布洛涅森林的悲哀

布洛涅森林原名忽维哀森林，14世纪改为今名。它像一块巨大的翡翠镶嵌在巴黎的西郊，这个占地840公顷的森林公园绿地如茵，大树蔽日，是巴黎人引以为豪的“城市之肺”和游览胜地。我到巴黎工作后，住所离那里不远。

一天，友人陪我到森林里散步。那是初冬的一个星期天，在晴空蓝天的映衬下，森林的浓荫与淡绿反射出阳光的色彩，闪闪烁烁的，迷人极了。鸽子在林间草地上悠闲地觅食，喜鹊轻捷地跳跃在树梢；路边长椅上，有三五老妪在絮絮细语，几个年轻人围着硕大的树墩聚餐，不时有一行行的长跑者穿过林中，嬉戏的儿童在绿绒毯上翻滚……饶有野趣的森林给巴黎人提供了一块亲近大自然的天地，我情不自禁地赞叹起来。友人却冷冷地说：“你还没有看到另一个布洛涅呢，黑夜的布洛涅就完全是另一种景象了。”友人告诉我，一到夜晚，这里有数以百计的妓女出没，森林被卖淫嫖妓者占据，搞得臭名远扬。我惊讶地瞪大了眼睛，半晌说不出话来，带着满腹疑惑离开了森林。

回到寓所，借来一堆报刊，这才知道布洛涅森林正是巴黎近来的热门话题。一位预审法官曾作过两次专门调查。在布洛涅森林，每天晚上竟有500卖淫者。据说，这些人大都来自南美。某些旅行社在那里变相招募并预付到巴黎的路费，然后要他们加倍偿还。旅行社“神通广大”，使他们很容易拿到旅游签证混入法国。到达巴黎后，旅行社又把这些卖淫者介绍给布洛涅森林中的“头领”。在布洛涅森林，共有十余个“头领”。卖淫者每周要向“头领”交1000法郎，以换取一块容身之地。

巴黎市政府为布洛涅森林的卖淫问题大伤脑筋。由于森林公园里的卖淫活动不断扩大，布洛涅森林的清洁费用直线上升。每天清晨，清洁工人戴着手套，穿着高筒靴，用长竿夹钳清除垃圾。此外，政府还雇用了15名工人冲洗森林小路。1991年光这被弄脏的40公顷地面的清洁费就花了140万法郎。而白天好不容易打扫干净的地方，到夜晚，又被弄得肮脏不堪。

更为严重的是艾滋病的传播。据透露，法国的一个医生组织有一份秘密报告说，该组织的一个8人小组长期在布洛涅森林的小路上对妓女和嫖客进行匿名调查，结果表明，卖淫者艾滋病血清检查有95％的呈阳性反应，据估计，多年来在这里染上艾滋病病毒者的总数可能已达14000人。受感染者中，50％是已婚男子，他们又将把艾滋病毒传给妻室儿女。

巴黎市政府也曾试图阻止森林里的罪恶活动，但终因卖淫者气焰嚣张而却步。巡逻队飞奔的警犬常被绊住勒得半死，因为有人在离地面30多厘米的高处拴了绳索；共和国卫队的骑兵夜巡也被迫停止。

白天的森林，是光明的天地，夜间的森林，却是鬼蜮的世界。巴黎市民对此早就怨声载道。《巴黎人报》刊登了不少读者抱怨市政府的来信，一封来信大声疾呼：“布洛涅森林的夜晚应当归还给散步者！”去年岁末，市政府终于下决心打击布洛涅森林的卖淫活动。市警察局长提出，将在穿越森林的通道上放置活动栅栏，阻止汽车夜间驶入，把那些嫖客挡在公园外。

巴黎舆论大多赞同上述决定，但是，卖淫活动如此肆无忌惮，仅靠封锁道路能否奏效，怀疑者大有人在。笔者的一位法国朋友说：“那么大的林子，道路又四通八达，怎么能封得住呢？”也有人指出，从严格的法律意义上说，法国并没有禁止卖淫活动，警方所能干涉的，只不过是在公开场合下有伤风化的活动，因而不可能有多大成效。一位警官说，这个难题应当由立法者来解决。

新年时节，我又一次来到布洛涅森林。天空飘着细雨，橡树的叶子已经落尽，光秃秃的枝丫伸向苍穹，枯叶满地，小草从枯叶的缝隙间探出身子，在阴风中颤抖。布洛涅森林中的几棵百年古树似乎为它们所蒙受的耻辱感到悲哀，我的心情也与第一次来游时迥异，显得格外沉重。（1992年）