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希腊的生活
1.3.2.5 阶级斗争

阶级斗争

在雅典与底比斯,人剥削人的情形虽不如在斯巴达或罗马严重,但也到了相当程度。雅典自由人中间没有阶级之分,任何自由人凭个人卓绝的才智,除公民权之外,任何方面都可攀登至成功的巅峰,因此,这也带来雅典生活中的狂热与骚乱。除了矿业,雇主与受雇者之间没有显著的阶级区分,通常,雇主和他的工人并肩工作,亲身的接触,减低了剥削的尖锐化。不论什么阶级,几乎所有工匠每一实际工作天的工资都是1个银币,但是非技术工每天只得到3个奥勃。当工厂制度渐渐发达时,按件计酬慢慢取代了按工计酬,而工资的差距亦随之加大。若向奴隶主人雇用奴隶,每天每名奴隶的租金自14个奥勃不等。我们可以拿我们的物价比较希腊人的物价,来估计这些工资的购买力。公元前414年,雅典的一所住宅及其土地值1 200银币。公元前6世纪时,1.5蒲式耳的大麦售1个银币,至公元前5世纪末叶售2个银币,公元前4世纪,3个银币,亚历山大时代,5个银币。1只绵羊,在梭伦时代(公元前638前559年)售1个银币,至公元前5世纪结束时,售1020个银币。在雅典像其他地方一样,货币发行要比货物生产快,于是物价不断上涨。公元前4世纪末叶的物价,是公元前6世纪初期的5倍之多。自公元前480年至公元前404年增加1倍,自公元前404年至公元前330年又涨1倍。

一个人每月有120银币(120美元)即可生活得很舒适。根据这一标准,我们可以推断出一名工人每月赚30银币,却要负担一个家庭,其生活是怎样的状况。当他有重大困难时,政府固然会加以救援,以极微的价格散发赈粮。但是他所看到的是,自由女神与平等女神并不和谐,在雅典的自由法律下,强者更富,富者更强,而贫者依然贫穷。[1]个人主义刺激了有才能的人,贬低了低能者,它大量地制造财富,并危险地集中财富。在雅典,其他国家也一样:精明的人囊括其所要的一切,平庸之辈拾掇其残余,地主因其土地增值而获厚利,商人尽管受重重法律的约束管制,竭其智能,伺机垄断,投机分子借高利贷,攫取工商业的巨额利润,野心家起而向穷人指出人类财富的不平等,却隐匿人类经济能力的不平等,穷人看看别人的财富,深深感觉到自己的贫穷,于是为自己的失意而怨怼,幻想着自己能有理想的国家。希腊各国的阶级斗争之酷烈,尤甚于希腊与波斯或雅典与斯巴达之间的战争。

阶级斗争在雅典,始于新富阶级与拥有土地的贵族之间的冲突。古代家族仍然酷爱着他们的土地,并且将他们大部分的时间消磨在其产业上。经过许多代子孙的分产,一般地主所拥有的土地已不多——例如富有的亚西比德也仅有70英亩地——而乡绅自己在多数情形下,必须躬耕农田或管理财产。贵族虽然不富有,却具有傲气:他们在自己的名字前加上他们父亲的名字,以显示其出身的高贵,他们尽可能避开从雅典日益发达的贸易中聚积财富的中产阶级,不屑与之为伍。可是,他们的太太们却吵嚷着要在城市安顿一个家,变换一下生活方式,到都市中开拓发展机会。他们的女儿们希望住到雅典城里去钓个金龟婿,而他们的儿子们盼望着去那里寻找红粉知己,并以豪华的气派举行一些充满欢乐的宴会。因为贵族们不能在奢华的生活享受上与商人及厂主相比,干脆接纳他们或他们的子女为女婿或为子媳,而新富阶级也正渴望着高攀,甘愿孝敬。结果是地主与富商相结合,形成了穷人所妒忌憎恨的寡头派的上层阶级,他们为民主派的矫枉放纵而愤怒,他们也害怕革命。

由于新富们的侮慢狂妄,引发了亚西比德第二阶段的阶级斗争——较穷的公民与富豪之间的斗争。新富阶级中虽有许多像亚西比德那样炫耀其财富的,可是另一些却以其卓越的胆识及高雅的仪态或言谈,深深地吸引了“劳动群众”。自负才高而为贫困煎逼的年轻人,将其个人对机会与地位的需要转变为全面性的鼓吹反叛,渴望新观念的知识分子,以及被压迫者的称颂,为他们确定了其反叛的目标。他们所主张的不是工商业的社会化,而是废除债务及重分土地——在公民之间。急进运动在公元前5世纪的雅典,仅限于较穷的公民。在这一阶段从未有人想到要解放奴隶,或让外国侨民也参加土地的重新分配。领袖们高谈过去均富的黄金时代,但是,当他们讲到恢复那一种乐园时,却闪烁其词。他们心目中所要的是贵族共产主义——非土地国有化,而是全体公民之间大家均分。他们指出,在经济不平等日趋严重的情形下,选举权的平等是多么不切实际,但是他们坚决运用较贫公民的政权,促使议会以罚款、分摊祭神费用、抄没财产及负担公共设施等手段,将若干大量聚敛的富豪的财富分入一部分需要者的口袋中。并且为了领导将来的反叛分子,他们采用红色作为他们革命的标志颜色。

处于这种威胁下,富人团结起来以秘密组织共同对抗柏拉图(尽管提倡共产主义)所谓被唤醒的饥民“猛兽”。自由工人也组织了——至少自梭伦以后——各种社团,如石墙堆砌工、大理石匠、木匠、象牙匠、制陶工、渔人及演员等都各有职业组织。苏格拉底是雕刻社的社员。[2]但是这些团体并非完全是互相谋福利的工会组织,他们到称为聚会堂(Synods or Synagogues)的场所聚集,举行宴会与运动竞赛,及拜祭他们的守护神。他们捐款给有病的会员,集体承包特殊工程,但他们不太愿意介入雅典的阶级斗争。战事是在文学与政治的战场上进行的。像“老寡头派”那样的小册子作家,散发抨击或辩护民主政治的文章。喜剧作家,因须依赖富人出钱支持其戏剧的演出,所以站在有钱人的这一边,嘲弄急进派的领袖及其“乌托邦”。喜剧作家阿里斯托芬在其公元前392年写的《公民大会妇女》(Ecclesiazusae)一剧中,为我们介绍普拉克萨哥拉(Praxagora),其发表了下面的这一段演说:

我要大家共同分享每一件东西及所有财产,不再有富人或穷人。我们将不再看到有人收割广袤的大片土地,而另一方面又有人连埋葬之地也不可得……我主张大家都受同样的待遇,过一致的生活……我将从分配私有土地、金钱及一切东西为大家共享开始……女人属于全体男人所公有。

“但是谁工作呢?”布来比(Blepyrus)问。她答道:“奴隶。”在另一出喜剧《普鲁托斯》(Plutus,公元前408年)中,阿里斯托芬让面临灭绝威胁的“贫穷”为自己辩护,它是刺激人类劳动与进取所必需的:

我是你们大家的幸福的唯一缘由,你们的安全须以我为凭借……假如人闲荡不必工作而能生活,谁还愿意打铁、造屋、缝衣、制物、切革、焙砖、漂布、硝皮或耕种收割……假若你们的制度(共产主义)被采用了……你们将不能睡在床上,因为没有人再做床;也不能睡在地毯上,因为人有了金子,谁还会去织?

厄菲阿尔特与伯里克利的改革是民主革命的第一次成就。伯里克利是一个有眼光与节制的人,他不希望摧毁有钱人,而是以减轻穷人的生活困难而保存富人及其企业。但是自他于公元前429年死后,民主派趋向过分偏激,以致寡头派再度勾结斯巴达,于公元前411年及公元前404年两度发动富人革命。然而因为雅典的财富充盈而且渐渐分散至多数人,并因为担心奴隶起来暴动,使全体公民有所顾虑,阶级斗争在雅典较在希腊其他国家为温和,而且更快达到妥协。希腊其他国家缺乏强有力的中层阶级,作为富人与穷人之间的缓冲。公元前412年,爱琴群岛的萨摩斯岛,急进分子夺得了政权,处死200名贵族,放逐400名,瓜分了他们的土地和房屋,建立另一个像他们所推翻的社会。公元前422年在莱昂蒂尼,平民驱逐贵族,但不久自己逃亡。公元前427年在科孚,寡头派暗杀了60名民主派的领袖,民主派攫取政权后,监禁400名贵族,并将其中50名在类似“公安委员会”前加以审讯,并且将这50名贵族立即全部处决。目睹此种情形,被囚禁的贵族中,多半互相杀死对方,部分自杀,其余则逃往神庙寻求庇护,但被围困在里面,活活饿死。历史学家修昔底德叙述希腊的阶级斗争时曾说了一段永垂不朽的话:

人在七天中杀戮他们认为是敌人的同胞。虽然杀人的罪名是企图推翻民主政治,但有人因私仇而被杀,也有人因人欠己钱而为债务人加害。各种各样的死无奇不有,通常在混乱中发生的暴行手段,更是无所不用其极:有儿子为父亲所杀等,也有祈祷者从祭坛上被人拉走或被杀者。革命自这城蔓延那城,最后轮到的地方,因曾风闻别处所发生的经过,其施行的方法及报复手段,变本加厉……科孚人为从未受到公平待遇或受尽统治者荼毒而思复仇的被统治者,及极欲脱离贫穷与贪求别人财产而图谋不轨者,首先做了罪恶的榜样;以朋党而非阶级的宗旨发端的斗争所演变出的野蛮残暴行为,因人的激愤冲动而加剧……在城里,生活陷入混乱中,一向抗拒法律而现在反叛统治者的人性,更欣喜地表露出其尽情的放纵,它鄙视正义及一切处优势的敌人……鲁莽大胆被认为是忠实盟邦的勇气,谨慎持重被看做怯弱的伪装,节制被当做缺乏豪迈的标志,缜密思虑被视为没有作为……

贪婪与野心所驱使下的权力欲望,是这些罪恶的根源……身居高位的政治领袖们,一方面有人民政治平等的疾呼,另一方面有温和贵族政治的要求,他们乘隙伪装珍视某些公共事务,从中渔利。在个人的权势斗争中,但求达到目的,不惜任何手段……宗教不为双方所尊重,以华言掩盖罪恶,却是其所长……备受古人推崇的淳朴美德遭人讥讽,荡然无存。社会中壁垒分明,人不再为侪辈所信赖……安分守己的善良之士处于两派的倾轧中,为其未加入纷争,或妒忌其置身事外,而遭到毁灭……整个希腊世界在震撼痉挛中。

雅典之所以没有为此种变乱所淹没,是因为每一个雅典人在内心里都是个人主义者,喜爱私人财产,是因为雅典政府找出了在社会主义与个人主义之间,使商业与财富获得适度调整的一项解决途径。政府果决地采取下述措施:限制嫁妆的数量、丧事费用及妇女的服饰。征收商业税并加以监督,实施标准度量衡及品质制度,以杜绝任何可能发生的流弊。限制粮食出口,制定严厉法律,以管理及监督商人的经营方法。雅典政府密切注意粮食贸易,严厉禁止囤积——甚至处以极刑——规定购买小麦每次不得超过75蒲式耳,禁止对外运送货物,除非回程时运粮食至比雷埃夫斯港,规定凡到达比雷埃夫斯港的粮食,出口者不得多于总数1/3。由政府囤储粮食,当物价暴涨时予以抛售。雅典政府决心做到的是:不使粮价偏高,不使人利用人民的饥饿获取暴利,不使雅典人挨饿。国家借征税及摊派各种捐款来调节财富,并劝导或强迫有钱人出钱支援海军舰队、戏剧以及穷人参加戏剧与运动竞赛的观赏费。但是雅典政府在另一方面保障贸易自由、财产私有、营利的机会,并认为这些是维护人类自由的必需工具,是刺激工商业发达、促进社会繁荣的最强大的原动力。

在这种以社会调节经济的个人主义的制度下,财富不断在雅典聚积,并且其分散之程度是可防止剧烈革命之发生,至古雅典终了,私有财产制度依然无恙。公元前480前431年,高收入的公民人数增加一倍。国家税收渐增,国家支出虽也加大,然而雅典国库的充盈,为希腊历史中前所未有。雅典自由、企业、艺术及思想的经济基础已稳固地奠定,除了将使其毁灭的战争外,足堪承担黄金时代的任何耗费。


[1]古代希腊人的大财富若以现代的标准衡量,当然不足为道。雅典的首富卡利亚斯(Callias)据说拥有资产200塔伦(120万美元),另一巨富尼西亚斯则拥有100塔伦。

[2]希腊的雕刻家与建筑师以他们自己的宗教秘思(religious mysteries)组成一个营造行会,此种行会便是互助会(Freemason)的先驱。