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五节 悬 念
一、什么是悬念
中国传统民间说书人总是在关键时刻拍响惊堂木：预知后事如何，请听下回分解；而电视连续剧中的危急时刻一集就恰好结束了。这时的听众观众一定会意犹未尽，甚至还会猜想着接下来要发生的剧情，在明天的同一时刻等候着下回的分解，迫不及待的解开那个谜团，放下悬着的心。
《现代汉语词典》这样解释：悬念，是欣赏戏剧、电影或其他文艺作品时，对故事发展和人物命运的关切心情。或者说，悬念是观众对剧中不可预知的结果的一种心理期待。其实，从创作者的角度来说，编剧导演就是利用观众对故事发展的前景以及人物的命运前途的关切和期待心理，在剧中设置悬而未解的矛盾，令人感到神秘而又不能立刻知道结果底细的情景，以求吸引观众。观众的问号越多参与意识就越强，而引发的观影兴趣也就越发的浓厚。这种感受使得观众处于极度的好奇、不安、关切或焦虑之中，从而获得观影的审美感受。
根据观众观影时情绪需要得到伸展的心理特点，编剧或导演对剧情作悬而未决和结局难料的安排，以引起观众急欲知其结果的迫切期待心理。它是戏剧创作中使情节引人入胜，维持并不断增强观众兴趣的一种主要手法。我国的戏剧理论家顾仲彝说过“悬念是戏剧中抓住观众的最大魔力”。
在文学创作中悬念俗称“扣子”或“关子”，一般用在文章的开头或中间，就文章的内容或人物的反常情况设置疑团，目的是吸引读者的注意力，使读者自觉不自觉地进入文章所创设的情景之中。戏剧悬念源自心理学中人们由持续性的疑虑不安而产生的期待心理。在西方编剧理论中最早涉及悬念手法的是亚里士多德的《诗学》。在中国戏曲理论著作中，虽无悬念一词，但清代戏剧理论家李渔在《闲情偶寄》词曲部格局一章中提出的有关“收煞”的要求，内涵与悬念基本相似，主张：“暂摄情形，略收锣鼓……令人揣摩下文，不知此事如何结果”。
戏剧悬念的构成，主要依靠以下条件：（1）人物命运中潜伏着危机；（2）生与死、成功与失败均有可能出现，存在两种结局；（3）发生势均力敌而又必须有结果的冲突；（4）剧中主要人物的性格、行动能引起观众在感情上的爱憎；（5）观众对未来事态发展的趋势不清楚。
也就是说：观众会对剧中人物的命运产生强烈的关注，或者怀有揭开谜底的强烈欲望。所以，合乎逻辑的剧情发展和对人物的强烈爱憎，是构成悬念的两个重要元素。
二、悬念的分类
悬念在剧本中的运用，一般分为以下两类。
（一）总悬念与分悬念
亦称整体悬念与主要场面中的紧张格局。总悬念贯穿剧情始末，并且激发剧中的主要矛盾冲突，它是全剧主要矛盾的焦点所在。总悬念往往在剧本一开始就要建立起来，并随着冲突的上升而不断加强，一直到高潮，在结局处得以解决。它是贯穿全剧的戏剧性结构的情绪支柱，支撑着整个叙事框架，对剧本总体结构起着支配作用的悬念。总悬念可以是人物的命运也可以是对事态的发展结果的预测。
《风声》中一干人等被带到一幢阴森恐怖的别墅，在封闭的环境中开始了漫长而胆战心惊的“捉老鬼”故事。究竟谁是“老鬼”？从始至终作为总悬念牵扯着观众；《贫民窟的百万富翁》中的卡马究竟是如何赢得百万奖金的，是欺诈还是另有缘由；《本杰明·巴顿奇事》中一生下来就垂垂老矣的婴儿今后的命运会是什么；《斗牛》中的牛二的同村乡亲又遇到了什么样的劫难；《画皮》中的王生把狐妖带回府上接下来会发生什么事情……这一个个的问号在影片之初就会强烈的吸引着观众，它像无形的手牵引着观众继续关注故事中的人和事。
当然，总悬念设立起来之后会在剧情的发展过程之中逐渐分解成若干小悬念。分悬念属于剧本的每一个发展段落或主要场面中出现的局部紧张情势，它起着不断丰富和加强总悬念，并在每一幕或每一场结束时，把观众的注意力和兴趣引向下一幕或下一场的作用。所以，分悬念往往是剧情发展中的关键情节点。
若干细小的悬念环环相扣，构成整体悬念，而且整体悬念的揭开有赖于一个又一个细小悬念的解决。若干局部悬念把观众的兴趣引向深入，犹如剥笋见芯，图穷匕见，最大的秘密也终将随着所有小秘密的揭开而水落石出。如果没有一个个小悬念不断给总悬念加油，那在戏剧之初建立起来的悬念很有可能在剧情进展之中逐渐减弱，不足以持续观众的兴趣。所以，悬念的建立不是一劳永逸，而是要在剧情中不断加强，不断更迭的。所谓文不喜平，只有处理好总悬念和分悬念的关系才会让情节跌宕起伏。
在希区柯克经典悬疑片《蝴蝶梦》中，丽贝卡的秘密作为一个整体悬念贯穿影片始终，但这一大悬念又是由若干细小悬念构成：丽贝卡是什么人？她同男主角关系如何？一再出现的神秘的“R”意味着什么？丽贝卡又是怎样死的？而《公民凯恩》中困扰着所有人的“玫瑰花蕾”也在一个个悬念的解除中最终浮出水面。日本影片《被嫌弃的松子的一生》中开篇便交代发现了尸体，她是谁？怎样死去？又有着怎样的悲惨经历？随着剧情的发展逐一展开。《风声》把悬念运用得炉火纯青：所有在这栋房子里的人都可能是“老鬼”，随着剧情的展开，一个个被排除，又一个个再次成为被怀疑的对象。观众就在这种怀疑、解除怀疑、再次怀疑、再次排除怀疑和最终得知真相的过程中被吊足胃口（如图7-15所示）。
图7-15 电影《风声》剧照
（二）期望式悬念和突发式悬念
悬念大师希区柯克举了一个生动的例子，我们可以用来区分理解期望式悬念和突发式悬念：假设一个场景，我和你坐在房间里漫无边际地聊天，房间里有一颗炸弹轰然爆炸，观众会大惊失色，但这种紧张或许只能持续15秒；现在换一种方法，还是在同样的场景，插入一个炸弹的镜头，告诉观众炸弹放在那儿，并且肯定会在1点钟爆炸，然后再插入一个挂在墙上的钟的镜头，显示现在是差10分到1点，再切回到谈话场面。我们仍在闲聊中，对面临的危险浑然不觉，但观众却在接下来的10分钟里一直处于紧张焦虑之中。他把“惊骇”和“悬念”做了比较：惊骇可以使观众惊慌地跳起来，但悬念则使观众一直处于一种狐疑、焦虑的状态。
期望式悬念建立在对观众不保密的基础上，它是在观众对人物命运和事态发展有一定预感和了解的情况下所造成的期待；突发式悬念则主要依靠对观众保密，通过使观众大吃一惊来加强戏剧效果，是剧情发展过程中出乎观众意料之外而又在情理之中的复杂情况和险要转折，也叫做吃惊或惊奇。
在实际运用中，二者有相辅相成的关系。一般情况下，作者总是通过期望式悬念维持观众的情绪，又通过突发式悬念造成戏剧情节和观众情绪上的跌宕，从而进一步加强冲突的紧张性。
《楚门的世界》在交代了我们可爱的主人公和他的生活状况之后，出现了我们不解的悬念：他为什么神秘的打电话去斐济找一个叫罗兰的人？罗兰是谁？为什么会偷偷地撕时尚画报中的模特的画像？剧情进展之中我们发现原来楚门的初恋女友就是他要找的罗兰。到现在为止我们看似弄清了之前困扰我们的疑问，但是紧接着更大的问号出现了：罗兰在她失踪之前告诫楚门一切都是假的，她指的是什么？紧接着出现了所谓的激励事件，楚门在街上碰到了遭遇海难去世的爸爸，而他却被不知哪里冲出来的人带走了这使得楚门怀疑起了自己的生活有一种强烈的不安全感。随后我们知道原来楚门怕水也是因为爸爸的死亡……我们也会觉得楚门的生活有些不对劲，可究竟哪里出了差错，我们也拿不准就这样随着楚门走下去。随着剧情发展，我们知道原来楚门只是一个自出生就被一个真人秀电视节目收养的可怜虫，他生活的社区是一个巨大的摄影棚，他的朋友、邻居，甚至是妻子都不过是演员而已。从小时候开始，他的一切行踪便被隐藏的摄像机拍了下来，并且成为一部受到全球观众喜爱的电视剧集。为了维持收视率，电视台的幕后操纵者千方百计地隐瞒着一切。但伪装始终是伪装，真相很快就暴露出来。楚门厌倦了这种监狱似的生活，于是，他踏上了逃亡之路，开始了对新生活的追寻……他会不会走出这个囚困他的摄影棚，他有勇气走出这最艰难的一步吗？到这时，观众的悬念又发生了转变，由想知道真相演变为对楚门命运的期待（如图7-16所示）。
图7-16 电影《楚门的世界》剧照
三、悬念的设置
根据希区柯克的理论，所谓的悬疑必须是假设以观众群为主线，透过提供观众剧中角色陷入危机的情节来发展，但是观众却无法得知这些角色与危险是因谁而造成、或是会再造成什么样的危险的这种紧张气氛。
以下是希区柯克的悬念设置手法，对于我们进行悬念的设置依然具有指导意义。
（一）延迟揭示真相
有的剧作理论也称之为“延宕”或“缓解”。黄会林先生称悬念“犹如西西弗斯的巨石，又像高悬在观众头顶的达摩克利斯之剑。它的能量与效果不在于实际发生而在于长久存在的发生的可能性上，它给观众造成一种心理压力，正是这种压力促使观众力图去解除它”。她指明了设置悬念与解开悬念之间的关系。悬念存在的价值和审美意义不在于它的存在，而在于这块巨石、这把神剑历时多久能去除。揭开神秘面纱的过程越缓慢，给观众造成的心理压力越大，期待感越强。悬念和延宕交替进行的格式使观众的心弦紧绷直到释然，压力解除之时正是获得审美快感之日。
威尔斯·路特在《论悬念》一文中精彩地分析了戏剧《罗密欧与朱丽叶》的悬念构成与延宕处理。
（1）悬念机关：在维洛娜，两个有世仇的大家族。蒙太古家族的罗密欧，在化装舞会上爱上了凯普莱特家族的姑娘朱丽叶。如果罗密欧发展爱情，他必死无疑。
（2）悬念加强：阳台相遇，爱情加深，悬念加强。两位痴情男女，为爱情不惜向命运和死亡挑战。
（3）悬念暂时缓解下来：罗密欧与朱丽叶秘密举行了婚礼，爱情有了一线希望。他们获得了幸福。
（4）悬念突然加强：罗密欧参与了两个家族的仇杀，因而被逐出境，他决定逃亡去曼多亚。
（5）悬念的推进与再次缓解的寄望：朱丽叶之父要她嫁给帕里斯。抗争无效。慌乱中朱丽叶求助于神父。神父教她吃一付魔药，假死；再通知罗密欧回来解救，私奔。
（6）悬念被推上绝望之顶峰：神父送往曼多亚的信并未送到罗密欧手中。但痴情的朱丽叶已吞下魔药。维洛那传出朱丽叶死讯。
（7）解决悬念的一种可能结局：罗密欧相信朱丽叶已真死，带着毒药赶回维洛那殉情。
（8）悬念又一次跌宕：朱丽叶躺在灵床上。罗密欧认为她已死，而观众却把悬念（她其实是活着的）提在手里，差点儿想大声警告罗密欧事件并非如此可怕。事情又出岔子。帕里斯说：她死了，你退出罢！正当其时，罗密欧却成了双料凶手，于是他只有服毒自杀。
（9）悬念最终解决：在一片混乱中朱丽叶苏醒。神父赶到，已知罗密欧没收到信。朱丽叶明白了发生什么事，企图从他嘴唇上吮吸毒药，但未成功，拿起罗密欧的匕首自杀。两个仇恨家族决定从此以后不再争斗。
（二）让观众知道的比角色多，即把观众当做上帝
狄德罗说：“由于守密，戏剧作家为我安排了一个小时的惊讶；可是，由于把内情透露给我，他却引起我长时间的悬念。”观众观影时有试图知道未知而应知事物的强烈好奇感和解密的强大驱动力，而编剧们却把有关故事有关主人公的秘密装进沙漏，要一粒粒的透露给观众，吊足观众的胃口。如果一下子打开那就一览无余，但是如果密不透风又会丧失观影的乐趣。正如顾仲彝提出：“悬念的造成决不是观众完全无知而是略知端倪，先有预兆或预感，或早在预料之中。‘早在预料之中’是悬念中最重要的一种。
希区柯克关于“悬念”和“10秒钟的惊讶”的著名的论述体现的正是如何让观众获得来自最吸引人的悬念的极致艺术享受。一个小孩旅行时提了一只箱子，预先让观众知道其内有一只定时炸弹，将于一点爆炸。小孩不知，提着箱子到处走，时针不断移动，观众的心提到了嗓子眼，最后炸弹在车上爆炸。
其实我们看到的很多影视剧都借鉴了这种让“观众知道的比角色多、把观众当成上帝”的方式。当你看着《老无所依》中的里维列跋山涉水费尽周折把钱箱藏起来，再自以为聪明的企图把它从隔壁拉上来的时候，你会大喊起来：你在干什么啊，杀手就在隔壁了！当《疯狂的石头》中的伙计兴致勃勃的带着中了5万的易拉罐去北京兑奖的时候，我们真的很想拍拍他的肩膀：你上当了。当老包把价值连城的真翡翠玉石挂在女友脖子上时我们真的百感交集（如图7-17所示）。在《史密斯夫妇》、《七级公务员》影片中，我们看着同是特工的情侣两人处于相互试探的迷雾中，不禁产生强大的戏剧效果。这样的技巧让观众产生一种“上帝似的优越感”，它出于对情节的不完全预知，往往正是这种不完全使得观众既替角色着急担心，又因为无法预测他的未来而牢牢地守在屏幕前。
图7-17 电影《老无所依》海报
四、注意事项
设置悬念的时候我们要注意：创作者首先必须熟悉生活中事物发展的规律，戏剧悬念的美学价值在于是否符合生活发展规律，符合人物性格的发展逻辑。
（1）设置悬念一定要有明确的目的，要在“疑问”和“曲折”中展示人物的性格或事件的意义。
（2）设置悬念必须要以事实为依据，一定要适度、自然，不要脱离生活，不要故弄玄虚，不要有漏洞。
（3）一定要交代造成悬念的前提。没有必要的前提，故事就不会发生。前提交代清楚了，才会让读者信服。
在一部特工片中，我们不解的是，最终把幕后黑手归为他们的上司，而他没交代清楚作案动机就莫名的死掉了，不禁让观众感到一切的人力物力财力都是白费；最后是主人公牺牲，他还能复活吗？看似根本不可能完成的任务在女友三两下的急救中变成了可能，真是让人“拍手称奇”。在一部灾难片中，前三分之二剧情都牢牢地把观众抓住，而结尾竟然把大概连编剧自己都解释不清的一系列谜团归为外星人所为，让观众心生反感。
总之，悬念要惊险但是要可信，可以在意料之中，以求符合观众的心理期待；也可以在意料之外但是在情理之中，这样也会带给观众满足感。但是若既不在意料之中也不符合情理，那观众就会感到剧情的虚假，甚至有被愚弄的感觉。观众需要的是一部符合逻辑并且饱含创作者真诚之心的作品，而不是单纯为了吸引观众、一味地追求惊心动魄效果而设置不知所云的悬念的漏洞百出的离奇影片。
思考题
1．看电影时找出第一幕结尾和第二幕结尾的情节点以及高潮部分。注意看表，把时间记下来。
2．以《背影》为题，试着用多种情节模式分别设计故事情节。
3．编写一个有关时空穿梭的故事，要求注意悬念的设置。