克里特岛之再发现

“有一个地方叫克里特（Crete），位于深红葡萄酒色的海中，一片美丽、富庶的土地，四面环水，岛上的人多得数不清，城市有90个。”当荷马（Homeros）在大约公元前9世纪吟唱这些歌词时，[1]希腊几乎已经忘了克里特岛曾是非常富庶的地方，也忘了克里特岛曾以一支强大的船队控制了大部分爱琴海和希腊大陆的部分，也忘了克里特岛早在特洛伊（Troy）城被围攻以前1 000年左右便发展成世界历史上最富艺术风味的一个文明，但是诗人荷马并未忘记。当荷马谈到所谓“黄金时代”时，他可能就是指爱琴海文化，在这个“黄金时代”中的人们要比荷马当时之混乱时代的人更为文明，生活也更为高尚优雅。

这个被遗忘的文明的重新发现乃是现代考古学的一个重大成就。它要比基克拉泽斯群岛（Cyclades）中最大的岛大出20倍，气候宜人，农产众多，林木茂盛，位于腓尼基与意大利、埃及与希腊之间，是战略要冲，也是贸易重地。亚里士多德（Aristotle）曾指出这个地理的优越性，以及“它如何使得克里特王米诺斯（Minos）获得了爱琴海帝国”。米诺斯的故事虽然被所有古典学者认为是真有其事，但是现代学者却斥为传说，并且直到60年前，包括英国历史学家格罗特（Grote）在内，均认为爱琴海文明的历史乃是开始于多里安人的入侵或是奥林匹克竞技。在1878年，一个名叫米诺斯·卡罗卡莱里诺斯（Minos Kalokairinos）的克里特商人在甘底亚（Candia）海港[2]以南的一道山麓上掘出了一些奇怪的古物。伟大的考古学家谢里曼（Schliemann）在发现迈锡尼（Mycenae）和特洛伊城之后，于1886年抵达发掘地点，宣布这个地方便是古代克诺索斯（Cnossus）城的遗址，并与土地所有者展开谈判以便能开始挖掘工作。但是土地所有者漫天索价，以图欺骗。在成为考古学家之前曾是商人的谢里曼，一怒而放弃，失去了一个可以使人类历史增加一个文明的大好机会。几年后他就去世了。

在1893年，英国考古学家伊文思（Arthur Evans）博士在雅典买到了一些小石块，这是被希腊妇女戴在身上当护身符用的。他对于石块上面刻的象形文字甚感好奇，这些象形文字没有一位学者懂得。为追溯这些石块的来源，他来到克里特岛，在岛上各处游荡，捡拾他认为是克里特古文字的样品。他于1895年和1900年分批购下了谢里曼和雅典的法国学校所认定之克诺索斯原址的那片土地。1900年春季，他雇了150个人，连续挖掘了9个星期，终于掘出了现代历史研究上最丰富的宝藏——米诺斯的宫殿。所有已知的任何古代遗物均无法与这个建筑的壮丽相比，它的外观与古代希腊故事中的迷宫（Labyrinth）完全一样（这个迷宫在米诺斯、代达罗斯[Daedalus]、忒修斯、阿里亚德尼[Ariadne]和弥诺陶洛斯[Minotaur]等有关故事中是非常有名的）[3]，在这个宫殿以及其他废墟中，就好像是要证实伊文思的直觉一样，又发现了数千块图记和泥板，上面所刻的图形文字和他最初发现于小石块上面的相同。大火虽然烧毁了克诺索斯城的宫殿，却将这些泥板等保存下来，上面所刻的象形文字意义尚未被研究出来，因此，人们对于爱琴海早期文明的真相也无从获知。[4]

来自各国的学者均纷纷赶到克里特。当伊文思博士正在克诺索斯城进行挖掘工作时，有一群意志坚定的意大利人——霍尔贝尔（Halbherr）、伯尼尔（Pernier）、萨维诺尼（Savignoni）、帕里贝尼（Paribeni）也在黑纪亚·垂阿达（Hagia Triada，神圣三位一体之意）挖出了一个石棺，上面画有克里特岛生活的动人景象。同时，还在弗斯土斯（Phaestus）城掘出一个宫殿，规模仅比克诺索斯城小一点。此外，两名美国人西格（Seager）和哈威斯（Mrs.Hawes）在瓦西利基（Vasiliki）、莫克罗斯（Mochlos）、古尔尼亚（Gournia）等处有所发现；几位英国人——霍格思（Hogarth）、博赞基特（Bosanquet）、道金斯（Dawkins）、迈尔斯（Myres）——也在帕莱卡斯特洛（Palaikastro）、扎克罗（Zakro）等地从事挖掘工作……克里特人受此影响，也对挖掘工作产生兴趣，克桑迪斯（Xanthoudidis）和哈齐达基斯（Hatzidakis）两人也在阿卡罗科林（Arkalochori）、梯利索斯（Tylissus）、库马萨（Koumasa）、查马兹（Chamaizi）等地掘出了古代的住宅、洞室和坟墓。欧洲有一半国家在科学研究的旗帜下团结起来，而这时他们国内的主政者则正在备战。

但挖掘所得的这些材料——宫殿、绘画、雕像、图记、花瓶、金属器、泥板、浮雕——将如何分类呢？这些东西将归属于过去的什么时代呢？伊文思博士采用的方法虽然有点冒险，但随着在研究上的互相合作以及知识的逐渐增长，他依据出土的地层深浅、陶器的风格对这些古物的年代进行断定，将克里特岛发掘物的形状或主题与其他地方年代大体已知的相类发掘物互相比较。伊文思博士在克诺索斯城挖掘到地面以下大约43英尺时遇到岩石的阻挡。在挖掘区下半层所发现的东西均具有新石器时代的特征——原始形式的手制陶器线饰简单；由着色的滑石或泥块做成的女神，臀部肥大；磨平石块做成的工具和武器，但是没有青铜或赤铜器。[5]伊文思博士在将陶器分类并将所掘古物与古代美索不达米亚和埃及等地古物对照研究后，遂将克里特岛的后新石器时代文化和史前文化分成三个时代——即米诺斯早期、中期及晚期——其中每期又分成三期。[6]

铜器的出现乃是代表一个滥觞于新石器时代的新文明的兴起。在早期米诺斯之末，克里特人已经懂得以赤铜与锡混合的技术，这就是青铜时代的开始。在中期米诺斯时代之第一期便出现了最早的宫殿：克诺索斯、弗斯土斯和马里亚（Mallia）等地国王均为自己建造了豪华的住宅，房间无数，储藏室宽大，有专门的工艺厂、祭坛、神庙和大排水沟。陶器色彩鲜艳，墙壁饰有精彩的壁画，一种线形文字已从以前的象形文字演变出来。在中期米诺斯时代的第二期之末，克诺索斯城的宫殿倒塌了，这可能是由于地壳的震动，或是受到弗斯土斯的攻击，但是不久后，弗斯土斯、莫克罗斯、古尔尼亚、帕莱卡斯特洛以及岛上许多城市均遭到相同的噩运。陶器上面盖着灰烬，储藏室里的大瓶子也装满了碎片。中期米诺斯时代之第三期则是一个不景气的时期，这或许因为当时地中海东南地区受到了西克索（Hyksos）[7]征讨埃及而招致长期动乱的影响。

在晚期米诺斯时代，一切事物又重新活跃起来。人类在经过大灾难的考验后，重新鼓起希望，提起勇气，再度大兴土木。在克诺索斯、弗斯土斯、梯利索斯、黑纪亚·垂阿达和古尔尼亚等地又出现更华丽的新宫殿。其王者气派、五层高楼和豪华装饰所显示的财富力量，一直要到伯里克利（Pericles）时代，希腊人才有幸重见。宫廷院落里筑起了剧院，人兽相斗的场面愉悦了士绅淑女，如今我们在这些宫殿的壁画中仍可见到他们高贵机警的面貌。人类的需求愈来愈多，格调也提高了，文学也兴起了。各种行业的蜂起，使穷人得以靠供应富人舒适生活之所需而改善生活。国王的宫廷里书记人员的声音四处可闻，他们是在清点收受或寄出的货品；艺工也忙着制作雕像、绘画、陶器及浮雕；高官大员们则忙着主持会议，审理案件，处理盖有他们精致图记的文件；细腰的王公和穿戴珠宝、袒胸露肩的公爵夫人则赶着赴宫廷宴会，餐桌上青铜及黄金餐具金光闪闪。公元前16世纪和前15世纪乃是爱琴海文明的高峰，也就是克里特岛古典黄金时代。

[1]本册中所有的年代，除非特别注明是公元后，或是一见即知是公元后，否则一律指公元前。

[2]位于克里特岛的北部，是为当代的首府，已正式更名为赫拉克流姆（Heracleum）。

[3]代达罗斯系雅典名工匠，曾为克里特王米诺斯建迷宫，事后与子被关入迷宫，乃设计翅膀逃出，但其子伊卡路斯（Icarus）于中途掉入海中。忒修斯为希腊传说中的大英雄，以杀死弥诺陶洛斯而出名。阿里亚德尼是米诺斯之女，曾助忒修斯逃出迷宫。弥诺陶洛斯系牛头人身的怪物，被米诺斯禁于迷宫，后为忒修斯杀死。——译者注

[4]伊文思博士在克诺索斯城工作了好几年，他的发现使他被英国皇室册封为爵士，其四大卷的报告《米诺斯宫殿》（Palace of Minos）已于1936年完成。

[5]由于在克诺索斯发现的最底层的赤铜器的年代，若与邻近诸文化的遗物相比，约在公元前3400年，即5 300年前，而且在该处发现的新石器时代的地层约在地面至岩石间55%深，因此，伊文思博士推算克里特岛之新石器时代至少在铁器出现以前4 500年已存在——约自公元前8000至前3400年。这种依地层深度来计算年代的方式，当然不甚精确；堆积的比率依时代的不同而有别。自公元前14世纪放弃以克诺索斯城为都市建地后，地层堆积的速率被认为已降低。在克里特岛并未发现旧石器时代的遗物。

[6]这几个时期的大略年代，请参见大事年表。

[7]西克索是一个游牧民族，约于公元前1700年至前1580年征服并统治古埃及。——译者注