费兰特

阿方索将他的王国传给其子斐迪南（1458—1494年在位）。费兰特——斐迪南的子民这样称呼他——出身可疑。他的母亲是（伊哈尔的）玛格丽特（Margaret of Hijar），她除了国王之外还有其他情人。费兰特的书记蓬塔诺（Pontano）断言他的生父是一个巴伦西亚城的马拉诺（Marrano）——也就是信奉基督教的西班牙籍犹太人。瓦拉是他的家庭教师。费兰特在男女性事上如何，不为人知，但由于热情的天性，不受固定道德之约束，做无理的反抗，乃在所难免。他具有大多数的恶习，教皇卡利克斯特斯三世（Calixtus Ⅲ）使其出身合法，惟拒绝承认他为国王。他宣称阿拉贡家系在那不勒斯已绝种，并主张这王国是基督教的领地。安茹的勒内意图夺回乔安娜二世传给他的王位。当他将部队登陆那不勒斯的海岸时，封建贵族们亦群起反叛阿拉贡王朝，并与国王在国外的敌人组成联盟。费兰特以愤怒激出的勇气面对这些同时而来的挑战，击败他们，并用阴沉的残暴独力报复。一个接着一个，他用假意的和解引诱他的仇敌，为他们设下最好的筵席，而在甜食之后杀死了其中一些人，监禁了其余的，让几个人饿死在他的地牢里，几个人关在笼中，以供其随时取乐。当他们死时，将他们涂上防腐香料，替他们穿上他们所喜爱的服装，将他们像木乃伊似的保藏在他的博物馆里。这些故事，也许是敌方军营中的历史学家所捏造出来的“战争暴行”。在1479年非常公平地对待洛伦佐·美第奇的国王便是他。1485年的革命几乎把他推翻，但他重又站稳了脚跟，完成了36年的统治，死于太平盛世。

费兰特并没有继阿方索之后对学者加以庇护，但他预定他的首相必须是一个兼具诗人、哲学家和老练的外交家的气质的人。蓬塔诺扩展那不勒斯学会——系由贝卡代利所创设。它的会员必须是文学之士，他们定期集会以交换诗文和思想观念。他们取了拉丁文的名字（蓬塔诺改为蓬塔努斯[Jovianus Pontanus]），并老爱把自己当做经过一段长而残酷的纷乱之后，承继罗马帝国庄严文学的承先启后之士。其中一些人写出了文学上的白银时代具有价值的拉丁文学。蓬塔诺就伦理学用拉丁文写了一篇论文，赞颂那些为费兰特所忽视的美德，还写了一本动人的散文《论原则》（De principe），将《君主论》都会轻视的那些所谓和善的德行灌输给统治者。蓬塔诺献上这本可为模范的小册子给他的学生——费兰特的儿子和他的继承人阿方索二世（1494—1495年）。蓬塔诺用韵文教授就像散文一般，并用拉丁文的六音步诗来解释天文学的奥秘和橙树的正确栽培方法。在一部喜乐的诗集中，他赞美各种正当的情爱：对健康的青春共同的向往，新婚夫妇的亲切爱慕，婚姻中的相互满足，父母爱的喜与忧，长年交往的休戚与共……他并用惊人的善用拉丁文字典的能力，以写和维吉尔同样自然的诗来描绘那不勒斯人假日的生活：工人们仰卧在草地上，竞技者活跃在竞技场上，郊游野餐的人们乘着二轮马车，诱人的女孩子们跳着快速的旋舞使手鼓铿锵作响，少男少女们在海湾的盛大舞会中调情，爱侣们不停地约会，贵族们在拜尔耶洗浴，就像回复到15世纪前奥维德的销魂狂喜与悲观绝望的时代。蓬塔诺曾用意大利文以吉庆和幸福为主题写过作品，现在又以拉丁文诗歌的方式来表现这些主题，我们应该把他与说两种语言的彼特拉克和波利希安列在同等地位，他们有见识去追随时代的潮流，也徜徉在过去的日子里。

在蓬塔诺之后，学会中最杰出的会员是伊库甫·桑那扎罗。就像本博一样，他能写出最纯的托斯卡纳的方言的意大利文——与那不勒斯的语言大相径庭。和波利希安及蓬塔诺一样，他也能创作拉丁文的挽诗和短诗，并不逊于狄巴拉斯（Tibullus）或马休尔。因为作了一首短诗赞颂威尼斯，威尼斯便送了600杜卡特给他。阿方索二世与亚历山大六世作战时，带着桑那扎罗一同征战，将诗的利箭射向罗马。当恺撒·博尔贾养了一只穿着盔甲的西班牙公牛，又选了朱莉娅·法尔内塞（Giulia Farnese）作为他所声称的女教师时，伊库甫·桑那扎罗用两行诗攻击他，那些阿方索的士兵一定后悔他们不懂拉丁文：

意思是说：

当恺撒·博尔贾进占那不勒斯，一个芒刺横在路中：

即是说：

这样的笑评流传在意大利，也占了稗史中的一页。

在另一种温和的心境下，桑那扎罗创作了一本拉丁文史诗《处女诞生说》（On the Virgin Birth，1526年）。那是一本惊人的力作：它用古典文学中异教多神的结构，将他们像伴随物似的——在场的窃听者——带进福音故事里去，并且在他诗的主体中引用其中有名的第四首田园诗与维吉尔较量。这是最美好的拉丁文，并使得克莱门特七世很愉快，但在今天没有一位教皇会因它而迷失了自己。

桑那扎罗的绝妙之作《世外桃源》，是以生动的语言生动和混合着散文与诗的笔法写成的。就像狄奥克里塔在古老的亚历山大港一样，这位诗人生了厌倦城市之心，喜爱上乡间的气息和宁静。那原是洛伦佐和波利希安曾经在20年前用极为诚挚的态度表达过的一种住在都市的人的情绪。这个时代的风景画绘出了不断增长的对乡间的欣赏，世间的人们开始喋喋不休地谈论森林和原野、清澈的溪流和强健的牧羊人用牧笛吹出的恋歌。桑那扎罗的画捕捉住这些他们所流露出来的幻想，因而一举成名，受到普遍的喜爱，因而名利双收，在意大利文艺复兴时代没有任何书能出其右。他引着读者们走进一个只有壮男和美女的虚构的世界——没有一个是老的，大家几乎都是裸体的。他用一种诗样的散文描写出他们的壮丽与自然的景色，首先在意大利，接着在法兰西和英格兰创出了一种风格。并且，他用可以体谅的诗的精神点缀着他的散文。在这本书里，典型的田园诗诞生了，比起古老的诗来也许没有那么优雅，却较长而奔放，但对文学和艺术均具有久远的影响。此时此地的乔珠奈、提香（和继他们之后的上百个艺术家）都替他们的颜料找到了画题；爱德蒙·斯宾塞（Edmund Spenser）和菲利普·锡德尼爵士（Sit Philip Sidney）留下了《仙后》和一本英文本的《世外桃源》，给人们留下深刻的印象。桑那扎罗发现了一个比哥伦布发现的新大陆更为迷人的新境界——一个和谐的乌托邦，那儿任何有阅读能力的人都可进去，并且无须翻动书页即可建造起迎合自己爱好和奇想的城堡来。

这本书的写作技巧比它本身的诗的精神来得雄壮得多，虽然它里面也出现了柔弱的意大利的笔触。多纳泰洛和米开罗佐来自佛罗伦萨，他们在尼罗河畔的圣安杰洛教堂为红衣主教里纳尔多·布兰卡奇（Rinaldo Brancacci）建造了壮丽的陵寝而为世人树下了楷模。豁达大度的阿方索下令为新皇堡——始于安茹的查理一世（1283年）——新建一座大门（1443—1470年），由弗朗西斯科·劳拉那（Francesco Laurana）设计，由彼得罗·马蒂诺——或许朱利亚诺·马亚诺也参加——刻上国王对于战争及和平所作丰功伟绩的美丽浮雕。为大智慧家罗伯特（Robert）所建（1310年）的圣奇亚拉（Santa Chiara）教堂，至今仍保留着乔万尼兄弟和帕斯·费兰策（Pace de Firenze）在国王于1343年死后，旋即建立起来的哥特式纪念碑。圣热内罗（San Jonnaro）大教堂（1272年）在15世纪接受了一种新的哥特式内部装设。在那宝贵的提索罗（Cappella del Tesoro），那不勒斯守护神——圣耶诺里斯的血液一年内流动了三次，以信心和爱确保一个城市的繁荣，使它不因商业的疲惫和几个世纪来的重担而衰微。

西西里避过了文艺复兴运动。她产生了少数几位学者如奥里斯帕，几位画家如安托尼洛，但他们很快便移往有更多机会的本土去了。巴勒莫、蒙雷阿尔（Monreale）、切法卢（Cefalu）等地都有伟大的艺术巨作，但仅似旧日拜占庭式、回教式或诺曼底式的建筑一般，已成为遗迹了。拥有土地的封建贵族们，喜爱11世纪更甚于15世纪，因而他们过着武士般侮蔑轻视文学的生活。那些被他们剥削的人们太穷困了，以至于除了他们富有色彩的衣饰、他们戴着发亮的嵌镶饰物却怀着黯淡希望的宗教、他们的歌及爱与感情简单的诗而外，不能有什么文化的表现。这个可爱的小岛从1295年到1409年，拥戴着她自己的阿拉贡国王和皇后。自此之后的3个世纪，她一直是西班牙皇冠上的一颗明珠。

关于不包括罗马的意大利，已用冗长的文字描述过，但对这个热情的半岛上各种各样的生活，也只是浅谈一番而已。至于道德和风俗、科学和哲学，可能要延后到我们谈到文艺复兴时代的教皇们时才会说到。但即使在那些我们接触过的城市里，有多少珍贵的次要人物和艺术躲过了我们的眼睛！我们对于意大利文学的另一支，属于文艺复兴后期的最伟大的短篇小说尚只字未提哩。

我们对于那些在意大利人的身体、心灵和家庭里当做装饰品的较次艺术中的要角无力述及。那些变形的修补过的画，却被郑重其事地用做织物上的图画！在威尼斯的画像里的大公和贵妇们，若没有天鹅绒、丝缎、绸衣和织锦，如何能衬托他们的荣华富贵？他们做得很好，既遮掩起他们可耻的裸体，同时也遮掩了他们的罪恶。他们也都很聪明，筑起庭园花圃来使他们的夏日过得凉爽，尽管看上去都是千篇一律的。他们以彩色的砖瓦铺在屋顶和地板上，用铁锻成花边图案和错综的图饰，铜器闪闪发光，青铜和象牙的雕像提醒他们男子和女子可以美好到什么程度，木制品被雕刻镶嵌和制作得可用千年之久，光辉的陶器点缀得桌子、柜橱和壁炉架益添光辉，有神奇刺纹的威尼斯镜子欲以其脆弱向时间挑战，金钩银扣的小皮带圈绕起由快乐的文人之笔加以绘饰的珍贵名著，来美化他们的家庭。许多画家如萨诺·彼得罗（Sano di Pietro），情愿损毁视力来绘制和着色象牙或精美牛皮纸上的小画像，而不愿将他们灵巧和内心的美梦大笔地涂敷在画板和墙上。当一个人走遍画廊而感到厌倦的时候，偶尔也可以去看看珍藏在费拉拉的西法诺亚宫或纽约的摩根图书馆或米兰的安布罗西安娜，这些有着漂亮的字母和极佳书法的画稿，并愉快地消磨几个钟头。

所有这些伟大艺术、劳苦和喜爱、奸谋险诈和政治才能、挚爱和战争、信心和哲学、科学和迷信、诗歌和音乐、憎恨和愉快、可爱与易怒交织成意大利的文艺复兴，并给美第奇家族统治下的罗马带来了满足和毁灭。