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和法国文化的美丽约会
1.7.9 天生的叛逆者理念的坚守者

天生的叛逆者理念的坚守者

——记法国前内政部长舍韦内芒

“啊,舍韦内芒……”“唉,舍韦内芒……”法国内政部长让-皮埃尔·舍韦内芒8月29日辞职,在政坛掀起层层波澜。他的名字被千百次提及,人们用赞叹、惋惜等各种口吻谈论他,回顾他的政治生涯,回忆他作为政治家的种种令人难忘的表现。

是的,法国人对他的辞职怎能无动于衷呢?20世纪80年代以来,他在左翼政府中担任过四任部长,其中三任以辞职告终。他和总理若斯潘是国立行政学院1963级的同学,两人保持了37年的友谊。而今他却因与总理政见不合,拂袖而去,一点面子也不给。这是怎样一位特立独行的人?

舍韦内芒生来是自信的,高傲的。今年61岁的舍韦内芒来自法国东南部弗朗什—孔代省,是一对小学教师夫妇的儿子。他有良好的家教,又聪明过人,学业上一路顺风,是拿着奖学金读完两个大学的。舍韦内芒走过了一条当代法国政治精英都走过的路:先是在巴黎政治学院求学,毕业后又考进了法国政治家的摇篮——国立行政学院。走进这座著名学府,他一点也不胆怯,和许多世家出身的同学相比,除了社交礼仪略逊一筹,他没有哪点比别人差。他喜好读书,善于思考,爱好辩论,凡事较真,总要追究原委。在他身上体现着法国知识分子好思辨的特点。

舍韦内芒从青年时代起就接受左翼思想。早在加入社会党之前,他说过“马克思主义是我们时代政治文化的地平线”。1965年从国立行政学院毕业后,他发起成立了一个“社会主义学习与研究会”,自任会长。这个研究会后来成为社会党的一个派别,归入社会党。在舍韦内芒的政治生涯中,1970年社会党的埃比内大会是一个转折点。在那次大会上,密特朗当选为总书记,为了使社会党重新崛起,他决定更新党纲,而新党纲就是委托舍韦内芒起草的。密特朗对他十分赏识,1981年当选为总统后,任命他为研究、技术部部长。

舍韦内芒不是那种对官位梦寐以求的人。他并不因为密特朗赐予他一个部长职位而对他感激涕零、百依百顺。社会党上台后,起初执行经济膨胀政策,后来搞不下去,转而推行紧缩政策。舍韦内芒认为搞紧缩政策不合社会党的政治理念,坚决反对。1983年,他给总统写信请求辞职,信中写道:“在这种情况下,我离开政府或许比继续留在政府内好。”对他的这次辞职,密特朗并不恼怒。1984年,请他回来当教育部长。

舍韦内芒自称是一个“行动和想法相符的人”,“总是同自己相融合的人”。他不会为了一己之私利做出违背自己信念的事。1988年密特朗连任总统后,任命他为国防部长。海湾战争中,法国和美国结盟,舍韦内芒认为这与他的政治理念不符,他这个国防部长不能违心地说话,违心地下达命令,思考再三,他又提出辞职。舍韦内芒的朋友都劝他慎重,说这次辞职将激怒社会党,得罪总统。但是舍韦内芒无意改变决定。1991年1月29日,海湾战争还在打着,他就走人了。当时的总理建议他改任装备部长,但骄傲的心阻止了他接受新任命。辞职后,社会党内有人骂他是“叛徒”,有人骂他是“无情无义的人”,舍韦内芒已被看作是“一只脚踩在社会党大门里面,另一只脚踩门外面”的另类人物。他回到了家乡贝尔福尔,家乡人永远欢迎他们养育出来的这头“雄狮”,哪怕是在他受伤的时候。贝尔福尔,那是他的政治进退之地,他永远的大后方。他在那里当选为地方议员,当选为市长。在那段沉思时期,他总结出一句有名的“格言”:当部长,就该紧闭嘴巴,一旦张嘴说话,就该辞职。

其实他管不住自己的嘴巴,他无法让自己不思考,不表达。这位自称信奉“爱国主义”和“共和派”的人,很不幸地碰上了这样一个时代——欧洲走向一体化,走向更加紧密联合的时代,一个国家界线在欧洲日趋消失的年代。他所属的社会党,恰恰引领着一体化潮流,是热忱的联邦主义鼓吹者,这就使他和社会党格格不入。他曾劝密特朗退出欧洲货币体系,他曾号召选民投票反对旨在实现欧洲大联合的《马斯特里赫特条约》。欧洲于1993年建成统一大市场,实行商品、人员、资本和劳务四大自由流通,他认为这是威胁国家和民族的利益的祸水,不遗余力地反对。有人说,“二战”时期的爱国主义,造就了一代民族英雄戴高乐,而舍韦内芒的“爱国主义”,是否过于偏窄了?它究竟是推动还是阻碍潮流?20世纪末的欧洲,有一个耐人回味的政治现象,那就是极左政党和极右政党在欧洲问题上的许多观点出奇地一致。极左派的主张往往能在极右派中获得共鸣。舍韦内芒反对欧洲联合,反对全球化,你说他到底是左还是右?这真是一个说不清的“舍韦内芒现象”。

舍韦内芒难以在社会党内待下去了。他不愿意苟且地活着。1993年他退党自立门户,成立了一个叫作“公民运动”的小党,这个党的名称显示着它的平民主义特点。“公民运动”人数只有几千,经费来源严重不足。但是,就是这个小党的主席,凭着和若斯潘数十载的友谊,凭着他的政治敏感,推动若斯潘出山竞选总统。虽然竞选失败,但若斯潘积累了经验。1997年议会选举,左翼获胜,若斯潘出任总理,舍韦内芒的机会又一次来到,他的小党参加了左翼政府,他本人被任命为内政部长,成为若斯潘的左臂右膀。这回他学乖巧了,多做少说,干得比几位前任都出色。1998年,死神曾召唤过他。在做胆囊切除手术前,他因麻醉药过敏陷入深度昏迷,有50分钟几乎没有了脉动。人们都以为他走向生命的彼岸,渐行渐远,不会回来了。殊料一周后,他苏醒了。经过四个月的休养,舍韦内芒又活蹦乱跳地出现在部长岗位上,为共和国效力了。若斯潘见他的亲密伙伴康复,激动地说:“我缺他缺得太久了。”麻醉药事件使人们看到了一个意志无比坚强的共和国“圣徒”。在西方,人们常称那些死而复生的人为“被圣迹治愈者”,法国人认为舍韦内芒是“被共和国圣迹治愈的人”——他生来就是要为共和国效力的。

病愈不满两年,他又为“共和国的利益轰轰烈烈地”辞职了。这次是为了科西嘉岛。这个岛屿1769年归入法国,两百多年来,岛上的民族主义分子和地方分离主义分子的活动从未停止过,政治暗杀等凶杀事件层出不穷。无论哪一届政府,都为它伤透了脑筋。若斯潘想摆脱教条,另辟蹊径,寻求一条永远结束岛上暴力和冲突的和平之途。他从去年年底起和科西嘉的民意代表进行没有先决条件的谈判,并于今年7月在总理府马提尼翁宫达成协议。协议规定在2004年给予该岛有限度的立法权,先决条件是岛上必须恢复永久和平。正是这个协议触动了舍韦内芒那根敏感的“共和神经”。他坚决不同意通过一个科西嘉地位的方案,更反对把立法权转归科西嘉,他说:“哪怕是部分转归也不行。”两个月来,若斯潘和舍韦内芒的分歧日益公开化,7月底,他们相约搁置分歧,留给对方一段思考时间,随后就去度假。8月下旬度假归来,两人的观点都没有改变。舍韦内芒还先发制人地对法新社发表谈话以对总理施加压力。分手的时刻终于到来了。

法国人怀着极其矛盾的心理评判舍韦内芒的所作所为。他们大多数赞成总理在解决科西嘉岛问题上的开拓进取精神,但又对舍韦内芒辞职的勇气表示赞赏。舍韦内芒是有点教条,观念有点过时,还缺乏妥协精神,但法国人欣赏他坚持自己信仰的非凡之举。人们深信这是一个正直的人,一个廉洁的人,他的所作所为不是受私利的驱动,而是出于理念和信仰,所以,无论他的观点是否有偏颇之处,人们仍然尊重他。

一次又一次的辞职,是否葬送了他的政治前程?舍韦内芒本人不这么认为。他表示,他的党仍然留在左翼政府内,他和若斯潘的友谊仍然存在。他对《巴黎竞赛画报》记者说:“我将证明我能够复活,而且我已经复活过了(指昏迷事件),即使在政府之外,我仍将继续有影响,有分量。”

舍韦内芒,一个天生的叛逆者,一个政治理念的坚守者,他还将会有何惊人之举?人们拭目以待。(2000年)