼的各种姿势都经过悉心研究。臂膀、腿及身躯都弯曲着，蓄势作全力一掷，脸部并未用力而扭曲，但从信心中显出沉着。头部既不粗大也不凶猛，而是属于强劲而风雅的男人，只要致力于读书，他也照样能舞文弄墨。这一件杰作只是米隆的伟大成就之一，受到侪辈的重视，但是评价更高的还有他的“雅典娜与森林之神”[4]及“拉达斯（Ladas）”。他作品中的雅典娜显得太安详，不适合背景故事的情节：森林之神玛息阿斯因与阿波罗比赛吹笛失败而被活活剥皮，像雅典娜这样庄重的少女，不应该目睹这种惨相而神色自若。米隆的森林之神，像是在不适宜的场合中滔滔不绝地演讲的萧伯纳；他在作最后一次演说，即将赴死，但是在他死前仍得发表一篇演说。拉达斯是一名运动员，在赢取胜利之后，力竭而亡。米隆塑造得如此逼真，当一名希腊老人看到这座像时，哭道：“啊！拉达斯（Ladas），像你活着的时候那样，用力呼吸，复苏米隆给你的铜像那样喘息的灵魂，找回他刻画在你全身的追求胜利荣冠的热切愿望。”对于米隆的“小牝牛”，希腊人说，它除了不会叫之外，什么都能做。

雅典地区派或雅典派所增益伯罗奔尼撒派和米隆的是女人给予男人的特质——美丽、温柔、纤巧及优雅。由于塑造时仍保持男性的力量，因此，这一派在雕塑艺术上，境界之高，后世艺术家望尘莫及。卡拉米斯（Calamis）仍然有一些泥古。内西奥底（Nesiotes）和克利修（Critius）两人新铸造的第二批“除暴者”，仍旧未脱公元前6世纪的古板而单纯的窠臼。讥讽作家兼修辞学家卢奇安警告演说家们，要他们不可像内西奥底和克利修的作品中的人物那样暮气沉沉。但是当爱琴海北岸色雷斯的门德地方的帕纽斯，约于公元前423年在雅典学习雕塑之后，为伯罗奔尼撒半岛西南部的麦西尼亚人塑造“胜利女神”（Nike）时，[5]他所表达的高雅与美丽臻于艺术的巅峰，在普拉克西特利斯以前的希腊雕塑家之中，无人能望其项背。即使普拉克西特利斯，在描绘衣袂的自然飘拂或神情的昂扬，也无法胜过他。

[1]从大英博物馆所珍藏、传说仿制自波力克莱塔的赫拉的罗马婚姻女神朱诺的高贵头部，或许仍可以找出其威仪来。

[2]收藏于梵蒂冈的“女战士”神像，或是罗马人模仿他的作品。

[3]罗马泰尔梅博物馆收藏有由一名罗马艺术家仿制其躯干的大理石精致品。慕尼黑博物馆有一件晚期的青铜仿制品。纽约大都会博物馆所珍藏的仿制品是综合梵蒂冈所藏的躯体及来自意大利朗切洛蒂（Lancelotti）博物馆的头部而成。

[4]纽约大都会博物馆藏有一件仿制品。

[5]1890年，德国人在伯罗奔尼撒半岛的奥林匹亚（古希腊人举行奥林匹克运动大会之所在地）挖掘到“胜利女神”像之残骸，经拼合后收藏于奥林匹亚博物馆。和“胜利女神”几乎同样美的是“美人鱼”（Sea Maidens），在吕底亚的桑索斯（Xanthus）古迹废墟中发现时，没有头部，现藏于大英博物馆。希腊精神甚至已经深入非希腊的亚洲地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