三、纳粹法西斯：一种以战争为目的的极端民族主义

“法西斯”是一个令人憎恶的名词，人们一提起它，就立即把它同“凶暴残忍”、“独裁专制”联系在一起，诚然这是法西斯的本质特征之一，但它还有另外一个本质特征，这就是“战争”，“反人类的战争”。“法西斯”一词，源于古罗马拉丁文“Fasces”的译音，系指独裁官、执政官和大法官出巡时扈从手擎的一个中间插着一柄突出战斧的“棒束”，是一种权势的特殊标志。意大利的墨索里尼在最初倡导法西斯运动时，妄图重新恢复古罗马帝国的霸业，实行独裁统治。他把自己的组织“协会”（Fascio）同“法西斯”（Fasces）混同一义，并于1921年10月定“棒束”为国家法西斯党的标志。德国的纳粹运动，是墨索里尼法西斯运动的“仿体”和发展，具有完全共同的本质，只是后者标榜“国家社会主义”，而前者标榜“民族社会主义”。前者具有更典型的“法西斯”特性。

法西斯与战争之间有着不解之缘。人类历史上首先出现的三个法西斯国家德国、意大利和日本，都把发动战争作为基本国策，它们结成法西斯政治、军事同盟，挑起第二次世界大战，因此当我们说，“法西斯就是战争”，这话字面上是正确的，但如果把法西斯与战争理解成为两个“概念”，或者进而认为战争只是出于“垄断金融资本”的掠夺扩张要求，显然不够准确，政治上不仅会低估法西斯发动战争的罪责和危害，也难于使支持希特勒法西斯战争的德意志民族中、下阶层受到真正的历史教益。“战争”是“法西斯”与生俱来的本质特征。在法西斯国家，战争不仅仅是一种手段，而且成为一种“目的”本身。在纳粹德国，因保留了帝国主义的社会基础包括垄断金融资本的统治，所以纳粹法西斯在战争问题上显得更激烈，更疯狂，更残忍，更冒险。希特勒是想以一种极端的民族主义同人类的和平发展相对抗。

纳粹法西斯产生于民族感情受到挫折的土壤上，这种挫折极易逆反成一种民族复仇主义；而纳粹分子又认为“德意志民族”是世界上最优秀的民族，有权统治世界。因此，纳粹主义不仅要求恢复本民族“原有的地位”，而且要把“生存空间”作“无限的扩大”。一切非德意志人都被划为各种不同等级的劣等人，甚至被认为不是人。希特勒就认为，“一天到晚硬要把天生的半猴子装扮成律师，同时却坐视千百万最高文化种族的人处于极不光彩的地位，这简直是犯罪”；优等种族要维护自己的特性，必须不断地从事争斗和战争，让战火来实施“淘汰”和“培育”；“虽然残酷，却是现实”。在这里，战争不仅是夺取“生存空间”的手段，而且也成为维护“优等种族”“优良特性”的目的，战争成了目的本身。希特勒的《我的奋斗》，是在狱中完成的（他口授，由他的助手鲁道夫·赫斯〈Rudolf Heß，1894—1987〉笔录），出版于1925年，当时希特勒还只是一个“小角色”，还没有被德国的工业企业－金融界大亨们看在眼里，但他在书中已写道：“恢复1914年疆界的要求，在政治上是荒谬可笑的事”，“我们民族社会主义者必须毫不犹豫地坚持我们对外政策的目标，那就是要保证德意志民族在这个地球上获得它应得的土地”。他在书中回顾1871—1918年间的德国政策后写道：“因此，德国可以实行最稳妥的扩张领土政策就是在欧洲本土内取得新领土，……这一目标只有通过争斗才能达到”，“我们要从600年前祖先停止的地方下手。我们要停止日耳曼人老是在欧洲南进和西进的脚步，把目光转向东方国家，……首先就只能想到俄国及其边缘的附属国”。

这确是纳粹法西斯侵略战争的主要方向，但这并不是说，纳粹法西斯对欧洲其他各国人民的威胁就小一些。举一个例子。希特勒在书中威胁说：“应该集中全力积极地和法国作一番最后的较量，投入一决雌雄的最后决战。……当然，消灭法国只是一种手段，为的是使我们民族在消灭法国以后才有可能向其他方面进行扩张。”这就是说，为了东侵时无后顾之忧，首先应该征服法国。但是这一切还只应看作是德国征服全世界的基础。

希特勒上台后，法西斯德国对外政策的侵略性质马上表现出来。当时德国还处于凡尔赛条约的束缚之下，其军事实力不仅根本无力发动战争，而且也无法同邻国相对抗。德国要对外扩张，首先必须打破凡尔赛条约的束缚，使重整军备的工作公开化和合法化。1933年10月14日，希特勒致电世界裁军会议主席，以“未满足德国军备平等要求”为由，德国决定退出世界裁军会议。五天后，希特勒又宣布退出国际联盟，一举摆脱一切国际监督。此后，在1935年2月，法国和英国又邀请德国重返国联，建议缔结一项普遍裁军协定，来代替凡尔赛条约的军事条款，也遭到拒绝。德国乘此时机，开始了重整军备。不仅使整个国民经济转向或改造为战争经济，而且秘密拟制新的扩军计划，规定在短期内把陆军兵力从10万人扩充到30万，如果发生战争，进一步扩展到80万人。这年3月，希特勒抓住法国修改兵役法（把1年兵役期延长为2年，把适役年龄从21岁降为20岁）为由，公开撕毁凡尔赛条约的军事条款。3月16日，正式颁布《普遍义务兵役法》，废除凡尔赛条约强加给德国志愿兵制和10万国防军官兵的限额，规定和平时期德国陆军由12个军36个师共50万人组成。

这一冒险举动为德国无限制扩军打开大门。限制建立空军的规定也被勾销了。由于英国同意，1935年6月18日缔结了德英海军协定，德国在海军方面也可以扩军了，其海军在吨位上可以和法国相等，在质量上甚至超过法国。1936年8月，陆军当局提出“八月计划”，规定以1939年10月为期，和平时期总兵力要达到83万人，战时扩大到462万人。为此陆军的财政拨款增加到每年近90亿马克，为1935年度的两倍还多。

这大概就是希特勒所设定的所谓“铸造巨剑”的最初一步。紧接而来的是初试“巨剑”，进行军事冒险。1936年3月7日，法西斯德国军队撕毁凡尔赛条约和洛迦诺公约，3万余人进驻禁止设防的莱茵区。这是大胆的挑衅。当时德国大规模的扩军工作才开始不久，西方列强完全有能力击退这种挑衅行为，仅法德边境法国的守军就有13万人。希特勒是把宝押在西方列强的犹豫不决和可能的让步上。希特勒本人后来承认：“进军莱茵区以后的48小时，是我一生中神经最受折磨的时刻。如果当时法国人真向莱茵区进军，我们就只有忍辱含诟撤退，别无他法，因为我们当时拥有的军力连稍微抵抗一下都办不到。”但是一切均如所料，一切风平浪静，没有遭到任何反击。洛迦诺公约的其他签字国也只作出官样文章的抗议，国际联盟也只是迁就既成事实。西方列强对日本侵略中国，意大利侵略埃塞俄比亚也和对德国占领莱茵区一样，不采取有效措施加以制止。法西斯国家的军事贪欲大增，在国际舞台上日益猖獗。纳粹德国在占领莱茵兰后没有多久，1936年8月就积极伙同法西斯意大利武装干预西班牙内战。^〔5〕1936年10月25日希特勒和墨索里尼为帮助佛朗哥将军而订立一项共同干涉西班牙内战的协定。德意军队在西班牙的人数约达10万人，虽然大部分是意大利兵，但德国的所谓“雄鹰军团”和进入西班牙领海的部分海军，人数也不少。希特勒参加干涉西班牙战争的考虑大致有三：一是用真正战争的方式来考验一下自己的军队和战争装备；二是把西班牙纳入自己的势力范围，战略上可以箝制法国，经济上可以作为备战经济的原料基地和投资场所；三是同意大利法西斯接近，寻求国际法西斯势力的联盟。这就是不久形成的德意日三国同盟，亦称柏林罗马东京轴心。这个侵略同盟自称是“反共同盟”，达成这一同盟的第一步，是1936年11月25日德国和日本缔结的所谓“反共产国际协定”，翌年11月6日意大利加入这一协定，完成了三国同盟。协定的真正目的就是共同准备并共同保证计划中的侵略：德国和意大利同意并支持日本全面入侵中国，德国和日本也同意并支持意大利夺取埃塞俄比亚，日本和意大利则支持和同意德国在中欧、特别是对奥地利和捷克斯洛伐克的侵略和占领。“反共产国际”更多是一种掩人耳目的招牌。希特勒早在《我的奋斗》中就讲过，“缔结同盟的目的如果不包括战争，这种同盟就毫无意义，毫无价值。我们缔结同盟只是为进行战争”。

1936年3月，重新占领非军事化的莱茵兰

1937年是纳粹法西斯战争史上的重要年代：开始了直接对外侵略扩张。这年的11月5日，希特勒召集德国高级军政头目，举行秘密的所谓领袖座谈。希特勒向当时的全国军事领袖（军政部长勃洛姆贝格，陆军总司令弗里奇（Werner von Fritsch，1880—1939），海军总司令雷德尔，空军总司令戈林）说明侵略扩张战争计划的一切细节。外交部长牛赖特（Konstantin von Neurath，1873—1956）也在座。担任会议记录的是希特勒的军事副官霍斯巴赫（Friedrich Hoßbach），五天后他把原始记录整理成正式文件，这一所谓《霍斯巴赫备忘录》成为后来纽伦堡战犯审判的重要证明材料。从中透露出：希特勒打算通过暴力（战争）道路扩大德国的空间，重要的问题是要决定什么地方可以用最小的代价获得最大的成果，以及这条战争的道路在“什么时候”和“如何进行”最为合适。显然，德国的战争机器在1937年时就已如弦上之箭，只待纳粹头目的最后决定。希特勒在解答“什么时候”与“如何进行”问题时考虑到三种可能，首先，只要德国对其他列强还保有军备优势时就必须主动进攻；其次，必须利用法国的内政困难以及与此相联的法军战斗力的削弱；第三，必须利用意大利同英法之间可能的战争形势作为进攻契机。在所有三种情况中德国都必须首先攻占奥地利和捷克斯洛伐克，这样既可在可能发生的对法战争中减轻以至消除侧翼的威胁，又可加强德国的军事潜力和物力。纳粹头目们还考虑到，对奥、捷的军事冒险，可以张挂起“建立大德意志国”的幌子，因为奥地利是德意志国家，捷克斯洛伐克的苏台德区也以德意志人居多数，侵吞这些国家，有利于减少阻力。

当先行攻取奥地利与捷克斯洛伐克的方针确定之后，纳粹领导内部进行了人事变动。对希特勒的计划表示疑虑或不赞同的勃洛姆贝格、弗里奇和牛赖特被免去职务，改由希特勒直接指挥全部国防军，由里宾特洛甫（Joachim von Ribbentrop，1893—1946）接任外交部长。通过加强希特勒的独裁直接准备新的战争行动。

纳粹德国对奥地利的吞并图谋并非新鲜东西。纳粹德国早在1934年就在奥地利导演了暴动丑剧。失败后希特勒居然信誓旦旦地保证，德国决没有干涉奥地利内政、侵吞或者合并奥地利之企图，也没有这样的愿望。但是德国对奥地利的政治经济压力特别是军事压力在1937年底特别加强起来，到1938年2月达到顶点。2月11日希特勒把奥地利联邦总理舒士尼格（Kurt von Schuschnigg，1897—1977）召到自己的休憩山城贝希特斯加登，要他当即在拟好的协定上签字，协定规定，赦免被奥政府惩处的全部奥地利纳粹分子；任命奥地利纳粹首领赛斯－英夸特（Arthur Seyß-Inquart，1892—1946）为内政保安部部长；不限制奥地利纳粹分子的政治活动。舒士尼格经受不住沉重的政治军事压力，于夜间11时在协定上签字画押。其后果是奥地利国内出现了类似内战情况，奥地利法西斯分子的夺权活动造成奥地利独立的危机。舒士尼格企图就奥地利独立问题举行全民投票，挽救危局，希特勒就以最后通牒方式要舒士尼格停止全民投票，并自行辞职，如遭拒绝，20万德军立即开入奥境。舒士尼格在最后通牒限期届满前就辞职下台。赛斯－英夸特接受德国法西斯的委派取得奥地利政权，当了联邦总理，并在1938年3月12日签署法令，宣布奥地利为“德国地区”。德国军队占领了奥地利，奥地利成为大德意志国的一部分，不再作为独立国家存在。

1938年吞并奥地利后，希特勒驱车通过维也纳

下一个就轮到了捷克斯洛伐克。希特勒在1937年中就已制定的所谓“绿色方案”，就是德国对捷克斯洛伐克发动突然进攻的计划代号。

希特勒故技重演，一方面用战争叫嚣来恫吓西方，另一方面又大唱和平高调来迷惑世界，因为当时法西斯德国的力量——无论是经济力量还是军事力量——都还敌不过英法联盟。捷克斯洛伐克是法国的同盟国，而英国又是法国的同盟国。因此，希特勒一边咆哮说：“把捷克斯洛伐克从地图上抹掉，是我不可动摇的意志！”1938年5月30日，他签发关于绿色方案的新指示：在最近即以军事行动粉碎捷克斯洛伐克。纳粹德国的军队迅速在奥捷边境集中。可是另一方面，希特勒在世界舆论面前欺骗说，他要求给捷克斯洛伐克西部主要由德意志人居住的苏台德区“自治”，理由是这儿的德意志人受到捷克人的“虐待”。希特勒几次三番声明，捷克斯洛伐克问题是他要在欧洲提出的最后一个领土要求，如果不能满足，他准备迎接任何战争，甚至世界大战。

对于法西斯德国这种明目张胆的侵略行径，英国和法国一直采取所谓“绥靖政策”。1937年上台的英国首相尼维尔·张伯伦（Neville Chamberlain，1869—1940）是体现这种政策的典型代表人物。从表面上看，绥靖主义者似乎非常害怕战争，非常“爱好和平”，其实并不尽然。绥靖政策是一种姑息养奸，纵虎为患，企图通过牺牲弱小国家，避免自己同法西斯德国火并，而把希特勒法西斯这股祸水东引，使德国同苏联争斗，然后由他们坐收渔人之利。正因如此，1938年9月15日，已是69岁高龄而且从未坐过飞机的张伯伦，不惮作七小时的长途飞行，到德国僻远的休憩山城贝希特斯加登谒见希特勒，“以寻求和平解决办法”。希特勒大放厥词，要求苏台德区立即脱离捷克斯洛伐克，归于德国。张伯伦则表示他个人承认苏台德区脱离捷克斯洛伐克的原则，希望回伦敦磋商并获批准。9月18日，法国总理达拉第（Edouard Daladier，1884—1970）应邀到英国同张伯伦磋商，两国同意牺牲捷克斯洛伐克领土。19日英法两国政府共同向捷政府发出照会，要捷立即满足德国对苏台德区的要求。照会遭到捷政府的严词拒绝。21日英法代表警告捷总统贝奈斯（Eduard Benesch，1884—1948），如捷因拒绝英法建议而引发德捷战争的话，英法将不给捷以任何支持。22日，张伯伦第二次飞往德国，在戈德斯贝格会见希特勒。他兴冲冲地声明，英法已完全同意德国对苏台德区的愿望，而且毋需经过公民投票就转交给德国。但是希特勒的要价骤然升高：苏台德区必须立即由德国占领；捷克斯洛伐克还必须割让苏台德区附近的边境地区。希特勒限定日期，问题必须在10月1日前完全地最后地解决，否则兵戎相见。张伯伦再次答应设法解决。张伯伦已下定决心，对希特勒实行绥靖，牺牲捷克斯洛伐克。当保守党议员温斯顿·丘吉尔在议会谈到必须加强英国的防务，对法西斯德国采取坚定的立场时，张伯伦居然挖苦说：“让他去吃一片阿司匹林吧。”

1938年9月，缔结慕尼黑协定前的一刻，左二戈林，左三张伯伦，左四墨索里尼，左六希特勒，左七达拉第

终于出现了历史上的大丑剧“慕尼黑阴谋”。1938年9月29日，在德国的慕尼黑召开德意英法四国政府首脑会议。希特勒在会前对墨索里尼说，要是谈判不能立即取得结果，他就诉诸武力。张伯伦并未同达拉第作过磋商，他已经打定主意不让任何人阻碍他同希特勒迅速达成协议。达拉第则整整一天都像是晕头转向似地跟着张伯伦跑。当墨索里尼提出一个所谓实际解决问题的书面建议时，得到与会者的一致欢迎，而墨索里尼的建议恰恰是由德国外交部议定并在几个小时前交给墨索里尼的。当天深夜（实际已是9月30日凌晨），他们背着捷克斯洛伐克签署了所谓慕尼黑协定：《关于捷克斯洛伐克割让苏台德领土给德国的协定》，基本内容是：一、捷在苏台德区的军队的撤退将在10月1日开始；二、从苏台德领土上的撤退应于10月10日完成，不得破坏目前存在的任何设施。协定附件规定，捷境内波兰人和匈牙利人少数民族问题得到“解决”后，四国将保障捷的新国界。捷政府代表被排斥在慕尼黑会议之外。当四国首脑签字后，他们才被召见，并由一位属员向他们宣读了这一协定。捷克斯洛伐克政府在德国人限定的六小时内被迫接受了慕尼黑协定。希特勒在绥靖主义者的帮助下，又兵不血刃地取得大片捷克斯洛伐克土地。而一个富庶繁华的工业国仅仅一夜之间就被瓜分割裂而破碎萧条，毫无防卫能力了。

慕尼黑协定使全世界感到震惊。而张伯伦却兴高采烈地声称：“我相信，这是我们时代的和平。”但是英法的绥靖政策并未带来真正的和平，相反，它促使希特勒的侵略欲望激增，加速了世界大战的到来。1939年3月15日，德军开进了布拉格，占领了整个捷克斯洛伐克。未及半年，慕尼黑的“和平”便已寿终正寝。1939年9月1日，法西斯军队对波兰进行突然袭击，终于导致全面的世界大战。