1.47 秦文琛:黎明终于到来

秦文琛:黎明终于到来

深秋的北京,中央音乐学院附近的星巴克咖啡馆,秦文琛坐在落地玻璃窗边,坐在明晃晃的秋光中。他的音乐,我已经听了十年,却是第一次听他说话。担心对面的陌生人尴尬,他想了好多话对我说,从作曲技术讲到童年故事。他并不知道其实我早已认识他。

这个将近中年的作曲家,眉宇间还留着少年时的单纯与落寞。也许他是在聚焦在他身上的光芒中,逐渐变得开朗起来的。

他说起童年的自由快乐。父亲的歌谣。追赶羊群回家。走两三天的路去看舅舅,那碧绿草场和始终挂在远方的地平线。

可是我相信,他一定也有过这样的童年:独自背着琴到另一个城镇读书。乡下来的小孩子,沉默倔强地近乎自闭,整日埋头练琴,永远的第一名。某一天,站在被风吹得发白的乡间路口,默默地望着前来探望的亲人离开。那一天,回头看见了平原的落日,一轮血红的太阳烧红了天际。一个人望着壮丽的草原无法言语,无能为力,只听见心里有千万种声音在轰鸣。

世上有着言语难以承载的真理。于是长路已铺开在眼前。

心里空旷的人,看不见周遭的纷扰,才望得到地平线。“小时候常常想,地平线之外会有怎样的风景?只有一步一步走过去才会知道。”也许远方什么都没有,但是他知道了世上没有捷径。之后,一年一年,他从内蒙古艺校来到北京,考入上海音乐学院,之后到中央音乐学院工作,后来又去了德国,再次以第一名(满分)的成绩获得欧洲最高作曲文凭,并选择回中央音乐学院当作曲教授。蜿蜒路途中,《意韵》、《际之响》、《太阳的影子》、还有他获得的七项国际大奖,就是一座一座里程碑。

第一次听见大提琴协奏曲《黎明》,是2008年的“上海之春”音乐节。大提琴家秦立巍特意从美国飞回来为他首演。同行们在台下赞叹:“哦,弦乐的感觉那么好!”音乐爱好者们在演出谢幕时纷纷起立长时间为他鼓掌。已经很久没有听到这样激荡人心的当代交响乐了!

听到《黎明》的时候,我想起秦文琛好像说过许多遍——“行走是我的主题”。也许如今他早已明白,行走只为了行走,追逐也只是为了追逐本身。他若无其事地谈论着《黎明》,仿佛这只是沿途遭遇的美景,仿佛他并不知道它是我们年代的代表作。

对于秦文琛,我也一直都有疑问。比如,为什么他没有自己担任指挥?为什么他没有选择留在德国?如果他自己来指挥,也许将会演绎地更细腻更有层次。从他的作品委约来看,几乎都是来自欧洲。也许留在德国,他将会更有成就。直到听见《黎明》,我终于找到了答案。《黎明》呈现的是一种中国当代知识分子的音乐语境,带着历史的创痛,带着青春年华的梦想,它有一个经过几代人吸收并消化的现当代音乐结构逻辑,还有一个以西方音乐的优势来发展民族音乐精髓的至高信念。如果秦文琛没有进入嘈杂而蓬勃的当代中国,是不可能作出这样精准的概括的。

对于秦文琛来说,《黎明》是又一个新的起点,一段不再寒冷却依然漫长的旅途的起点。但这已不再是一个人的黎明,文琛也不是一个人在战斗,当我们翻开总谱,追随他踏上北方的道路,音乐中掠过眼前的是当代音乐家泛黄的历史记忆。其中有黄自第一次美国首演交响乐的荣耀,有杨立青作为“文革”之后第一位留学欧洲的音乐家背负的风霜,也有朱践耳“独钓寒江雪”的执着与孤寂。作为独领风骚的新生代作曲家,秦文琛也会像前辈一样,被载入中国当代音乐史册。记得《黎明》首演的时候,大家使劲鼓掌吹口哨召唤文琛上台谢幕,心里回荡的乐声与掌声喝彩交叠,那一刻叫人恍然发现,《梁祝》那一页,终于是要翻过去了。

只是我们更期盼着天时地利人和,让美好的音乐源远流长,让更多的人听见。