1
文艺复兴
1.3.5.1 先知
先知

世袭统治的好处是连贯,缺点是平庸。彼罗·洛伦佐毫无困难地继承了他父亲的权力,但是他的性格和错误判断使美第奇家族丧失了他们以前统治所依赖的人缘。他生来脾气暴烈,心智中等,意志不坚,志向倒令人佩服。他继续洛伦佐对艺术家和文人的慷慨,但是比较缺乏辨别力和机智。他身体强壮,善于运动,经常参加运动竞赛,表现突出,那是佛罗伦萨人认为一个危邦的领袖所不适宜的。洛伦佐的事业和奢侈已使城市府库空虚。英国纺织品的竞争已在佛罗伦萨造成经济的不景气,彼罗那位来自罗马奥西尼家族的妻子对佛罗伦萨人嗤之以鼻,认为他们是鞋匠之邦。由科西莫之弟、大洛伦佐所传下来的旁系后裔,现在开始向科西莫的子孙挑战,领导着一个以自由为号召的反对党。这些都是彼罗家庭的不幸。与领导入侵意大利的法王查理八世以及主张用基督代替美第奇的萨沃纳罗拉同代,则是彼罗统治地位的不幸。彼罗并未充分准备,以对抗这样的压力。

萨沃纳罗拉家族大约于1440年从帕多瓦到费拉拉,当时米契·萨沃纳罗拉应以斯特的尼科洛三世(Niccolò Ⅲd'Este)之邀到他的朝廷担任医生。米契具有医生少见的虔诚,他惯于指责费拉拉人喜欢浪漫史胜于宗教。他的儿子尼科利是个平凡的医生,但是尼科利之妻波拿科丝(Elena Bonacossi)却是性格强烈、理想远大的女人。吉罗拉莫(Girolamo)在7个孩子中排行第三。他们要他去学医药,但是他认为阿奎那比解剖学更吸引人,而且宁愿与他的书本独处,不愿参加少年的运动。他在博洛尼亚大学发现没有学生穷得愿意尊敬德行,大感震惊。“若要在这里被认为是男人,”他写道,“你必须用最污秽、最野蛮、最极端的脏话来亵渎你的嘴巴……如果你学哲学和艺术,你会被视为做梦的人;如果你贞洁而谦逊地过活,你会被视为傻瓜;如果你很虔诚,你便被当做伪君子;如果你信仰上帝,你便被视为低能。”他离开大学,回到他母亲身边,回到孤独之中。他变得神经过敏,为地狱的想法和人类的罪恶而烦恼。他最早为人所知的作品是一首诗,指责意大利的罪恶,包括教皇在内,而且誓言改革他的国家和教会。他花费很长的时间祈祷,诚挚地禁食,令父母哀伤他的憔悴。1474年他受了米契教士四旬斋布道的影响,变得更加虔诚,很高兴看见很多费拉拉人携带着面具、假发、纸牌、不适宜的图画以及其他世俗的装置在市场烧毁。一年后,他已23岁,秘密离家,进入博洛尼亚的多米尼哥教派寺院。

他写了一封温和的信给他的父母,请他们原谅他辜负了他们对他在俗世前程的期望。他们不断要求他回去,他愤怒地写道:“你们这些盲人!你们为什么要哭泣、悲哀?你们本当高兴,现在却阻碍我……如果你们仍然悲哀,我除了称你们为我的死仇和道德的敌人之外,还能说什么呢?假设如此,那么我就要对你们说:‘别管我,你们这些作恶的人!’”他留在博洛尼亚修院6年。他很骄傲地要求做最微贱的工作,但是他演说的天赋被发现了,而且被给予布道的工作。1481年他转到佛罗伦萨的圣马科修道院,被指定在洛伦佐教堂讲道。他在该地的布道不受欢迎,因为其中内容对于一个认识人文主义者口才和修辞的城市而言,显得太神学化、太教条化了。他的会众一周周减少,副院长便要他去指导见习修士。

他的个性也许是在以后的5年中形成的。当他的情感和意向增强时,五官也表现出这些特质:多皱的前额,果敢而紧闭的双唇,仿佛要圈住世界的大钩鼻,表达出无限爱恨能力的端庄而严苛的表情,小小的身躯带着洞察力、受挫的渴望和内省的品性。“我仍是和你们一样的血肉之躯,”他写信给他的父母说,“而感官仍然不受制于理性,所以我必须残酷挣扎,使魔鬼不能制服我。”他禁食,鞭笞自己,以驯服他认为是人性中固有的腐败成分。如果他将肉体和骄傲的鼓动当做撒旦的声音,他也可以同样把他较好本性的警告比拟为人。他在小室中独处,想象自己身体是善、恶精灵的战场,以推崇自己的孤寂。最后小天使、大天使似乎都对他讲话,他接受他们神圣的天启,突然以上帝使者的先知身份向世界讲话。他热切地吸收使徒约翰的启示幻象,继承神秘的佛罗拉的约阿基姆的来世论。他像约阿基姆一样宣布基督的统治已经来临,撒旦已俘虏了世界,不久基督将出来开始他地上的统治,神圣的报复将及于表面上控制了意大利的暴君、奸夫和无神论者。

他的副院长送他到伦巴底布道(1486年),萨沃纳罗拉放弃他年轻的说教方式,改用公开指责不道德、预言命运和呼吁忏悔来讲道。数以千计未能追随他以前论点的人,现在震慑地倾听这位权威的雄辩口才。彼科听说了这位教士的成功,便要求洛伦佐建议让萨沃纳罗拉回到佛罗伦萨。萨沃纳罗拉回来了(1489年)。两年后他被选任圣马科修道院副院长。洛伦佐发现他是一个比任何对手更坦率、更强大的敌人。

佛罗伦萨讶异地发现这位10年前曾以长篇大论令人扫兴的黝黑布道家,现在竟能以启示的幻境慑服他们,以他们邻人异端、腐化和不道德的生动描写刺激他们,使他们的灵魂提升到忏悔和希望的境地,恢复了少年时期曾激励他们、威吓他们的强烈信仰:

你们这些以饰物、头发、美手为荣的女人,我告诉你们,你们是丑恶的。你们要看真正的美吗?看那些精神胜于物质的虔诚男女吧:看他祈祷的时候,看他祈祷完毕的时候,一线神圣的光辉照在身上,你将看见上帝的美照在他脸上,你会注视他仿佛注视天使的面庞。

人们叹服他的勇气,因为他对教士和教皇比俗人更苛责,对王子比人民更严厉,而政治上的激进口气温暖了穷人的心:

这些日子里,没有一种圣灵的恩惠和礼物是不能收买或出卖的。另一方面,穷人被悲哀的重担所压迫。当他们奉命付出能力以外的款项时,富人对他们叫道:“把其余的也给我。”有些人只有50(每年50弗罗林)的收入,却要付100的税,而富人却付得很少,因为税收是为了使他们高兴而规定的。你们好好反省吧,你们这些富人,灾难会打击你们的。这个城市再也不能称为佛罗伦萨,而只是小偷,恶人和吸血鬼的巢穴。那时你们都会陷入贫穷……而僧侣们,你们的名字将变为恐惧的代名词。

在僧侣之后他批评银行家:

你们发现了很多赚钱的方法,以及很多你们称为合法,其实却是最不公平的交换,而你们也恶化了城市的办公室和官员。没有人能使你们相信利息是罪恶的,你们冒着灵魂的危险来维护它。没有人以借钱生利为耻,没有,那些不这样做的人反被视为傻瓜……你们的眉毛是娼妓的眉毛,你们是不会脸红的。你们说,美好而愉快的生活在于获取。而基督说,谦卑的人有福了,因为他们可以享有天堂。

他也谈论洛伦佐:

暴君是积习难改的,因为他们骄傲,因为他们爱好谄媚,而且不愿意复还不义之财……他们不聆听穷人的苦难,不判决富人的罪过……他们腐化了选民,而且订出赋税来加重人民的负担……暴君易于用表演和节日来占据人心,使他们只想到娱乐而不想到暴君的计划,使他们渐渐不习惯民政的处理,终于将政府的命脉留在他手中。

连独裁政体在财政上支持文学与艺术都不能得到原谅。萨沃纳罗拉说:文学和艺术是异教的,人文主义者只是假装基督教徒而已,那些他们勤勉掘出、出版且赞美的古典作家,对于基督和基督教德行完全陌生,他们的艺术是异教神祇的偶像崇拜,也是裸体男女的无耻展览。

洛伦佐不安了。他的祖父建立并充实了圣马科修道院,他自己也曾慷慨给予。他觉得这个不很知道政府困难的教士,把以往只是强者利用弱者而不受法律阻碍的自由加以理想化,现在竟从美第奇庙堂中逐渐破坏他家族政权的公共支持,这未免太不合理了。他试图安抚这位教士,参加圣马科的弥撒,送给修院丰厚的礼物。萨沃纳罗拉轻视那些礼物,并在后来的布道中声明,忠实的狗不会为一根骨头而停止吠叫保护主人。他发现赈济箱中有一大笔不寻常的数目,都是金子,怀疑是洛伦佐的捐款,就送给别的寺院,宣称银子已足敷他们寺中修士的需要。洛伦佐派遣五个公民与他争论,说他那煽动的布道将导向徒然的暴力,而且会动摇佛罗伦萨的秩序与和平。萨沃纳罗拉告诉他们回去叫洛伦佐为他的罪恶而忏悔。他们鼓励一个以口才著名的圣芳济派教士传讲通俗的布道以吸走多米尼哥教士的听众,圣芳济教士失败了。比以往更多的人群涌向圣马科修道院,直到教堂无法容纳为止。萨沃纳罗拉为了1491年的四旬斋布道而把他的讲坛搬到大教堂,虽然那座大厦的设计足可容纳整城的人,可是每次这个教士讲话的时候仍显得十分拥挤。病中的洛伦佐没有再进一步干涉他的布道。

洛伦佐死后,他儿子彼罗的柔弱,使萨沃纳罗拉成为佛罗伦萨最大的势力。他在新教皇亚历山大六世的勉强同意下,将他的修院从伦巴底圣会中(属于圣多米尼哥派)分离出来,使自己实际上成为僧侣社会的独立领袖。他改革教规,提高他治下教士的道德和知识水准。大部分会员对他具有爱心和忠诚,除了他那最后的审判之论点外,一切都拥护他。他对当时俗人和教士的罪恶批评得愈来愈大胆。他很不明智地继承了潜伏在北意大利和中欧的华尔多(Waldensian)和帕塔林斯异端反教会的观点,宣判教会的世上财产、教仪的浮夸以及“头戴金冠宝石……身穿织锦罩袍、袈裟的大教士”都是有罪的,他将这种富裕的情况和早期教会僧侣的简朴作一对比:后者“金冠和圣杯较少,因为他们所具有的少数冠材都已分开以救济穷人的需要;而我们的教士,为了得到圣杯,却劫夺穷人唯一谋生的财产”。除了这些指责,他还加上命运的预言。他预言洛伦佐和英诺森八世会死于1492年,果然不假。然后他预言意大利的罪恶,以及暴君和教士的罪恶都会由一个极端的灾难加以报复,基督会借着光荣的改革领导这个国家,他自己会暴死。1494年初他便预言查理八世会侵略意大利,他欢迎这次入侵,认为是上帝的惩戒。一个当代人说道:他当时的布道“充满恐怖和警告,呼喊和哀悼,使城市附近的每一个人都迷惑、无言、仿佛半死一般”。

1494年9月,查理八世横过亚平宁山脉进入意大利,决心将那不勒斯王国收为法国领土。他在10月进入佛罗伦萨领域,占据萨尔扎纳(Sarzana)要塞。彼罗认为他可以亲自到敌人面前从法国手中救出佛罗伦萨,就像他父亲当年从那不勒斯手中救出它一样。他在萨尔扎纳会见查理,答应了所有要求:比萨、莱格霍恩(Leghorn)以及每一个佛罗伦萨西面的基地都割让给法国以求结束战争,佛罗伦萨必须献出20万弗罗林(500万美元)。这些让步的消息传到佛罗伦萨,领袖团和议会大为震惊。和洛伦佐前例相反,彼罗并未在这些谈判中和他们商量。领袖团在美第奇家族对手领导下,决定罢免他并恢复共和。彼罗从萨尔扎纳回来的时候,发现维奇奥宫的大门当着他的面关起来。他骑马回家,人民讥笑他,顽童拿石头掷向他。他为生命担忧,便带着家人和兄弟从城中逃走。人民掠夺美第奇宫和花园,以及彼罗财政代理人的家。美第奇家四代收藏的艺术品被劫掠,遭散弃,其余的被政府拍卖。领袖团出5 000弗罗林酬金悬赏活捉彼罗和乔万尼·美第奇主教,出2 000弗罗林悬赏他们的尸体。领袖团派出5个人,包括萨沃纳罗拉,到比萨的查理四世那儿要求较佳的条约。查理以含糊的礼貌态度对待他们。当这些代表离去以后,比萨人从建筑物中拆下佛罗伦萨的狮子和百合标记,宣布独立。查理进入佛罗伦萨,同意略微修改他的要求,而且为了急于得到那不勒斯,便率军南下。佛罗伦萨现在开始了历史上最壮观的民主实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