哦，香榭丽舍

一

巴黎香榭丽舍大道东起协和广场，西至星形广场（戴高乐广场），地势西高东低，全长1800米，最宽处约120米。这条大道以圆点广场为界分成两部分：东段700米以自然风光为主，人行道侧边是平坦的英式草坪，恬静安宁；西段1100米为高级商业区，雍容华贵。

香榭丽舍已有300多年历史，其演变同巴黎的市政发展史紧密相联。据史书记载，1667年，皇家园林师勒诺特（Le notre）为了进一步拓展位于协和广场西侧、与卢浮宫相连的土伊勒里宫的视野，把这个皇家花园的东西中轴线向西延伸至圆点广场，形成一条树荫覆盖的大道，这就是香榭丽舍的雏形，当时道路两侧是荒野和沼泽。1709年这条林荫道得名香榭丽舍，在古希腊神话中，香榭丽舍是守法的教徒、鞑靼人和罪犯居住、逗留和散步的地方，被描写成仙境。在后来一个世纪内，香榭丽舍面貌无甚改变，到18世纪末，仍然是荒芜偏僻之地，只有6幢建筑。1828年，香榭丽舍成为巴黎市府的资产，市府在这条大道上铺设人行道，安装路灯和喷泉，将它建成法国花园史上第一条林荫大道。

第二帝国时期，拿破仑三世借助经济新高涨的形势，扩建巴黎。扩建工程耗时18年（1851—1869），由塞纳省省长奥斯曼主持。在立交桥尚未出现的年代，奥斯曼以交叉路口的大广场为交通枢纽，在一个阻塞的城市重新安排交通。这样，巴黎就出现了许多大广场，如星形广场、巴士底广场、歌剧院广场、御座广场（即共和国广场）等。连接各大广场入口的是笔直宽敞的梧桐树大道，两旁是豪华的高大建筑；远景中，每条大道都通往一处纪念性建筑物。这种格局使城市气势恢宏，车流通畅。它也引起了世界许多大都市的效仿，在一个半世纪后的今天，它依然是实用标准与审美标准相结合的典范。巴黎从工程中受益，在福煦大道上，矗立着一尊群雕，它表达着巴黎人对扩建工程贡献过才智的人们的怀念。

在扩建工程中，奥斯曼改造了星形广场，并把它周围的5条道路增建为12条，呈向外辐射状。香榭丽舍也从圆点广场延长至星形广场，成为12条辐射大道中的一条。扩建后的香榭丽舍受到工业界的青睐，企业家在那里盖房，开设了富有法国特色的时装店、高档化妆品店，银行、高档轿车行、高级夜总会等也纷纷进驻。在19世纪法国资本主义飞速发展的“美好年代”，香榭丽舍顺应了经济发展的需要，同时也保留了法国式的高贵优雅，成为世所公认的“法兰西第一街”。

20世纪90年代我在法国任驻外记者时，有几年就住在香榭丽舍附近的大军街，能时常到那里散步，得以仔细体会它的魅力。一条大道得到人们的普遍赞美，不仅因为它是一个完美的市政工程，更重要的是它有历史文化积淀，和民族命运紧密相连。香榭丽舍两端，协和广场上的方尖碑，星形广场上的凯旋门，有多少关于征服与被征服、光荣与屈辱的故事！香榭丽舍一侧的大宫和小宫，记录着万国博览会时期的法国的荣华富贵，令人对逝去的昨天感叹良多；香榭丽舍南边，就是总统府爱丽舍宫。1814年反法联盟军进入巴黎，普鲁士和英国士兵宿营在这里；1885年，大文豪雨果的出殡队伍走过这里；1944年8月26日，解放巴黎的军队在这里接受民众的欢呼；1970年11月12日，还是在这条大道上，法国人为戴高乐将军默哀……所以，称香榭丽舍为“民族的心脏”并不过分。香榭丽舍是一条充满激情的大道。我好几次在“7·14”法国国庆节汇入香榭丽舍上的人流，看接受阅兵的队伍，抬头仰望空中掠过的战机，它们拖着蓝白红三色拉烟，引起好一阵欢呼；重大体育比赛的优胜者，谁人不到香榭丽舍来接受万众祝贺？这里充满跌宕起伏的激情。香榭丽舍又是一条充满浪漫诗意的大道。每年12月至来年1月的香榭丽舍，远望大道两侧挂满灯泡的梧桐树，像是看到银河撒落人间。无论你是什么肤色，属于什么民族，都可以在这条包容性很强的大道上融入人流，打开香槟，做辞旧迎新的彻夜狂欢。

经过300多年的演变，香榭丽舍大道成为巴黎最具景观效应的大道，法国作家斯汤达称它为“宁静祥和的天堂”，法国人毫不谦虚地称之为“世界上最美丽的散步大道”。人们用彩辞丽藻形容它，用抒情诗般的语言歌唱它，在咏唱香榭丽舍大道的歌曲中，我最喜欢的是《香榭丽舍》：

走在香榭丽舍大道，

说一声“你好”，向陌生人敞开心扉，

随便对谁，说什么都无所谓——

恰恰是你，与我相会。

哦，香榭丽舍！哦，香榭丽舍！

阳光下，细雨中，在正午，在子夜，

这里有你热望的一切，哦，香榭丽舍！

你说，要我陪着你去酒吧，

和疯狂的吉他手闹个通宵，

我们欢歌又劲舞，

却未曾想到亲吻和拥抱。

哦，香榭丽舍！哦，香榭丽舍！

阳光下，细雨中，在正午，在子夜，

这里有你热望的一切，哦，香榭丽舍！

两个陌路人，一宵乐陶陶，

今晨情缱绻，再走这大道。

从凯旋门到协和广场，千根琴弦齐奏鸣，

鸟儿们在歌唱黎明，赞美爱情。

哦，香榭丽舍！哦，香榭丽舍！

阳光下，细雨中，在正午，在子夜，

这里有你热望的一切，哦，香榭丽舍！

（郑园园译）

二

进入现代，香榭丽舍少了些贵族气，却仍然保持着其独特的风韵。然而，随着城市化进程的加快，香榭丽舍也受到毁损，昔日的优雅风采渐渐消退。20世纪80年代，城市规划设计者痛心地指出，香榭丽舍具有大都市街道的通病，最大的问题是行人与车辆关系位置颠倒，一半以上的人行道停放着各种车辆，加上交通拥塞，每天往来的20万行人深感行走受阻。其次是街景混乱，从电话亭到报亭，从告示牌到广告栏，各种艺术形式杂陈。就连建筑物本身，也贴满留言和各种色彩艳丽的广告。再则是存在着向嘈杂的商业街演变的危险。快餐店油腻的包装纸和商场的霓虹灯，渐渐遮去了它高贵典雅的形象。

法国民间有保护城市面貌，保护历史文化遗产的传统。早在1916年，路易·威登就发起成立了“捍卫香榭丽舍委员会”，1980年更名为“香榭丽舍委员会”。该委员会由香榭丽舍两侧商家和居民代表共约400人组成。他们全都是志愿者，参加这个协会是为了“捍卫世界上最美丽的散步大道的声誉”。香榭丽舍委员会的领导成员经选举产生，靠会员缴纳的会费维持运转，故能对私人或利益集团保持独立，提出一些出于公益目的的建议。

自从这条著名大道呈现破败景象后，该委员会与巴黎市政府及巴黎警察总署密切配合，自1985年起对大道毁损情况作跟踪研究，于1989年提出“拯救香榭丽舍计划”，建议大规模整修香榭丽舍。在委员会的推动下，巴黎市政府于1992年2月启动整修工程，采用城市规划专家皮埃尔-伊夫·李根设计的整修计划。计划的主旨在于恢复散步大道的原貌，注重为行人腾出活动空间。其内容主要有：一、取消路边停车侧道，兴建一个可容纳850个车位的地下5层停车场，把腾出的4公顷路面拓为人行道，拓宽后的人行道宽21.5米；二、重铺人行道路面，用浅灰色间有小蓝点的花岗石铺设，给人以宁静沉稳的感觉；三、拓宽后人行道一侧增植一行梧桐树，这样大道两侧就有了4排树木，出现绿树掩映的散步大道景观；四、给大道重置“家当”，包括重新安装车行道和人行道路灯、长椅、公共汽车候车亭、海报柱、报亭等。工艺美术设计师们将奇巧构思与传统风格结合，创造出融现代风格与古典情调为一体的新设计。车行道采用1930年巴黎为迎世博会设计的大华柱饰街灯，高12米，呈梅花形，将路面照得光彩夺目；人行道则采用拿破仑三世时代风格的喜托福路灯，掩映在街树之间，为行人投射气氛亲切的灯光；报亭是从巴黎城市规划设计总图中精选出来的；海报柱保留着19世纪的风格，但它的内部却暗藏着电话亭；长椅用热带柚木做成……新“家当”基调为灰黑色，配件则用发亮的深色铸铁，保持着典雅庄重的风格，忠实于香榭丽舍的传统形象。

经过两年多的整修，香榭丽舍工程于1994年9月竣工。整个工程耗资2.4亿法郎（约合3700万欧元），这还不包括大道两侧商家自己出资整修门面所耗的3000万法郎（约合460万欧元）。巴黎市政府于9月26日举行竣工典礼。时任市长的希拉克登上凯旋门，点亮大道两侧树上的灯带，翡翠色的灯光彩带随行人的多寡闪烁发生强弱变化，在树叶中一波一波地变幻着，蔚为奇观。希拉克对着欢庆的人群宣布：“香榭丽舍，世人潜意识中的奇妙地方，已恢复了它的声誉。”

香榭丽舍整修竣工迄今已八九年。其间，我不知多少回走过这条大道。每次都感受到在其他街道难以享受到的闲适。法国人珍爱美好的城市风貌，将城市景观也纳入历史文化遗产的范畴。它警惕地注视着任何破坏行为，景观一旦遭到毁损，提出整修计划就能得到公共财政与民间资金的支持以及得到舆论的支持，就能调集一批优秀的城市规划师与建筑师协同工作。这就是香榭丽舍大道抵御岁月的侵蚀，保持绰约风姿，享有其卓越声誉的原因。（2003年）