010 元杂剧四大喜剧

王实甫的《西厢记》、关汉卿的《拜月亭》、白朴的《墙头马上》、郑光祖的《倩女离魂》,合称元杂剧的四大爱情剧。
《西厢记》
元杂剧《西厢记》的全名是《崔莺莺待月西厢记》,王实甫所著。王实甫,名德信,大都人,钟嗣成《录鬼簿》列他为“前辈已死名公才人”,位于关汉卿之后,据此推断他大约与关汉卿同时或稍后,其他可靠的生平资料就很少。然而就是这样一个事迹寥寥的人物,却凭借一部《西厢记》而和元曲第一人关汉卿相比肩。剧坛上的关汉卿和王实甫,就如同诗坛上的李白、杜甫,是一前一后出现的两颗耀眼明星。从贾仲明《续录鬼簿》对王实甫的吊词来看,他似乎是混迹于教坊勾栏的一个风流落拓的文人,“作词章风韵美,士林中等辈伏低”,在当时享有很高的声望。王实甫的剧作,见于记载的有13种。现存的除《西厢记》外,尚有《丽春堂》,写金章宗时丞相完颜乐善仕途沉浮的故事,《破窑记》,写吕蒙正始贫终富过程中与刘月娥的曲折的婚姻,成就都不大。另外,《贩茶船》和《芙蓉亭》二剧各存一折曲文。王实甫可以说是以一部《西厢记》“天下夺魁”(贾仲明所作吊词)的。

纸本《西厢记》(局部)明·佚名
《西厢记》全剧讲述书生张珙在蒲东普救寺遇见崔相国之女崔莺莺,两人发生爱情,在经过种种磨合后,通过侍女红娘的帮助终于冲破封建礼教约束而结合的故事。这个故事最早见于唐代元稹所创作的传奇小说《莺莺传》,北宋时期赵令畤改编为《商调蝶恋花》鼓子词,至金董解元编的《西厢记诸宫调》(通称“董西厢”)而逐渐完整,王实甫又在此基础上编写成杂剧剧本。
作为戏剧,《西厢记》的演绎方式不同于其他体裁,也不同于常见的元人杂剧。一般来说,元人的杂剧是以四折来表现一个完整的故事的,王实甫的《西厢记》则有五本二十折,像是由五个杂剧连接起来演出一个故事的连台本戏。在每一本第四折的末尾,除了原有的标志着故事情节到了一个转折性段落的“题目正名”,还出现了很特别的[络丝娘煞尾]一曲,起着承上启下沟通前后两本的作用。有些折段则突破了元杂剧一人主唱的通例。这些改变,反映了王实甫在创作时体制上的创新,也为更完美地安排戏剧冲突提供了有利的条件。

王实甫给予了张生和崔莺莺最纯洁的爱情和最完满的结局,才子佳人彼此有情,本应该不受任何约束,他甚至在第五本第四折的[清江引]一曲中,鲜明提出:“永志无别离,万古常完聚,愿普天下有情的都成了眷属。”在当时的社会环境下,崔莺莺和张生就像是照亮黑暗礼教的光芒,焕发着无限的魅力。
值得强调的是,《西厢记》的曲词,和关汉卿杂剧以本色为主的朴素流畅不同,它明显地偏向于华美流丽,有许多曲词广泛融入了唐诗、宋词的语汇、意象,运用骈偶句式,以高度的语言技巧造成浓郁的抒情气氛。比如“长亭送别”一折中莺莺的唱词:
碧云天,黄花地,西风紧,北雁南飞。晓来谁染霜林醉?总是离人泪。
这支曲化用范仲淹《苏幕遮》的词句,既写秋天之景,又写离人之情,情景交融,臻于化境,真乃千古绝唱。又如:


剪纸《西厢记》
见安排着车儿、马儿,不由人熬熬煎煎的气;有甚么心情花儿、靥儿,打扮得娇娇滴滴的媚;准备着被儿、枕儿,只索昏昏沉沉的睡;从今后衫儿、袖儿,都揾做重重叠叠的泪。兀的不闷杀人也么哥?兀的不闷杀人也么哥!久己后书儿、信儿,索与我凄凄惶惶的寄。
这支曲使用经过锤炼的口语,一泻无余地倾诉了别离的愁苦烦闷。尤其是叠字叠词的运用和相同句式的排比具有极强的表现力,既加强了语言的节奏感,又使感情色彩得到了升华。
从《莺莺传》到《西厢记诸宫调》,再到通称“王西厢”的杂剧《西厢记》,这三部叙述同一故事的作品,展示了以爱情为主题的文学创作的不断发展。而杂剧《西厢记》的艺术成就尤为突出,它一直持续地影响着后代的文学进步乃至人们的生活观念。
《拜月亭》
《拜月亭》,关汉卿所作,全名《闺怨佳人拜月亭》。故事发生在金末,蒙古军队进攻中都(今北京),金国兵部尚书之女王瑞兰和蒋世隆于患难中相遇,由相识而定婚。但瑞兰父嫌贫爱富,在二人新婚三月后将其强行拆散。瑞兰回家后,私下怨父思夫,但却有口难言,只有在夜晚独自对月祷告,一愿父改意,二愿夫平安。蒋世隆的妹妹瑞莲也在战乱中走散,被王夫人认为义女,到了王府中。王瑞兰焚香拜月时被瑞莲识破,始知彼此原属姑嫂。《拜月亭》因此得名。后来,蒋世隆和结义兄弟陀满兴福中了文、武状元,奉旨与王府的女儿结亲。于是,夫妻兄妹团圆。
在《拜月亭》这个悲欢离合的传奇故事中,爱情与伦理的主题是结合在一起的。王瑞兰与蒋世隆在战乱中结婚,没有父母之命、媒妁之言,也不门当户对,为当时社会所不容,因而受到了王父的反对。作品却肯定这对青年男女的行为,指斥“倚势仗权,将夫妻苦苦拆散”的王父为忘恩负义。通过人物之间的冲突,揭露了封建伦理道德的悖谬情理,赞扬王瑞兰的不忘故旧、忠于爱情。剧中还从许多方面描写了人们在危难中相互扶持的美好感情,如王夫人与蒋瑞莲、王瑞兰与蒋瑞莲以及蒋世隆与陀满兴福之间的深情厚谊,诚实的热心肠的客店主人黄公夫妻的形象也相当动人。

年画《踏伞》

年画《踏伞》
关汉卿原作的结局写了王瑞兰的父亲重武轻文,将她许配武状元,而以义女许配文状元,错点鸳鸯谱,造成纠葛。而据此改编的南戏《拜月亭记》强调的则是由于蒋世隆违背盟约,接受王尚书招赘,因而受到王瑞兰的谴责。在宋元南戏中,这种批判男人负心的戏剧描写是很常见的。较为晚出的《幽闺记》剧本中,大都改为蒋世隆抗旨拒婚,人物的性格较为可爱和统一。南戏《拜月亭记》的艺术描写较诸杂剧原作也有所发展。
《拜月亭》歌颂了青年人忠贞的爱情,对封建礼教和封建势力进行了批判。《拜月亭》故事发生在“天翻地覆、黎民遭贱”的时代背景中,主人公的遭际相当悲惨,但他们秉持美好的情操和坚强的意志,对生活充满信心和希望,使作品交织着悲剧气氛与喜剧色彩,抒情喜剧因此得以成为全剧的基调。《走雨错认》(又名《抢伞》、《踏伞》)、《招商成亲》、《幽闺拜月》等折,洋溢着幽默风趣的喜剧情调,至今昆曲和高腔剧种还经常演出,深受观众的喜爱。
《墙头马上》
《墙头马上》是白朴喜剧的代表作,全名《裴少俊墙头马上》。剧中说的是尚书裴行检的儿子少俊,奉唐高宗命去洛阳买花。一日骑马经过洛阳总管李世杰的花园,在马上看见他家女儿李千金倚墙而立。墙头马上,二人一见钟情。裴、李私自结合,李千金于裴家后花园匿居七年,并生有一子一女。后被裴尚书发觉,夫妻被迫离散。后裴少俊赴考得官,裴父向李千金赔礼,夫妻终于团圆。
此剧的素材,源于白居易的《井底引银瓶》一诗。白诗记述了一个婚姻悲剧故事:一个女子爱上了一位男子,同居了五六年,但被家长认为“聘则为妻奔则妾”,逐出家门。在“始乱终弃”的社会风气中,白居易对这不幸的女子给予同情,并对世人提出“寄言痴小人家女,慎勿将身轻许人”的告诫。白朴在《墙头马上》中所写的内容,大致与《井底引银瓶》一诗相同,但它表现的思想倾向,则与原诗迥异。整个剧本,洋溢着火热的激情。更重要的是,白朴虽然以传统故事为框架,但他所写的人物,实际上是以现实生活为依据,是有血有肉的鲜活的形象。他塑造了一个极有个性的妇女形象,她勇敢地向封建家长挑战,成为一曲歌颂婚姻自由的赞歌。

《墙头马上》插图
井底引银瓶
白居易
井底引银瓶,银瓶欲上丝绳绝。
石上磨玉簪,玉簪欲成中央折。
瓶沉簪折知奈何?似妾今朝与君别。
忆昔在家为女时,人言举动有殊姿。
婵娟两鬓秋蝉翼,宛转双蛾远山色。
笑随戏伴后园中,此时与君未相识。
妾弄青梅凭短墙,君骑白马傍垂杨。
墙头马上遥相顾,一见知君即断肠。
知君断肠共君语,君指南山松柏树。
感君松柏化为心,暗合双鬟逐君去。
到君家舍五六年,君家大人频有言。
聘则为妻奔是妾,不堪主祀奉苹蘩。
终知君家不可住,其奈出门无去处。
岂无父母在高堂?亦有亲情满故乡。
潜来更不通消息,今日悲羞归不得。
为君一日恩,误妾百年身。
寄言痴小人家女,慎勿将身轻许人!
同时,渴望爱情的李千金,所看重的又不仅仅是爱情。她更注重维护自己的理想和人格,掌握自己的命运,表现出了坚毅倔强的个性。李千金在裴家后院躲藏七年,但终于被裴尚书发现。她极力为自己的行为辩护,反驳裴尚书对她的辱骂,绝不屈服。在饮恨回家后,裴少俊和裴尚书前去向她赔礼道歉,要求她认亲重聚时,她坚决不肯,并且对裴氏父子毫不留情地谴责。即使裴尚书捧酒谢罪,她还是斩钉截铁:“你休了我,我断然不肯。”只是后来看到啼哭的一双儿女,才不禁心软下来,与裴家重归于好。
与白朴的另一代表作《梧桐雨》相比,《墙头马上》的艺术风格明显不同。《梧桐雨》以深沉的意境见长,《墙头马上》则以紧凑、生动的情节安排取胜。在这个戏里,白朴充分显现出他擅于通过戏剧场面刻画人物形象的才能。
《倩女离魂》
《倩女离魂》,全名《迷青琐倩女离魂》,郑光祖代表作。讲的是少女张倩女、书生王文举本“指腹为婚”,其后张母反悔,二人被迫以兄妹关系分离,但倩女依然爱恋文举,相思成疾,魂离肉体,随同文举一起上京赶考,而肉体仍在家卧病不起。及文举得官,和她一起归来,倩女魂与肉体合一,病亦痊愈,构成喜剧结局。
《倩女离魂》是根据唐代传奇文《离魂记》改编而成的,但本剧改动了传奇小说的若干情节,如突出张母的门第观念:“三辈儿不招白衣秀士”,使张倩女和王文举的婚姻得不到最后肯定。这是倩女忧虑的一个重要因素,她忧虑的第二个因素是怕“他得了官别就新婚,剥落呵羞归故里”。封建婚姻筑在“门当户对”的基础上,嫌贫爱富的岳父母,比比皆是,而且高中后抛却原妻的男子也不在少数。这使倩女忧思重重,心神不定,灵魂离开了躯体去追赶情人,表现了她对封建门阀观念的反抗和对婚姻自主的追求。因此这样的改编实际上是又有创造。
“离魂”是《离魂记》剧中的主要情节,表现了女主人公张倩女执著的性格,也表现了她追求爱情、追求幸福婚姻的强烈愿望。这种愿望甚至能使灵魂摆脱受禁锢的躯壳而自由行动,精诚所至,超出人力所及的范围。类似“离魂”型的故事,《太平广记》中记有数则,但都没有《离魂记》写得出色。郑光祖的《倩女离魂》对这一情节加以充实发展,使故事更为生动,更具艺术力量。他把倩女的躯壳和灵魂,分别作了比较细致的描写:一方面,灵魂离躯体而去追赶心爱的人,尽管经受了月夜追船的心惊胆颤的场面,经受了王文举对她的责难,始终不改初衷,坚持着“我本真情”,终于遂了心愿;另一方面,躯体却卧在床,恨绵绵,思切切,经受折磨。这样对比的描写,也就增强了作品的艺术力量。作品塑造了大胆反抗封建礼教、热烈追求幸福生活的倩女形象。剧作在语言、心理刻画和情景描写方面都有较高成就。

《倩女离魂》插图