不过这种由神圣语言所结合起来的古典的共同体,具有一种异于现代的民族想象共同体的特征。最关键的差别在于,较古老的共同体对他们语言的独特的神圣性深具信心,而这种自信则塑造了他们关于认定共同体成员的一些看法。中国的官人们带着赞许的态度注视着千辛万苦方才学会挥毫书写中国文字的野蛮人。这些蛮人虽未入文明之室,却总算也登上文明之堂了,[5]而即使半开化也远胜于蛮貊。这样的态度当然并非中国人所特有,也不限于古代。比方说,让我们想想下面这段由19世纪初哥伦比亚的自由主义者彼得罗·费敏·德·瓦加斯(Pedro Fermin de Vargas)所拟的《平蛮策议》:
这段记载最引人注意的不是这位蒙古大帝冷静的宗教相对论(那终究还是一种宗教的相对论),而是马可波罗的态度和语言。即便他是写给他的欧洲基督徒同胞看的,他也从未想过要把忽必烈称为伪善之徒或者偶像崇拜者。(无疑,这有部分是因为“就臣民的数目、领土的面积和收入的总额而论,他超越了全世界古往今来所有的君王”[13]。)而从他不自觉地使用“我们的”(后来又变成“他们的”)这一字眼,以及将基督徒的信仰描述为“至真”而不只是“真”当中,我们可以察觉到若干“信仰的领土化”(territorialization of faiths)的种子,它们预示了日后许多民族主义者的语言(“我们的”民族“最好”——在一个竞争的、比较的场域之中)。
我们同时也要记得,这些古老的君主制国家,不只通过战争,也靠一种和今日所实行的颇不相同的“性的政治”来进行扩张。经由垂直性的法则,王朝之间的联姻把多种多样的民众聚合到新的顶点之下。就此而言,哈布斯堡王室是个中典范。诚如那收场的戏文所云:“让别人去战斗吧!汝,幸运的奥地利结婚去吧!”(Bella gerant alii tu felix Austria nube!(9))以下是一段稍作简化了的哈布斯堡家族后期君主拥有的头衔:[23]
要想感觉一下这个变化,我们如果去看看那些神圣共同体怎样在视觉上被表现出来,像中世纪教堂里的浮雕和彩绘玻璃,或早期意大利和佛兰芒(Flemish)巨匠的画作,当会获益良多。这些视觉表现的代表性特征是,它们和“现代服装”之间具有某种容易令人误解的相似性。那些遵循星辰的指引来到耶稣诞生的马槽的牧羊人竟然有着伯根地农民的五官。童贞玛丽长得像塔斯卡尼商人的女儿。在很多画作当中,出现在画面上的委托创作主顾穿着全套市民阶级或贵族的行头,满怀赞叹地跪在牧羊人的身边。显然,我们今天看似不协调的事物在中世纪的宗教敬拜者眼中却是完全自然的。我们所面对的,是一个几乎完全以视觉和听觉来表现对现实的想象的世界。基督教世界需要经由无数个特殊的事物,像是这面浮雕,那片窗户,这篇祷文,那个故事,这出道德剧,那个圣者或殉教者的遗骨等,才形成其普遍性的形式。尽管横跨全欧熟悉拉丁文的知识阶层是建构基督教想象的一个重要成分,然而以较个别而具体的视、听觉创造物当作向不识字的民众传播教义的媒介的做法,也同等重要。就算听过那个谦逊的教区教士讲道的街坊民众人人都对他的家世和弱点了如指掌,他也还是他的教众和上帝之间的直接媒介。这种宇宙普遍性(cosmic-universal)原则和现世特殊性(mundane-particular)原则的并立,意味着不管基督教世界可能有多广阔,或者人们觉得它有多广阔,事实上它是以种种特殊的面貌,针对不同的地域共同体如斯瓦比亚(Swabia)或安达卢西亚(Andalusia)等,以这些共同体自身的形象呈现出来的。以现代美术馆那种“回复原貌”的精神,把童贞玛丽画得像闪族人,或穿着“第一世纪”的服装,中世纪基督徒对这种事情是无法想象的。中世纪的基督教教义并没有历史是一条无尽的因果锁链这样的观念,也没有过去与现在断然二分的想法。[30]据布洛克的考察,当时的人认为既然基督的二次降临随时会到来,他们必然已经接近时间的尽头了——诚如保罗所言,“主降临之日将如黑夜之窃贼般悄然到来”。无怪乎伟大的12世纪编年史家弗来兴主教奥托(Bishop Otto of Freising)会反复陈说“被置于时间尽头之我等”。布洛克下结论说,中世纪的人“从献身冥思之日起,他们的思绪就远离这样的念头,即年轻而富有活力的人类种族拥有久远未来的前景”[31]。
假如我们稍微研究一下四本来自不同文化、不同时代背景的小说,我此刻所提观点也许看起来就不会那么抽象了。这些小说除了其中一本以外,其他三本都和民族主义运动有着不解之缘。1887年菲律宾民族主义之父何赛·黎刹(Jose Rizal)写了《社会之癌》(Noli Me Tangere)。这部小说在今天被认为是现代菲律宾文学最伟大的成就。它同时也几乎是当地土著所写的第一本小说。[40]下面就是它那令人赞叹的开场:[41]
如果拿《社会之癌》来和在它之前由当地人所写的最有名的文学作品,也就是弗朗西斯科·巴拉格塔司(Francisco Balagtas)[即巴塔萨(Baltazar)]的《阿尔巴尼亚王国的弗罗兰地和洛拉的故事》(Pinagdaanang Buhay ni Florante at ni Laura sa Cahariang Albania)作比较,我们一定会产生一种无可比拟的、福柯式的意识突然中断之感。这本书的第一版注明的出版时间是1861年,不过全书可能早在1838年即已完稿。[44]因为,尽管黎刹出生之时巴拉格塔司仍然在世,但巴拉格塔司的这部杰作里的世界,不管在哪个方面对于《社会之癌》而言都是全然陌生的。它的背景——传说中的中世纪的阿尔巴尼亚——完全脱离了19世纪80年代的毕农多(Binondo)的时空。主人翁——弗罗兰地,一个信奉基督教的阿尔巴尼亚贵族,和他的密友阿拉丁,一个伊斯兰教徒摩洛族(Moros)(11)波斯贵族——只有在这两个人的基督徒—摩洛族的联系上让人想起菲律宾而已。黎刹为产生“写实”、讽刺或者民族主义的效果,行文之际刻意在其以西班牙文写的散文的字里行间点缀一些塔加洛语,但巴拉格塔司却是不自觉地在塔加洛语的四行诗里面掺杂西班牙文,目的只在使其词藻更加华丽而响亮罢了。《社会之癌》是写给人读的,但弗罗兰地和洛拉却是要让人高声吟唱的。最值得注意的是巴拉格塔司对时间的处理方式。正如伦贝拉(Lumbera)所指出的:“其情节之开展并不依照时间的顺序。故事是从事件的中间(in medias res)开始的,因而整个故事是通过一系列倒叙的谈话呈现在我们眼前的。”[45]在全部399首四行诗中,有近半数是主角弗罗兰地在对话中向阿拉丁叙述他的童年、在雅典的学生时代和后来从军的丰功伟业。[46]对巴拉格塔司而言,“口头的倒叙”是除直截了当、单一纵队式的叙述之外唯一的叙事方式。我们所以会知道弗罗兰地和阿拉丁“同时的”过去,是因为这两个人的过去被他们对话的声音联系起来,而不是因为这篇史诗的结构。这个技巧和小说技巧相去甚远:“就在同一年的春天,当弗罗兰地还在雅典读书的时候,阿拉丁被他的国王逐出了宫廷……”事实上,巴拉格塔司从未想过要把他的主人翁“安置”在“社会”中,或是和读者讨论他们。而除了他那美丽流畅的多音节塔加洛语之外,他的原文也不是很“菲律宾的”。[47]
1816年,也就是写作《社会之癌》的70年前,荷西·侯阿昆·费尔南德斯·德·李札地( Joaquín Fernandez de Lizardi)写了一本叫做《发痒的鹦鹉》(El Periquillo Saniento)的小说。很明显,这是拉丁美洲第一本属于这种类型的文学作品。借用一位批评家的话来说,这部作品是“对西班牙统治墨西哥的严厉指控:无知、迷信和腐化是其最明显的特征”[48]。下面这段对其内容的描述,指出了这本“民族主义的”小说的根本的形式:[49]
这里,从孤独的主角在一个融合了小说内外世界的、固定的“社会学的情景”的移动中,我们又一次看到了“民族的想象”在发生作用。然而这个恶汉冒险小说式的“周游地平线之旅”——医院、监狱、偏远的村庄、修道院、印第安人、黑人——并不是“环游世界之旅”。这个地平线是有清楚边界的:那是殖民地时代的墨西哥地平线。没有什么会比那一系列的复数名词更能为我们确保这个社会学的坚实性了。因为这些复数名词在我们心中唤起了一个社会空间:那里充满了彼此相似的监狱,其中没有任何一个具有独特的重要性,然而它们全体(以其同时的,分离的存在)代表了这个殖民地的压迫性。[50][试对照圣经里的监狱。它们从未被想象成代表了这个或那个社会。每一所监狱,都和莎乐美(Salome)受到施洗者约翰(John the Baptist)魅惑的那个监狱一样奇异地孤独。]
最后,因为黎刹和李札地都是用西班牙文写作的,为了要去除一个可能的疑虑——也就是以为我们一直在研究的这个架构是否多少带点“欧洲味”,让我们在此看看由命运多桀的印尼共产主义—民族主义者马司·马可·卡多迪克罗摩(Mas Marco Kartodikromo)[51]写的一篇连载于1924年的小说《黑色的三宝垅》(Semarang Hitam)的开头:[52]
想象出来的关联的第二个根源在于报纸——作为一种书的形式——和市场之间的关系。据估计,从谷腾堡圣经(Gutenberg Bible)出版到15世纪结束的四十余年间,该书在欧洲印制了超过2亿册。[55]在1500年和1600年之间,书籍生产的数量已达到1.5亿到2亿册之间。[56]“从很早开始……印书坊就比较像现代的工厂而非中世纪经院的工作室。1455年,福斯特和萧佛(Fust and Schoeffer)就已经在经营标准化生产的印刷事业了,而20年后全欧洲到处(原文如此)都是大型的印刷厂了。”[57]在一个相当特殊的意义下,书籍是最早的现代式的大量生产的工业商品。[58]如果我们将书籍与其他早期的工业产品,如纺织、砖瓦或糖等作一比较,我所谓特殊的意义就会很清楚了。这些商品是用数学的量(一磅或一车或一块)来测量的。一磅糖只不过是一个量,一个方便的载货量,并不是一个物件本身。然而书籍——在此它成了今天的保值品的前身——是一个特别的、自足的物件,而且被精确地、大量地复制。[59]这一磅糖和下一磅糖之间是无法区隔的,而每一本书却有其自身如隐士般的自足。(无怪乎及至16世纪,在巴黎等都市中心地区,藏书,即个人所收藏的大量生产的商品,已是司空见惯之事了。)[60]
[3]参考Régis Debray,“Marxism and the National Question,”New Left Review,105(September-October 1977),p.29。20世纪60年代在印尼作田野研究时,我对很多伊斯兰教徒冷静地拒绝达尔文学说感到很惊讶。最初我把这样的拒绝诠释为民智未开。后来我渐渐把这个态度看成一种想要保持一致性的尊贵尝试:演化的教条根本就和伊斯兰教教义不能相容。对于一个正式接受了物理学关于物质的发现,但却没有努力将这些发现联结到阶级斗争、革命或者其他东西的科学的唯物论,我们该做何理解呢?难道质子和无产阶级之间的巨大深渊没有隐藏一个没有被承认的人的形而上学概念吗?不过,还是请参见以下这本令人耳目一新的著作:Sebastiano Timpanaro,On Materialism and Freudian Slip,以及雷蒙德·威廉深思熟虑的回应:Raymond Wiuiam,“Timpanaro's Materialist Challenge,”New Left Review,109(May-June 1978),pp.3—17。
[4]已故的苏加诺(Sukarno)总统总是以十足的诚意说起他的“印度尼西亚”所忍受的350年殖民主义,虽然“印度尼西亚”的概念本身是20世纪才被发明出来的,而且今天印尼的大多数地区都是在1850年和1910年间才被荷兰人征服的。当代印尼的民族英雄中最著名的一位是19世纪早期的爪哇王子迪波内哥罗(Diponegoro),尽管这个王子自己的回忆录显示他的意图是要“征服”(不是解放!)爪哇,而不是要驱逐“荷兰人”。事实上,很清楚,他根本没有荷兰人作为一个整体的概念。参见Harry J.Benda and John A.Larkin,eds.,The World of Southeast Asia,p.158;Ann Kumar,“Diponegoro(1778?—1855),”Indonesia,13(April 1972),p.103。相同地,凯末尔·阿塔土克(Kemal Ataturk)将他的一间国立银行命名为西台德银行(Eti Banka),而把另一家命名为苏美利亚银行(Sumerian Bank)(Seton-Watson,Nations and States,p.259)。这些银行到今日依旧兴隆,而且也没有理由怀疑有很多土耳其人,包括凯末尔本人,一直都认真地把西台德人和苏美利亚人看成他们土耳其人的祖先。在笑过头之前,我们应该提醒我们亚瑟王(King Arthur)和包迪西亚女王(Boadicea)(卒于公元62年,英格兰东部Iceni女王,曾反抗罗马)的存在,并且思考一下托尔金(Tolkien)的神话故事何以在商业上如此成功。[托尔金(J.R.R.Tolkien,1892—1973),英国牛津大学的语言学家与幻想文学作家,以他所创作的居住在中土大陆的霍比特人(Hobbit)的一系列冒险故事闻名于世,最著名的代表作是1956年完成的霍比特史诗三部曲《魔戒》(The Lord of the Rings)。在幻想国度中土大陆中,他创造了一个完整的宇宙起源论,有自己的种族、语言、歌谣、历史、地理和风俗。事实上,这个世界的造型,糅合了英格兰的田园景色与较黑暗的凯尔特(Celtic)和斯堪的纳维亚神话。——译者注]
[12]Marco Polo,The Travels of Marco Polo,pp.158—159.请注意福音书虽然被亲吻了,但却没有被阅读。
[13]Ibid.,p.152.
[14]Henri de Montesqiueu,Persian Letters,p.81.(法文原文的)The Lettres Persanes最早出现于1721年。
[15]Bloch,Feudal Society,Ⅰ,p.77.
[16]Lucien Febvre and Henri-Jean Martin,The Coming of the Book,pp.248—249.
[17]Ibid.,p.321.
[18]Ibid.,p.330.
[19]Ibid.,pp.331—332.
[20]Ibid.,pp.232—233.这句话的法文原文比较谨慎,就史实而言也比较准确:“Tandis que l'on édite de moins en moins d'ouvrages en latin,et une proportion toujours plus grande de textes en langue nationale,le commerce du livre se morcelle en Europe.”(当人们出版越来越少的拉丁文著作,而以民族语言写成作品的出版比例越来越高的时候,欧洲的出版业就四分五裂了。)L' Apparition du Livre,p.356。
[22]我们也许可以顺便在此指出,当奈伦将1707年英格兰与苏格兰的《统一法案》(Act of Union)描述为一次“贵族之间的交易”时,如果就这次统一的擘划者都是贵族政客这个意义上来看,他当然是正确的。(参见The Break-up of Britain,pp.136f。)不过,我们很难想象两个共和国的贵族之间会谈成这种交易。联合王国的概念当然是促成这个交易的关键性中介因素。
[23]Oscar Jászi,The Dissolution of the Habsburg Monarchy,p.34.
[24]这个情形在前现代的亚洲最显著。但是相同的原则也在主张一夫一妻制的基督教欧洲发生作用。1910年,一位叫做奥托·弗斯特(Otto Forst)的人出版了他的《弗兰兹·斐迪南大公家系图》(Ahnentafel Seiner Kaiserlichen und Königlichen Hoheit des durchlauchtigsten Hern Erzherzogs Franz Ferdinand),书中列出了2047位这个即将被暗杀的大公的祖先。其中包括了1486名德国人,124名法国人,196名意大利人,89名西班牙人,52名波兰人,47名丹麦人,20名英国男人/女人,以及其他四种国籍的人。这份“奇妙的文件”被引用于Oscar Jaszi,The Dissolution of the Habsbury Monarchy,p.136。我忍不住想在这里引述(奥皇)弗兰兹·约瑟夫(Franz Joseph)在得知他那位古怪的继承人被谋杀的死讯时的精彩反应:“一个优势的强权就用这个方式恢复了我不幸地无力维持的那个秩序。”(Franz Joseph:The Dissolution of the Habsbury Monarchy,p.125.)
[25]盖尔纳强调了王朝具有典型的外来性,不过他把这个现象诠释得太狭隘了:(他的诠释是)当地贵族比较喜欢外来的君王,因为他不会介入当地贵族之间的内部矛盾中。Ernest Gellner,Thought and Change,p.136。
[27]Neol A.Battye,“The Military,Government and Society in Siam,1868—1910,”PhD thesis,Cornell 1974,p.270.
[28]Stephen Greene,“Thai Government and Administration in the Reign of Rama Ⅵ(1910—1925),”PhD thesis,University of London 1971,p.92.
[29]1806年,普鲁士陆军军官名册上的7000到8000人中有超过1000人是外国人。“在他们自己的军队中,普鲁士的中产阶级人数比外国人还少;这个事实更加渲染了那句俗语——普鲁士不是拥有一支军队的国家,而是一支拥有一个国家的军队。”在1798年,普鲁士的改革者们已经要求“把占士兵人数50%的外国人减少一半……”Alfred Vagts,A History of Militarism,pp.64,85.
[35]虽然《克列芙公主》(Princesse de Clèves)(最早的法文小说)早在1678年就出现了,但理查森(Richardson)、笛福(Defoe)和菲尔丁(Fielding)的时代是18世纪初期。现代报纸起源于17世纪晚期的荷兰文报(gazettes);但是报纸要到1700年以后才变成一个一般类型的印刷品。Febvre and Martin,The Coming of the Book,p.197.
[40]黎刹是用殖民者的语言,也是当时族群背景特殊的欧亚人和本地精英的共通语(西班牙文)来写这本小说的。这本小说出现的同时,一个不只用西班牙文,也用塔加洛语(Tagalog)和伊洛卡诺语(Ilocano)这类“族群”语言的“民族主义”出版业也首度出现了。参见Leopoldo Y.Yabes,“The Modern Literature of the Philippines,”in Pierre-Bernard Lafont and Denys Lombard,eds.,Littératures Contemporaines de l'Asie du Sud—Est,pp.287—302。
[41]José Rizal,Noli Me Tangere,Manila:Instituto Nacional de Historia,1978,p.1.在《想象的共同体》初版发行的时候,我还不懂西班牙文,也因此无意中使用了格列罗(Leon Maria Guerrero)错误百出的翻译。
[43]无名的读者的反面(从过去到现在)都是人们立即可以认出来的出名的作者。如同我们将在下文讨论的,这样的无名/出名与印刷资本主义的扩散密切相关。早在1593年,精力充沛的圣多米尼克教派教士(Dominicans)已经在马尼拉出版了Doctrina Christiana。然而从那以后有数世纪之久,印刷品都一直被教会所牢牢控制着。自由化要到19世纪60年代才开始。参见Bienvenido L.Lumbera,Tagalog Poetry 1570—1898,Tradition and Influences in its Development,pp.35,93。
[48]Jean Franco,An Introduction to Spanish-American Literature,p.34.
[49]Ibid.,pp.35—36.
[50]这种一位孤独的主角穿越一个坚实的社会情景的运动是很多早期的(反)殖民小说的典型特征。
[51]在一段短暂的、昙花一现般的激进记者的事业之后,马可被荷兰殖民当局拘留在僻处西新几内亚的内陆沼泽地带的波文帝固尔(Boven Digul),世界最初的集中营之一。被监禁六年之后,于1932年死于该处。Henri Chambert-Loir,“Mas Marco Kartodikromo(c.1890—1932)on L'Education Politique,”in Littératures contemporaines de l'Asie du Sud-Est,p.208.最近的一篇关于马可事业出色完整记录,请参见Takashi Shiraishi,An Age in Motion:Popular Radicalism in Java,1912—1926,chapters 2—5 and 8。
[52]此处译文依Paul Tickell,Three Early Indonesian Short Stories by Mas Marco Kartodikromo(c.1890—1932),p.7。
[54]看一份报纸就好像在读一本作者已经放弃经营一个完整情节的小说一样。Febvre and Martin,The Coming of the Book.
[55]Febvre and Martin:The Coming of the Book,p.186.这等于在至少236个城镇中印了不下于35000版。早在1480年,印刷机已经存在于110个以上的城镇,而其中有50个城镇在今天的意大利,30个在德国,9个在法国,而在荷兰和西班牙各有8个,在比利时和瑞士各有5个,4个在英格兰,2个在波希米亚,1个在波兰。“从那一天起,印刷的书籍可以说已经在欧洲普遍通行了。”第182页。
[59]此处所提到的原则比规模大小更重要。19世纪以前,印刷版数通常都还很小。即使是像马丁·路德的《圣经》这样的畅销书,第一版也只印了4000本。Diderot's Encyclopédie的第一版虽说印量特别大,也不过印了4250本而已。18世纪书籍的平均产量在2000本以下。Febvre and Martin:The Coming of the Book,pp.218—220.书籍由于其本质上有限的市场,因此总是可以和其他保值品区别开来。任何人只要有钱就可以买捷克制的汽车,但只有捷克文的读者才会买捷克文的书籍。这个差别的重要性会在下文中讨论到。
[62]“印刷品鼓励了人们对不能在任何单一教区之内找到支持者的种种主张,以及对从远处向一群无形的群众宣扬其主张者的默默追随。”Elizabeth L.Eisenstein,“Some Conjectures about the Impact of Printing on Western Society and Thought,”Journal of Modern History,40:1(March 1968),p.42.
[63]在论及中产阶级在物质上的无政府状态与抽象的政治性的国家秩序之间的关系时,奈伦观察到:“代议机构将真实的阶级不平等转化成抽象的公民平等主义,将个人的自私转化成一个非个人的集体意志,将原本会是一团混乱的东西转化成一个新的国家正当性。”Tom Nairn,The Break-up of Britain,p.24.这是毫无疑问的。然而代议机构(选举?)是一个不常发生,并且没有固定日期的庆典。我认为要产生非个人的意志,毋宁更应求之于日常的想象生活那种每日发生的规律性(diurnal regularities)。