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人心至上
1.9.13 痛下狠心,借路杀人

痛下狠心,借路杀人

1927年4月11日深夜,英租界极有实力的蔡福堂叩响了工部局总董费信惇的大门。

费信惇打开门,蔡福堂单刀直入道:“今日登门,有一事相求。”

费信惇问何事。

蔡福堂说:“十二日凌晨,杜月笙先生有队人马要通过大英租界,请准予放行。”

“杜月笙?”费信惇满头雾水,“告诉我,你们到底想干什么?”

蔡福堂道:“我们要借道攻打工人纠察队总部。”

费信惇叹道:“蔡先生,你一定是被魔鬼攫住了。那工人纠察队,可是一支训练有素的战斗力量。现今我们租界之内,就有士兵2万多人,再加上黄浦江面的兵舰与炮艇,如此雄厚的兵力都不敢招惹纠察队。杜月笙仅凭在街头上纠集一些乌合之众,就敢向纠察队挑衅?我猜会死得很惨。”

蔡福堂说:“老费,你熟悉杜先生,应该知道他从不做无把握之事。”

费信惇笑了:“但是这次他做了。我猜他一定疯掉了,请允许我为你介绍一位神经科医师。”

蔡福堂劝他道:“老费,你怎么这么麻烦?杜先生不过是借道而已,你到底答应还是不答应?”

费信惇说:“我确信我没有拒绝杜先生的本意。”

蔡福堂说:“那就是答应了?”

费信惇说:“我不能对你的单方面理解给予确信。”

蔡福堂道:“那你到底啥意思?”

费信惇说:“叫杜月笙他自己来,你不够格跟老子扯淡!”

蔡福堂回去,把费信惇的答复告诉杜月笙。杜月笙立即起身,去见费信惇。

见面后,杜月笙厉声道:“我今天来,只有一句话,4月12日,我的人要过英租界,向你借路。这个仗我们打不打得赢,不劳你操心。顶好,你等我的人通过之后,立即拉上铁丝网,架好机关枪,倘若有人退回来,你尽管下令开枪。”

蔡福堂站在一边,立即把杜月笙这番话翻译给费信惇听。

费信惇呆呆地望着杜月笙,半晌,说了句:“行。”

时间紧迫,杜月笙没有时间说更多。交涉结束,目的达到,杜月笙转身就走。

回到杜公馆,杜月笙正要放松一下,旁边的电话铃声骤然响了起来。管家万墨林急忙拿起电话,然后捂住话筒,紧张地对杜月笙低声说:“汪寿华!”

听到这个名字,杜月笙的脸色霎时就变了,一句话也不说,急忙掉头走开。张啸林见状,急忙抓起话筒,因为心情过于紧张,连惯常的张口骂娘都忘了,居然破天荒地斯文起来,问道:“是寿华兄吗?”

话筒另一端说:“你是张先生?”

“是我,老张。”张啸林结巴起来,“今天晚上老杜请客,你要准时来啊!”

汪寿华说:“要来的,要来的。只不过,好端端的,杜先生怎么突然请起客来了?是不是有什么事?”

张啸林道:“没,没事,不不不,是有点小事,不大一点小事。老杜和我,想跟你商量一下,请寿华兄过来,比较方便一点,好吗?1个小时以后,就只有你、我和老杜3个人。”

汪寿华:“好咯,1小时后我准时到。”

张啸林放下话筒后,感觉背上冷汗涔涔,长吁一口气后再去找杜月笙,发现杜月笙早已躲上了楼。不仅杜月笙躲了起来,杜公馆中所有家眷一个个也都隐匿于黑暗之中。这是杜月笙一生中最黑的暗夜,终其一生,他都极为回避谈到这个夜晚。因为在这个夜晚,他背叛了自己,也犯下了江湖道上的禁忌。

青帮的规矩极严,稍有触犯,轻则三刀六洞,重则取其性命,都是常见之事。但处置帮中之人,无论是名正言顺地开香堂,还是私下场合秘密处理,明正其罪是必不可少的程序之一,但是今夜,所有人都回避了这道程序。

杜月笙蜷缩在楼上的卧室里,灯也不敢开。只是不时地瑟缩一下,两耳留神倾听着外边的动静。

远处,有汽车的马达声清晰传来。汪寿华到了。

汪寿华负责“工运”,自然也是在帮之人。他虽然见多了江湖上的尔虞我诈,但从未听说过帮中兄弟处心积虑地实施过暗夜诱杀行动,所以,他对杜月笙的邀约毫无戒备,掉以轻心,按钟点来到杜公馆,只带了一个保镖和司机。

汽车驶到杜公馆门前缓缓停下时,他没有注意到后面的黑暗之处,有辆黄包车正悄无声息地靠拢过来。

汪寿华下车,只见杜公馆那扇黑色的大铁门向两侧滑开。他的动作向来极快,三步两步已经迈进门里,向灯火辉煌的楼房走去。

汪寿华下车后,司机起步,想把车停好,忽然听到车门打开的声音,车里走下来两条面目狰狞的大汉,两柄短枪同时抵在司机和保镖的太阳穴上:“不许吭声,继续把车往前开。”

声音极为低沉,渗透着冰冷的寒气。这辆车和车上的人,从此彻底消失。

汪寿华浑然不知身后事变,大步流星穿过庭院,快步迈向大厅,迈向死亡。

汪寿华进入大厅,猛然吃了一惊。

大厅里,一盏顶灯散射着刺眼的光芒,恰好照出一条大汉身穿一袭东洋和服,铁青着一张脸,薄嘴唇抿成一线。汪寿华看得清楚,此人正是“上海三大亨”之一的张啸林。

张啸林两侧分别立着马祥生和谢葆生,两条壮硕如牛的大汉。

见此情景,汪寿华情知不妙,掉头就走。刚一转身,左侧一条大汉突然猛力撞来,正撞在汪寿华的左胸上,这人是叶焯山。汪寿华被撞得痛彻心肺,痛呼一声,身体不由自主地向右侧一闪。

右侧闪出顾嘉棠,铁钳一样的双手突然扭住汪寿华的右臂。汪寿华张口欲呼,前面又冲出来个芮庆荣,猛然伸出手捂住了汪寿华的口鼻,让他无法出声呼救。高鑫宝出现在汪寿华身后,与叶焯山、顾嘉棠、芮庆荣一起,4人合力将汪寿华架起来。

“小八股党”中的“四大金刚”齐出,一击得手。

听到外边的响动,杜月笙脸色大变,突然跳起,冲出门外,直跑到楼梯口,冲下面低喊道:“不要做在我家里。”

“晓得了。”张啸林不耐烦地说,“瞧你那副样。给我把他架出去!”

杜月笙手扶楼梯扶手,身体颤抖,忽然两腿一软,向下倒去。幸亏万墨林生怕他承受不了压力,始终随侍在侧,见状赶紧上前一步扶住他,看他脸色青白,瞳孔放光,惊得连声呼叫:“爷叔,爷叔!”

杜月笙慢慢挣脱万墨林,慢慢站稳,机械地向卧室走去,一边走,一边喃喃低语:“不能做在我家里,否则,以后就没有客人敢上门了。”

叶焯山、顾嘉棠、高鑫宝、芮庆荣“四大金刚”将汪寿华架上车,趁夜驶至沪西,于一片树林中将其活埋。

汪寿华之死,造成上海工人纠察队重心骤失,群龙无首。当时,工人纠察队堪称羽翼丰满,势头强劲,他们所拥有的力量比武汉的汪氏政权还要稳固,纵然是租界中2万洋兵也不敢问津。而杜月笙草创的共进会,更不被纠察队放在眼里。

汪寿华被诱杀,为共进会夜攻纠察队增加了绝对性的胜算,导致了纠察队覆灭的直接结果。

但风水轮流转,一转22年。22年后,参与诱杀汪寿华者,只剩下马祥生与叶焯山。两人这时候都已年逾古稀,又舍不得偌大家业,心说:这么多年过去了,不会有人还记得当年的事吧?就算记得,又岂会与我们这两个老头为难?

这样一想,两人就留在了上海。却不曾想,共产党人对汪寿华被诱杀和共进会消灭纠察队的血海深仇,从未忘怀。马祥生与叶焯山双双被捕,被押到沪西公审。那时,马祥生老迈年高,对此情景大感委屈,不停地嘟嘟囔囔,辩解说那一夜他根本没动手,他就站在张啸林身边,一句话也没有说。

听马祥生絮叨不休,叶焯山火了,斥道:“祥生哥,你有完没完?事已至此,你以为嘟囔絮叨就能逃得过去?”

马祥生这才闭了嘴。

公审大会临近结束,主审官厉声喝问:“当年暗杀汪寿华,你们两个有份吗?”

两人一声不吭,旋即被带下公审台处决。

汪寿华血仇得报,还要等22年。此时,杜公馆里高高悬挂起一幅三国刘、关、张桃园三结义图,6人站在香坛前叙过年齿,交换兰谱,正式结拜为异姓兄弟。

这6个人,老大黄金荣,老二张啸林,老三王柏龄,老四杨虎,老五杜月笙,老六陈群。此前及此后,这6个人的命运紧密地交织在一起,但他们每个人的品行、观念与人格却是天差地别,甚至在眼下的时局前所做出的选择动因也完全不同。

拜过把子之后,杜公馆大厅各扇门全部打开,闪出一排白衣侍者,手中各举托盘,大肉面、蟹壳黄、中西糕点,应有尽有。食物端上来之后,只见大门外边走进来黑压压100多人,都是共进会的大小头目。

杜月笙站起来,面带倦容地说道:“不知道什么缘故,我近来觉得胆气跟精神都不比从前了。今夜的事情好像让我一下子老了几十岁。唉,再过1个钟头,你们就要出发上战场了。说到上战场,对你们来说是从未有过的事体。所以,我给你们引荐一位传奇般的英雄人物,让他作为你们今夜行动的军事主官。”

说罢,只听脚步声起,一个人自屏风后转出。共进会100多头目见到此人,同时发出一声惊呼。