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文艺复兴
1.5.2.6 西克斯图斯四世(1471—1484)

西克斯图斯四世(1471—1484)

保罗逝世后,新任教皇的选举共有18位红衣主教参加,其中15位是意大利人,其余3位,罗德里戈·博尔贾是西班牙人,埃斯图特维尔是法兰西人,贝萨里翁是希腊人。这一次的选举,据一位参与其事的人事后描述,弗朗西斯科·德拉·罗维尔(Francesco della Rovere)之所以能获得当选,主要是运用“密谋与贿选”。但这也无非是说,为了获取红衣主教的支持,不同的职位由竞逐者秘密答应分配给不同的红衣主教而已。关于这点,新教皇即位之后总算付诸实现了,所有意大利籍的红衣主教皆平等地获得教皇的酬报。这位新任的教皇,是生长在皮科里尔(Pecorile)的一个农村家庭里,童年时身体孱弱,屡生疾病。他的母亲为了他的康复,曾在祷词中答应将他奉献给圣芳济会,因此,9岁时他便被送往圣芳济会修道院,以后又被送入圣济院。曾有一段时间,他在德拉·罗维尔的家里任家庭教师,就因为这段缘分,故而他也冠上了他们的姓氏。他在帕维亚、博洛尼亚及帕多瓦攻读哲学及神学,并在这三个地方以及其他各地教授这两门课程。他的学生遍及意大利各地,意大利下一代的知识分子均声称与他有师生之缘。

他在57岁时登上教皇宝座,取名西克斯图斯四世,当时的他不离书生本色,以博学及正直见闻于世。说来也是极富传奇性的。他几乎一夜间即成为一名政治家及斗士,他曾游历欧洲各国,有鉴于欧洲的局势太过纷乱,欧洲的政府太过腐化,谈不上对抗土耳其的侵略。基于此,他便决定回到意大利,贡献个人绵薄之力。然而,回到意大利后,他同样发现:教皇的权威已被地方统治者所漠视。在拉丁姆平原,贵族们常常发生暴动,置教皇的权利于不顾。罗马的暴民更是无法无天,就在他加冕的那一天,暴民们竟然因为游行的队伍阻碍了街上的交通,而愤怒地向他的仪队投掷石块。西克斯图斯决定在罗马重新建立秩序,在教皇国家重新树立教皇的权威,并将整个意大利置于教皇统一的命令下。

由于当时的局势混乱不安,西克斯图斯又不愿信任陌生人,他本人又具有浓厚的家族情感,基于这些原因,他便任命他的几个贪得无厌的侄子充任教廷要职。在他担任教皇期间,最遭人非议的过失就是任人不当——所有他所喜爱而委托重任的人,事后皆证明是最恶劣的人,而导致整个意大利的交相指责。他的一个最得宠的侄子,名叫彼得罗·里亚里奥(Pietro 或Piero Riario)是一个多方面具有吸引力的年轻人——朝气蓬勃、禀赋聪颖、彬彬有礼、慷慨乐施,却纵情于物欲声色的享受上。虽然教皇赐予他的俸禄极为丰厚,这位出生贫苦的教士,还是不能量入为出。在他25岁(1471年)时,西克斯图斯任命他为红衣主教,并且赐特雷维索、圣尼加利亚、斯帕拉托(Spalato)、佛罗伦萨及其他地方作为他的采邑,他每年的总收入约计6万杜卡特。彼得罗将这笔庞大的收入悉数耗尽,尚且还负债累累。他的主要花费,无非是添置金银容器、制作美丽的服饰、购买锦罗刺绣、沉酣于昂贵的公共游戏及赏赐艺术家、诗人、学者等。有一回,他与他的表兄弟朱利亚诺,为了欢迎罗马费兰特的女儿埃利奥诺拉,举办了一项历时6小时的盛宴,花费之庞大,几乎是卢卡卢斯(Lucullus)或尼禄以来所无与伦比者。当彼得罗志得意满时,他以胜利者的姿态,历游佛罗伦萨、博洛尼亚、费拉拉、威尼斯及米兰等地,俨然如具有皇室血统的王子一般,在各地享受皇家身份的礼遇,并向他的情妇们展示他那一身昂贵服饰。尤有甚者,他还处处显示在他的叔叔之任上或去世之后,就有继承大权的野心。但是,当他回到罗马后,却因为生活过度糜烂而早逝(1474年),时方28岁。为他算一下总账:2年之中,他共花掉20万杜卡特,积欠6万杜卡特。他的弟兄吉罗拉莫(Girolamo)乃教皇军的总指挥,暨伊摩拉及弗利的领主。教皇的另一个侄子达·芬奇(Leonardo della Rovere)亦身为罗马的司令官。莱奥纳尔多去世之后,他的兄弟乔万尼(Giovanni)承继他的职位。在这些侄子之中,最为能干者应推朱利亚诺·德拉·罗维尔(Giuliano della Rovere),这个人便是日后的尤利乌斯二世,下文将另以一章,专门叙述他的生平。他的生活方式比较可取,他之所以成为教皇,多得力于个人的聪明睿智及其品德。

西克斯图斯富国强兵的计划,使得意大利诸国惶惶不安。洛伦佐·德·美第奇计划为佛罗伦萨占领伊摩拉,西克斯图斯击败了他,并以帕兹家族替代美第奇家族成为教皇的银行家。美第奇愤愤不平,试图毁灭帕兹家族,对方也试图杀害他。西克斯图斯支持帕兹家族,但不赞成谋杀事件发生。他告诉这些阴谋者:“只要不发生残杀事件,尽可去做你们所想要做的事。”就因为教皇这么一句话,由是便爆发一场前后3年(1478—1480年)的战争,直迄土耳其人威胁到意大利的安全时,方告平息。那件危险事件消弭以后,教皇领应是整饬内政的大好机会,可惜好景不长,旋踵间它又陷于混乱状态之中。1480年底,弗利的领政者奥狄拉菲(Ordelaffi)家系式微,该市的人民请求教皇接管弗利。西克斯图斯派遣吉罗拉莫一并接管伊摩拉及弗利。吉罗拉莫得陇望蜀,建议教皇乘机进取费拉拉。并且说动西克斯图斯及威尼斯参加埃尔科莱公爵的战争(1428年)。那不勒斯的费兰特派遣军队保卫他的女婿,佛罗伦萨及米兰也出兵援助费拉拉。事态演变至此,西克斯图斯——这位在其统治初期原希望为全欧带来和平的教皇,不幸却发现他几乎使整个意大利陷于战争状态之中。教皇领南有那不勒斯的威胁,北有佛罗伦萨的牵制。罗马本身又极度的混乱,在内忧外患的状态下,西克斯图斯不得不与费拉拉握手言和,结束为时一年的战争。这项协议被威尼斯拒绝接受。教皇不顾昔日并肩作战之情,竟然对威尼斯处以破门律。甚至还联合佛罗伦萨及米兰,对他过去的盟友发动战争。

罗马的贵族,原来就性好仇杀,如今遇上好战的教皇,更加肆无忌惮地从事于相互仇杀之中。罗马有一种礼俗:当红衣主教获选为教皇时,任何人都可以掠劫他的住宅。循此礼俗,贵族瓦勒(Valle)家中的一员,乘机大肆抢劫德拉·罗维尔家族的一名年轻红衣主教弗朗西斯科(Francesco di Santa Croce)的住宅。这位年轻贵族不甘受劫,便砍断瓦勒的足踝,以示报复。随之,瓦勒的亲戚又斩了弗朗西斯科的首级为自己的族员复仇,而普罗斯佩罗(Prospero di Santa Croce)也杀了彼罗·马加尼(Piero Margani)为弗朗西斯科复仇。这两家族间的仇恨扩展到整个城市。奥西尼家族及教皇军支持圣塔·克罗切(Santa Croce)家族,科隆纳家族则袒护瓦勒家族。在交互杀伐中,奥顿·科隆纳遭逮捕、审判、严刑逼供。他的弟兄法布里齐奥(Fabrizio)以科隆纳家族的两个堡垒,向教皇投降,希望教皇能释放洛伦佐,但洛伦佐最后还是在圣安杰洛被处决了。愤怒的普罗斯佩罗·科隆纳联合那不勒斯对教皇作战,他们蹂躏罗马城四周的平原,袭击罗马。西克斯图斯征召里米尼的罗伯特(Roberto Malatesta)统率教皇军讨伐叛逆。摩图谷(Campo Morto)一役,罗伯特击溃了那不勒斯与科隆纳家族的联合部队,胜利回到罗马。作战期间,罗伯特因在坎佩那的沼泽地染患热病,故而回归罗马未久就死于是疫了。吉罗拉莫继承他的空缺。西克斯图斯曾举行官方仪式,祝福这支由他的侄子所率领的队伍,出师后能节节胜利地攻克科隆纳家族的城堡。历经一连串的战争,教皇的好战精神虽然并未减退,但他的身体,却也因为长时期紧张生活的折磨,终而衰弱不堪。1484年6月,他同样患了热病,卧病不起。8月11日,前方传来消息,说他的军队不顾他的反对,断然与威尼斯签订和约。他拒绝批准该和约。第二天,他便与世长辞了。

在许多方面,西克斯图斯俨然就是尤利乌斯二世的前身,就像吉罗拉莫是恺撒·博尔贾的前身一样。他是一个严厉的、具有帝国主义色彩的教士,热爱战争、艺术及权力。但他追求他的目的,却不用理智,而凭一股盲目的冲动。他与日后好战的教皇相似,任何人企图以毁谤的方法削减他的武力者,他一概视之为敌人。关于他纵任彼得罗及吉罗拉莫畅所欲为之事,有些闲言闲语,说那是因他们两人是他的儿子之故。其他的人,例如英费苏拉,则将他们两人解释为教皇的情人,而毫不犹疑地认定教皇是一位同性恋者。[1]这些难以令人置信的传言姑且抛开不提,单看西克斯图斯一生的画像,也够丑陋不堪了。保罗二世遗留下来满满的库财,被他几个侄子花费一空。为了负担对外战争的经费,西克斯图斯将圣职出售给出价最高者。一名不满西克斯图斯作为的威尼斯使节,曾口录他的话称:“教皇只需要一支笔和墨水,就可以得到他所要的钱数。”其实,类此情形,同样也发生在当代政府,我们不必据以苛责西克斯图斯的不是,惟西克斯图斯敛财的方法并不止此。他在教皇领中,垄断玉米的买卖。他将优等的售往国外,而将劣等的留给他的人民。他这套把戏,乃学自那时代的其他统治者,例如那不勒斯的费兰特便是如此。他出售的东西,价钱或许并不比一般企业家为高,因为根据经济学的不成文定律,货物的价格如何,决定于购买者的可欺程度。但是,贫穷的人难免埋怨西克斯图斯以他们的饥饿换取了教皇家族的奢侈。尽管西克斯图斯生财的勾当层出不穷,在他去世之时,仍然积欠15万杜卡特(约等于750万美元)。

他的经费中,有一部分是花费于艺术及公共工程上。他曾动工想竭干弗里诺周围的沼泽地,因为这里是传染病之源,却未竟全功。此外,他还幻想将庞廷沼地(Pontine Swamps,罗马东南部之一地区)化为陆地。他修筑、拓宽了罗马许多主要街道,改善了供水系统,重建了许多桥梁、城墙、城门及城堡。他在台伯河上造了一座跨河大桥,取自己的名号,命之为庞廷(Ponte Sisto)桥。他建造一座新的梵蒂冈图书馆,上面设有西斯廷教堂。他创组一支西斯廷唱诗班,重建陈旧的圣灵医院(Hospital of Santo Spirito),这所医院内有一间足有365英尺长的病房,可容纳1 000名病人。他改组了罗马大学,并将保罗二世所建造的卡皮托林博物馆(Capitoline Museum)公之于众。这是欧洲第一所公共博物馆。在他任内,他新盖了两所大教堂,一为佩斯教学(Santa Maria della Pace),另一为人民圣母教堂(Santa Maria del Popolo)。除外,他还整修了许多所教堂。这些工程,多数是蓬泰利督导完成的。在佩斯教堂,米诺·达·费舍尔与A.布雷诺为克里斯托福罗(Cristoforo della Rovere)红衣主教雕刻了一座美丽的坟墓(1477年左右)。在阿拉库里(Aracoeli)的人民圣母教堂,平图里基奥将锡耶纳的圣伯纳德诺的生平绘在画壁上,这是当时的罗马少有的最佳壁画之一(1484年左右)。

西斯廷教堂乃出于吉·多尔西(Giovannino de'Dolci)的设计。它只是作为西克斯图斯本人及一些高贵的教士礼拜之用。这是一座简单而且华丽的礼拜堂,内有一间米诺·达·费舍尔精心设计的大理石圣殿,其南面壁上,画有摩西故事,北面壁上,相对亦作耶稣生平的画像。为了作这些画,西克斯图斯特地请来了那时代的画坛巨匠,诸如佩鲁吉诺、西尼奥雷利、平图里基奥、多明戈·吉兰达约及贝内代托·吉兰达约、桑德罗·波提切利、科西莫·罗塞利、彼罗·科西莫等人。对于这些人在教堂内所画的15幅佳作,西克斯图斯皆赏与格外的报酬。罗塞利自知在设计方面远不如其他诸人,于是便在着色方面下工夫,想以鲜艳的色彩,掩饰画工之不足。他的同伴们都取笑他画上满布深蓝及金黄色,但西克斯图斯还是给予奖赏。

除了以上这些画匠之外,这位好战的教皇还从各地召来了许多画家,并将他们组成一个小集团,由圣路加负保护责任。弗利的梅罗佐一生中的最佳作品,就是在西克斯图斯礼贤艺术家时所作的。他曾随弗兰茨卡习画,于1472年来到罗马。他在圣徒教堂(Santi Apostoli)画了一幅《耶稣升天图》,而引起了瓦萨里的崇拜。这幅壁画,在教堂重建(1702年以后)之后,除了有部分遗失之外,大多都还保存着。他又在沃夫兹教堂画了一幅《天使报喜图》,画中人物慈祥和蔼,图案调配极为得宜。但他在梵蒂冈画的一幅《天使奏乐图》最为出色。图上的两位天使,一位手提弦乐器,一位身抱维忽拉。梅罗佐最为杰出的作品,还不在以上之列,而是作于梵蒂冈图书馆的壁画,正因为画工完美,稍后便被移上画布。这幅画,适与梵蒂冈图书馆金碧辉煌的气象相得益彰。画上共有6位人物:西克斯图斯庄严地高坐其位,右侧站着彼得罗·里亚里奥,前面站着高大而黝黑的朱利亚诺·德拉·罗维尔,后面站着乔万尼·德拉·罗维尔和吉罗拉莫·里亚里奥伯爵,高额头的普拉蒂纳则双膝下跪于西克斯图斯之前,受膺为图书馆长。好一幅教皇生活的写真。

1475年,梵蒂冈图书馆的存书计有2 527卷拉丁及希腊著作。西克斯图斯另又增加1 100卷。他首次将这些存书公布于众。对于人文主义学者,他复施嘉惠。自然,赏额的高低难免因人而异,投其所好者,酬佣自必较多,不为其所爱者,酬佣自必较少。他征召弗朗西斯科·斐勒佛至罗马。斐勒佛为了取悦西克斯图斯,大事歌颂其丰功伟绩,远落他人之后时,就不再歌颂,直到年薪达到600弗罗林(约等于1.5万美元)。在这期间阿基洛普洛斯也被教皇从佛罗伦萨邀请至罗马。他在罗马所做的希腊语言文学演讲,听众之中,往往包括有红衣主教、大主教以及外国留学生如洛易希林(Johann Reuchlin)之辈等。日耳曼的科学家约翰·米勒(Johann Müller)远自异地受西克斯图斯聘抵罗马,担负修正恺撒历之任务。但米勒抵罗马一年之后便故世了(1476年)。因是之故,日历的修正工作延后一个多世纪(1582年)方付实现。

很显然地,西克斯图斯这位圣芳济会的修士,哲学、神学教授,是文艺复兴时代第一位世俗化的教皇——更准确一点地说:是第一位热心于建立教皇的威信,使之成为意大利一个强固政权的文艺复兴时代之教皇。也许除了费拉拉的例子(译按:该地的统治者,不仅精明能干,每年并还忠诚地向教皇纳贡)之外,西克斯图斯南征北讨之举,应该是师出有名。身为一名教皇,必须使教皇领地真正属于教皇,并使罗马及其周围属地为教皇安全使用,因此发动战争为达成上述目的在所难免,我们又何能怪罪西克斯图斯兴兵连连呢?对于这点,历史将会原谅他,就像是原谅尤利乌斯二世一样。再者,西克斯图斯的外交政策与当时代的其他国家毫无二致,处在尔虞我诈的环境里,是不能以道德标准去定其是非的,就此而论,我们也不必对其外交政策置评。惟他以教皇之尊,竟至与凶手们共谋不轨;况且兵者,国之大事,死生之地,不可不察也,对于发动战争之事,他非但不审慎考虑其必要与否,竟然崇武至极,致使整个时代动荡不安,凡此种种,皆难获得人们谅解。摩图谷一役,死伤枕藉。在文艺复兴时代,意大利所有战事中,伤亡人数之众,无逾其上者。他的劣迹,并不止于上所云者。他滥用亲人,出售圣职,放纵亲族奢侈无度,使得原已道德恶劣的罗马宫廷,更无道德可言。亚历山大六世日后之所以能登上教皇宝座,未尝不是西克斯图斯自毁家门所赐,而意大利之所以形成无法无天的状态,也应归咎于西克斯图斯。他任命托克马达(Torquemada)主持西班牙异端裁判所。在罗马赐权异端裁判官,禁止翻印他们所不喜爱的书籍,以防止讽刺诗文充斥城市,造成目无法纪的现象。在他临终之时,他应该承认几点失败:诸如兴兵讨伐那不勒斯、费拉拉、威尼斯等,甚至连科隆纳家族,他也未予以平服。不过,他一生中仍有三点辉煌的成就值得称述:第一,他使得罗马成为一个较为健全的城市;第二,他为罗马输入了新鲜的艺术空气;第三,他在欧洲诸强国中,重新树立了教皇的权威。


[1]斯蒂法诺·英费苏拉(Stefano Infessura)曾撰著《十五世纪罗马史》。这本著作,取材自家庭记录及个人的观察。他是热烈的共和派人士。也是科隆纳家族的拥护者。在他眼里,教皇乃是专制者。这种主观的成见,使得他写作时丧失应有的客观态度。他的著作中,举凡引述传说,据以举发教皇罪恶的部分,如不能得到旁证皆不足采信。