4.2 宗白华的美学散步


《美学散步》是宗白华先生最重要的美学论集,它出版之时恰恰是上世纪80年代的“美学热”渐渐兴起的时候,与当时其他美学家浩帙非凡、体系严密的专著相比,这本集子真的如作者所说,只是散步的路上随意捡拾起的一枚燕石,但20多年过去,这枚小小燕石的兴味却没有消弭。


在这本薄薄的小书中,宗白华凭着深厚的中国古典文化和西方文化的良好素养,以比较的眼光,对中国古典美学思想的几个重要范畴加以阐释,渗透着自己的生命体验和审美取向,因此在他的思考中,很多被认为只能进故纸堆的美学范畴显出了新的阐释可能和适应度。

在《诗(文学)和画的分界》中,宗白华就“诗中有画,画中有诗”这一中国古典美学命题和追求进行了新的阐释,承认不同的艺术门类在审美感受上存在相通之处,但更注重它们的界限,并从莱辛的《拉奥孔》获得启发,认识到不同的艺术门类“各有它的具体的物质条件,局限着它的表现力和表现范围,不能相代,也不必相代”,这其间的辩证关系是很微妙的。我们通常将“诗中有画,画中有诗”看做是中国诗画所特有的追求和境界,但宗白华先生却独到地发现了达·芬奇和门采尔绘画中的“诗” 。打通中西艺术的界隔,以贯通的眼光看待艺术是宗先生的重要特点,在《形与影——罗丹作品学习札记》中,他又用“舍形得似”、“气韵生动”这种中国古典美学思想解读西方艺术,这是一种独特的眼光,而且取用得当,没有“隔”和“套”的弊病。


虚与实的探究

《美学散步》一书从不同的角度,展现宗先生的美学思想。这部书中有四篇直接谈到了虚与实的问题,而且宗先生的对于绘画、书法、雕塑的欣赏中也时常涉及。本文试图从对虚与实的探究入手,逐步深入,逐渐领略宗先生的美学思想的内涵和人物风格。

宗先生认为,“实”是艺术家所创造的形象,“虚”是欣赏者被引发的想象。宗先生还指出虚和实的问题是一个“哲学宇宙观的问题”。在这一问题上,儒道分殊,老庄由虚入实,孔孟由实入虚,并指出儒道两家都认为宇宙是虚和实的结合,因而两家并不矛盾。接下来宗先生又引用清人笪重光的话“实景清而空景现”,“真境逼而神境生”。笪重光的话不是“由实入虚”吗?莫非宗先生认为儒家的哲学和美学观念是中国传统美学的源泉?及至读到宗先生这样一句“晋宋人欣赏山水,由实入虚,即实即虚,超入玄境。


宗先生在《美学散步》中提到了另一组概念“空灵与充实”。“空灵与充实”并不等同于“虚与实”。空灵与充实是从艺术风格或美感的角度的划分。任何一个美术作品都既有虚又有实,可是却不能既空灵又充实。从绘画的角度讲,单纯的空白(虚)是不存在的,只能存在于景物的映衬下。从这个意义上讲,“虚”的存在是依赖于“实”的。因此,“实景清而空景现”是没有问题的。一幅优秀的绘画,自然是虚实结合而不是单纯的虚或单纯的实。老庄由虚入实,用力于虚,用意于实,由空灵之处而生传神之妙;孔孟由实入虚,用力于实,用意于虚,由充实之理而化意会之神。因此,老庄由虚入实,是指其美学思想重空灵;孔孟由实入虚,是指其美学思想重充实。至于“晋宋人欣赏山水,由实入虚”,应当指审美的侧重点由重实向重虚转变,即由重充实向重空灵转变。由于文言文(尽管是宗先生说的)的凝练和歧异并存,这两处“由实入虚”应当不是一个意思。


在现代中国美学史上,宗白华是一位泰山北斗式的人物,学贯中西、造诣极高,但宗白华却极少写作,宗白华的文章和思维方式是抒情、偏于艺术的,更是古典的、中国的、艺术的,《美学散步》极有研究、参考和艺术价值。

作者对审美现象的价值本性进行了深入挖掘,作者从人的本质与价值的本质入手,论证了审美活动本质上是一种价值活动的思想,论证了作为审美现象的“美”与价值现象的相关性与本质联系,作者令人信服地将审美界定于价值范畴内。作者在强调审美现象的精神性和文化性的同时指出,“审美的秘密可能隐藏于主体客体的关系之中,表现于那可感受、可体味的意义、意蕴、意味之中。它是一种特殊的价值形态。”

作者抓住“愉悦性”这一审美表层的也是基本的特点,将导致审美活动的对象与其他价值活动的对象区分开来,在界定审美愉悦的内涵之后,又进一步将其与生理性的官能快感区分开来,旗帜鲜明地提出了“审美愉悦以情感为中心、以人自身为最高目的”的论断;作者对美学史上形形色色的“形式”理论进行了价值论的条分缕析,对审美价值载体的形式的感性规定性和相对独立性等特征,进行了丝丝入扣的辨析和逻辑严密的确认,并对“有意味的形式”等传统美学思想的当下意义进行了价值论的阐释与补证,为经典美学的现代转换提供了启示性范例。

在清理和剖析过往美学观念时,作者绝不为图“解构”之快任意颠覆传统,而是采取实事求是的态度客观对待前人的思想,坚持了谨慎的扬弃原则。例如,作者在分析独步一时的认识论美学和引领风骚的本体论美学时,首先肯定了它们在许多重大问题上无可争辩的正确性和无可替代的理论价值,然后才一针见血地指出各自的理论局限性。事实上,在以往美学研究的众多误区中,很大一部分是由于研究者只在认识论、本体论等范畴内纠缠一些空洞的哲学概念,结果是挖掘越深,越不得要领,追问越彻底,认识越模糊,许多原本明明白白的审美现象,常常由于审察者“视角偏离”或“聚焦不当”,结果是越看越错乱,越说越迷离。长期以来,美学研究的某些尴尬局面也正是如此,即在价值现象之外去寻找美以及美的本质。从一定意义上说,这种南辕北辙的努力无异于挑雪填海,缘木求鱼。

作者用他的这样一以贯之的看法引导我们去欣赏中国的诗歌、绘画、音乐,尤其是中国的书法。中国人哀乐的情感能在书法里表现出来,像在诗歌、音乐里那样。别的民族写字还没有能达到这种境地的。作者认为,写西方美术史,往往拿西方各时代建筑风格的变化来贯串,中国建筑风格的变迁不大,不能用来区别各时代绘画雕塑风格的变迁。而书法却自殷代以来,风格的变迁很显著,可以代替建筑在西方美术史中的地位,凭借它来窥探各个时代艺术的特征。

改革开放以来,中国文论与美学界发生了翻天覆地的变化,取得了一系列影响深远的优秀学术成果,涌现出来一批敢于拼搏进取和富有创新精神的文论家和美学家,为中国文论与美学的学科建设和学术繁荣进行了积极的探索。宗白华作为当代文论和美学学术活动的积极实践者之一。他的“散步”实属无奈而并非潇洒,实属自我放逐而非逍遥。当然,宗白华的这些思想还需丰富和完善,但对于我们则已经是一笔丰厚的精神遗产。这些学术见解具有重要的理论意义,对于解决美学理论中长期得不到很好说明的问题极有帮助,因此对今后的美学研究将产生积极的推动作用。