尚第依古堡的中国铜尊

前年圣诞节前一个和暖的冬日，我们去参观慕名已久的尚第依（CHANTILLY）古堡。古堡在巴黎之北约40公里处，现在已成旅游热点，每年接待20万游客。它以历史悠久的城堡、号称世界第一的马厩、跑马场和近8000公顷的森林著称，极具魅力。我们则是奔着尚第依的两个博物馆而去的，一个是古堡内的孔德博物馆，一个是马匹博物馆。据说，当年美国总统尼克松一来到这里时，立刻向法国人抱怨道：“你们七次带我去看凡尔赛，为什么不早让我来看这里？”

尚第依城堡始建于1527年至1532年间，长期为法国王室孔德（CONDE）家族所有。1735年，这个家族的第七代亲王路易-享利·德·波旁请建筑师让·奥贝尔设计建造了一座城堡马厩，饲养了240匹骏马、500条良犬。路易十五、约瑟夫二世和奥地利皇帝等都来过这座古堡。法国大革命时，这里因为有军队驻扎，得以免遭劫难。后来，波旁公爵将城堡转让给他的侄儿奥玛尔公爵，奥玛尔把城堡建成为一座陈列他收藏品的博物馆，并将它赠送给了法兰西学院，条件是古堡内的一切陈设要保持原样。如今孔德博物馆正是按照这一原则布置陈列的。据馆方称，在法国，孔德博物馆的藏品质量之高，价值之珍，仅次于卢浮宫。

我们按照参观路线看过了一个个展室，展示在我们眼前的是孔德家族辉煌的历史——豪华的皇家家什与地毯、名家的绘画雕塑、丰富而珍贵的藏书、精美的工艺品和价值连城的珍宝。其中大量的中国瓷器也非常惹人注目，大抵为清代康熙、乾隆年间的佳品，有一些明显的是专门为出口欧洲而制作的，有一些恐怕就是和平贸易的舶来品了。在一间展室中，我们看到一对红釉大瓷瓶，造型庄严而美艳，色彩明亮夺目，大约是清康熙时景德镇所产名品“郎窑红”；另有一对各色釉的坛尊，以青花为底，中有金彩烘托瑞兽麒麟、宝贵牡丹、山石云风图案，流光溢彩，富丽堂皇，当是乾隆朝的杰作。

就在我们即将结束参观时，突然在一道走廊的内凹处发现了一个硕大的中国铜尊。铜尊置于一个硬木的底座上，通高在两米以上，制作极为精致。自上而下，大体可分为五层。最上的尊口部分，唯因尊体过高，我们无法从顶上看到口部及口内情况。铜尊口沿为回云纹，下方是分栏浮雕的十二生肖图，阔大的尊口底圈，铸的是两条蟠龙。第二层是颈部，与一般的尊颈不同，它有一环凸起的饰圈，分栏格铸龙凤图案。第三层为尊腹，主体部分分为六栏，皆为丹凤翱翔于天或栖息于树的图案。尊腹左右两侧突出，作出岩之状，岩上各有一对凤鸟伫立，神态各异，栩栩如生。尊体下部是一圈钱形纹饰，外圆内方，联结相属。第四、五层为双层圈足，但第四层外饰一环蝠（福）、鹿（禄）浮雕，上接镂空的蕉叶（纹），叶尖稍外翻。第五层圈足外饰镂空的群猴与蟒蛇雕塑，其座底圈图饰为嬉戏于水的龟，或首尾相衔，或半入水中，形态生动。整个铜尊呈深黄微褐色，凝重端庄，上下一气呵成，无论从雕塑、纹饰的艺术性，还是铸造的工艺技术而言，都是上乘的精品。

那么，这个硕大精美的铜尊究竟为何而造，又怎么会来到数万里之遥的法兰西的呢？我们找博物馆工作人员询问，一连问了两位小姐，都说不出个所以然来。后来，她们又找来一个须发斑白的男士，他告诉我们，这个铜器是博物馆在1900年的巴黎万国博览会上从私人手中买来的，其他的情况一概不知。再问他铜器上是否铸刻有文字，他也还是说不知道，然后，便彬彬有礼地告退了。

据我们观察分析，这个大铜尊应当是为庆贺慈禧太后六十大寿而铸造的。推断铜尊为慈禧而造，是因为尊上纹饰处处突出凤鸟，以凤为主，以龙为副，凤压过了龙。如若不是专为慈禧制造，无人敢如此胆大妄为。这种以凤压龙的把戏，当年武则天建造楼阁时就玩弄过，原不是什么新鲜货色。说是为慈禧六十寿辰而作，因为慈禧于1884年满50岁，但此时距正宫娘娘慈安太后去世（光绪七年，1881年）不过三年，慈禧大权独揽还不久。1884年，她刚刚把她所嫉恨的恭亲王奕䜣逐出了总理衙门，任用自己的妹夫醇亲王奕做了海军衙门的总理大臣，挪用海军经费以办“昆明湖海军学堂”为名，重建颐和园，数年间耗去的费用多达2000万两白银。1894年，是慈禧的花甲万寿，当时的庆典之奢靡铺张，已见于前人记叙，不必在此赘述了。而正是有了这样堂而皇之的由头，才铸造了这个大铜尊。相信类似的铜器一定不止这一件，而应有相当数量的一批。

这个大铜尊无疑是1900年八国联军进攻北京，慈禧、光绪仓皇出逃时流失的。1900年8月14日，联军攻陷北京，公然下令大索三日，到处奸杀劫掠，无数的皇家珍宝就这样成为强盗们的“战利品”。侵略军是如此迫不及待，他们立即把刚刚抢到手的稀世之宝，车拉船载，运回家去，赶在当年举办的巴黎万国博览会11月12日闭幕之前抵达，将它出售了。想来当时一定获利甚丰。

我们不禁想起了颐和园万寿山铜亭的十扇铜窗的遭遇。1993年7月，在巴黎举行了一个移交仪式。我国驻法使馆代表国家文物局接收了由美国斯达基金会出资51.5万美元，从法国收藏家雅克·巴雷尔夫人手中收购回的十扇中国铜窗。这些铜窗原本是颐和园万寿山铜亭宝云阁的窗扉，怎么会漂洋过海，流落异国他乡呢？有一种说法是1908年小偷乘光绪、慈禧先后去世，治安混乱，太监看守不严，从颐和园偷走的，后来辗转流出。我们根本不信此说。另一种说法则是它们是庚子之乱时被八国联军的强盗们劫掠到欧洲的。试想一下，每扇100多公斤的铜窗，十扇总重1吨有余，岂是小偷小摸之可为，只能是明火执仗地强抢！现在由于美国朋友鲍·威廉的热心斡旋，格林伯戈先生和国际集团慷慨解囊，颐和园铜窗已完璧归赵。尚第依古堡中的铜尊，原先想必也是放置在颐和园里的，它还能不能重回故国呢？（本文与胡平生同志合作完成于1995年）