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一节　什么是戏剧冲突

一、戏剧冲突研究的历史和现状

中国的戏剧理论讲究戏剧的“浑然天成”，冲突理论是包含在“主脑”之中的。有一个词与“戏剧冲突”很有关联，叫“关目”。李渔在《闲情偶寄·立主脑》中说到：“古人作文一篇，定有一篇之主脑，即作者立言之本意也，传奇亦然。一本戏中，有无数人名，究竟俱属陪宾，原其初心，止为一人而设。即此一人之身，自始至终，离合悲欢，中具无限情由、无穷关目，……”这里的“无穷关目”就是指无数回合的戏剧冲突。

西方的戏剧理论中“戏剧冲突”的说法也不是自始就有的。到了工业革命时代，与之相适应的工业文明诞生了，文艺理论有了极大的发展。在这个时代，人们最先是重新发现了亚里士多德，接着戏剧评论也蓬勃发展；到19世纪80年代，戏剧理论进入了真正的理论阶段。布伦退尔、阿契尔等一些戏剧理论家们开始剖析戏剧。

最早注意到戏剧冲突的人是法国戏剧理论家布伦退尔，著有《戏剧规律》一书，他认为：“戏剧的一般规律是由意识到自己意志的行动来界定，戏剧的种类也由这种意志所遇到的阻力的性质而加以区别。这种有意识的行动和它的阻力，就构成了冲突。”后来的理论家就称之为布伦退尔的“意志冲突”。布伦退尔的另一段话常常被后人引用：“戏剧是表现凡人同那些限制我们的神秘力量或自然力量斗争时的意志。我们之中的一个人活活地被推上舞台，去同命运、同社会法律、同一个和他自己一样的凡人进行斗争；如果必要的话，还要同自己斗争；同野心、权力、偏见、愚蠢以及周围人的一切恶毒的行为进行斗争。”这段话已经概括了戏剧冲突的几种类型。

当然，布伦退尔的冲突理论并不完善，为他的《戏剧规律》一书写序的英国戏剧理论家和剧作家亨利·阿瑟·琼斯更明确地指出：“当剧中一个人或几个人物，有意识地或无意识地起来对抗某个敌对的人，或敌对的环境，或敌对的命运的时候，便产生了戏剧。”他明确地把对抗当成了戏剧的本质规律。

英国戏剧理论家阿契尔在《剧作法》一书中写道：“冲突乃是生活中最富于戏剧性的成分之一，因而许多剧本——也许大多数剧本——事实上的确以某一种冲突为对象。”但他不认为冲突是戏剧的本质规律，而戏剧的实质为“危机”。

中国的戏剧理论家、教育家顾仲彝编的教材《编剧理论与技巧》有一章专门讲述戏剧冲突，比较全面地分析了戏剧冲突。他认为：“戏剧冲突是戏剧创作的基本特征；谈到了生活矛盾与戏剧冲突的关系和区别；以及戏剧冲突的形成和发展规律。他的编剧理论与技巧，教育和影响了新中国几代编剧。”

劳逊的《戏剧与电影的剧作与技巧》理论家们谈得很多，可以归纳成一句话就是：一出好戏必须有合适的题材和结构，引人入胜的故事和情节，性格鲜明的人物和语言，但最好的戏必然有强烈的戏剧冲突。冲突，是戏剧艺术最基本的特征。

在教科书中，在理论研究中，不少人都谈戏剧冲突。但理论毕竟只是理论，剧作家编写剧本，更多地应该在实践中去体会、领悟戏剧冲突的要义和技巧，让戏写得更为激动人心。让戏剧冲突隐蔽在戏剧当中，不要让人感觉到这是刻意的粉饰雕琢。

二、戏剧冲突的概念

什么是戏剧冲突？德国美学家黑格尔认为：“戏剧是以目的和人物性格的冲突以及这种斗争的必然解决为中心。”他把戏剧冲突归结为“目的和性格的冲突”。布伦退尔却认为：“戏剧所表现的是人的意志与神秘力量或自然力量之间的斗争。”他把戏剧冲突解释为“意志冲突”。劳逊则把“意志冲突”解释为“社会冲突”，强调戏剧冲突的内容应该是有社会意义的。他认为：“戏剧的基本特征是社会性冲突——人与人之间、个人与集体之间、集体与集体之间、个人或集体与社会或自然力量之间的冲突；在冲突中自觉意志被运用来实现某些特定的、可以理解的目标，它具有的强度应足以导致冲突到达危机的顶点。”

中国现在的冲突理论主要来自劳逊的观点，同时又融合了黑格尔和布伦退尔的看法，定义为：冲突是指不同人物、人物与环境、人物与自身之间的矛盾和斗争。它的本质是人物性格冲突。

我们认为，戏剧冲突是在特定情境下由人物意志支配的动作所体现出来的，具有一定社会意义的人物性格冲突。没有意志，冲突无目的；没有动作，冲突无表现形式；没有性格，冲突缺乏独特性。而情境在冲突中具有制约性，它促使人物产生某种意志目的，人物为实现这一目的通过独特的方式（性格）而行动，构成戏剧冲突。“无论意志如何软弱，它也必须具有足够持续冲突的强度。戏剧不能处理那些意志已经萎缩、已经不能下任何的决心、对事件不采取任何自觉的态度和毫不努力于控制环境的人们。”你的人物可以由于女友的被害而终日酗酒，不再上班不再进取好似行尸走肉，但是如果没有新的可以调动这个人物意志去摆脱目前环境的冲突出现，那么这是一出没有戏的剧本。

其中戏剧冲突主要表现为性格冲突。性格冲突既包括人物与人物之间的性格冲突，又包括人物各自的内心冲突。莎士比亚的《哈姆雷特》中哈姆雷特与克劳狄斯之间存在不可调和的性格冲突。哈姆雷特的意志决定他复仇的行动，然而他的性格的内在矛盾冲突又决定他在复仇道路上的行动的独特性。他灵魂高尚、思想深邃、情感强烈，但意志软弱，因而不能及时地把思想付诸实践。同样，在克劳狄斯身上也体现这种深刻的内在矛盾。他弑兄篡位，但内心受着良心的谴责，可又无法抛弃犯罪所获得的一切。

把戏剧冲突理解为主要是人物的“性格冲突”，是要求剧作家在创作时把人物外部冲突和内部冲突结合起来，着力塑造好人物性格，使冲突双方都具备生动、丰富的个性，并通过他们之间的冲突揭示出具有普遍意义的社会问题。在《莫扎特传》中宫廷乐师萨列里与莫扎特之间也存在着潜在的冲突，拘谨自持的萨列里面对自由不羁的音乐神童莫扎特时，形成了天然的性格冲突。而由于上帝赋予这个看似放荡形骸的年轻人以如此技艺，真的让以高贵勤奋自居的萨列里几近疯狂，产生了一系列报复行径，人物的内心斗争构成性格的内部冲突。曹禺的《雷雨》既注意了人物之间的性格冲突（外部冲突）如周朴园与鲁侍萍、繁漪、鲁大海之间的矛盾冲突，又写出了人物内心的矛盾冲突，并将这两者有机结合起来，人物个性十分鲜明。鲁侍萍害怕四凤重走自己的老路，因而毅然决定离开周家这是非之地。然而四凤却已背着侍萍跟周萍相爱，她不愿离开周萍，又深爱自己的母亲，不愿违背而伤她的心。这里，母女之间的冲突是外部冲突，四凤内心的矛盾冲突是内部冲突。人物性格在种种冲突中很好地得到展现。

有些剧本中，由于只注重外部冲突忽视内部冲突，因而使冲突流于表现化。尽管台上人物又哭又闹，冲突看似尖锐激烈却不能吸引观众。更有甚者，有人为了突出所谓“社会意义”，人为制造“戏剧冲突”，造成戏剧题材千篇一律，人物概念化、脸谱化，这是应该引以为戒的。

三、戏剧冲突与生活矛盾

在生活中我们经常说冲突这个词，多指以争吵、摩擦和对立为特色的持久的不和或争执。同时，我们也经常看到一些影视剧中的角色动辄就大吵大嚷，热热闹闹，而观众的共识是很反感这样的情节。可能你会问：没有冲突哪来的戏呢？毋庸置疑，戏剧冲突确实是一种矛盾冲突，但一般的生活矛盾却不一定都能构成“戏剧冲突”。那究竟什么样的冲突才能被称之为“故事的戏剧冲突”呢？

生活矛盾可以作为“戏剧冲突”的基础，但两者决不是简单的等同关系。夫妻不合、邻里口角当然是矛盾冲突，但只是杯水风波。故事倘若只是这些鸡毛蒜皮的生活琐事，很容易落入肤浅的巢窠。感情动荡、婚变情殇、江湖恩怨，千里寻凶这下戏够足了吧？矛盾是有了，也相当激烈，但它的社会意义极其有限，更缺乏激动人心的力量。自然灾害和战争这可已经是生活中矛盾冲突的极限了，而且关乎每个人的生存状态，拷问人性和正义，肯定是戏剧吧？这还要分情况，看这个矛盾本身是否具有特殊性，解决矛盾的方式又是否具有智慧性。《行动目标希特勒》、《刺秦》和《英雄》有着类似的行刺情节，然而由于各自独特的历史环境和社会背景，都彰显出独特的冲突魅力。

所以说，一次格斗、一场战争，一个灾难，这里面都有冲突，但并不是轻而易举地就能直接转化为戏剧冲突，更不能认为那些制造了巨大障碍的事件里面，就一定有戏；相反，没有吵架、不涉争斗，看似平实的小事里面，却常常充满着戏剧冲突。

究竟什么才是好的“戏剧冲突”呢？我们可以概括为以下两点。

首先，有一定社会意义的生活矛盾，能够揭示社会生活的本质，因而具有高度的概括性。戏剧冲突必须集中在情节中形成、发展和最终解决，它是生活的浓缩。电视剧《蜗居》看似现代人屡见不鲜的房奴生活，折射出了当今城市社会中的一系列潜在的社会问题。

其次，有一定特殊意义的生活矛盾，能够构成独特的戏剧冲突，从而产生别具一格的艺术魅力。比如，《那山那人那狗》看似是小家庭的接班问题，却蕴涵着传承与坚守的深刻寓意。电视连续剧《永不回头》讲述了几个刑满释放人员重新回归社会的生活故事，这里面必然饱含着他们与家人、与社会包括他们内部以及内心的系列矛盾，以强烈的笔触展现了真实可感的生活。

故事就是要给主人公树立一个势均力敌的对立面，千方百计地阻挠、干扰其达到目的；故事就是要看双方的斗智斗勇你死我活，力量的此消彼长互相拉锯；好似精彩的网球比赛，形成强烈的回合感。故事就是要看一对不可调和的矛盾演变激化至最高程度，然后以一个出其不意的漂亮方式收尾。这个才是真正的“故事的戏剧冲突”。

戏剧冲突是一个故事的灵魂，它来源于生活，但绝不是生活矛盾的简单复制，更不是所有生活矛盾都可以提炼成戏剧冲突。希区柯克的名言道出了二者的差别“电影就是将平淡无奇的片段切去后的人生”。说到底，影视剧是一种危机的艺术，对故事来说，单纯的生活矛盾是没有意义的，戏剧冲突应比生活矛盾更强烈，更典型，更集中，更富于戏剧性。什么才是有价值的、新鲜的戏剧冲突，需要作者用自己的眼睛去提炼，选择，集中，塑造。

四、戏剧冲突与暴力

既然生活矛盾不等同于戏剧冲突，那么冲突是否就意味着暴力？经调查，总的来说观众并不对暴力的情节十分感兴趣，反而对细腻的内在冲突反应更加强烈。一个误入歧途的可怜虫，一个走上不归路的探险者，一个对自己未来无从把握的小人物，一个丢了枪的警察，这些要比鲜血淋漓的真实暴力还能够触动人心。暴力用眼球说话，而冲突是在作用于人的心灵。

库布里克堪称恐怖片经典的《闪灵》中，血腥场面着实让人害怕，然而更让人毛骨悚然的是那一股潜在的难以掌控的人与超自然的冲突对抗。《老无所依》突如其来的流血枪战场面的确让人恐怖，但是那种平静下蕴藏着的暴力更让人窒息。《重回十七岁》的男主人公会怎样面对自己的妻子孩子更是吸引着观众一探究竟（如图6-1所示）。

图6-1　电影《重回十七岁》海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