卢卡的典范事例

1520年前后，越来越多的佛罗伦萨人都想要美第奇家族下台，也就是说，这种想法不仅来自平民百姓，而且在贵族圈子中——首先是在1516年美第奇家族唯一受到诚挚哀悼的成员朱利亚诺去世之后——也有这种念头。杰出人物洛伦佐这个最小的儿子直到最后都在指责他哥哥利奥十世教皇紧握不放的强权政治。所以他对此表示反对，反对弗朗切斯科·马里亚·德拉·罗韦雷找借口废黜被蒙特费尔特罗家族最后的后裔收养的乌尔比诺公爵，将他的公国交给次子洛伦佐·德·美第奇。但是教皇没有接受这个好主意，而是于1515年让人占领乌尔比诺，将他的侄子提升为公爵。这样一来，利奥十世便违背了政治道德惯例，引起意大利公众对自己的一片反对之声：美第奇家族在三年前由一支西班牙—教皇军队按照尤利乌斯二世的命令送回来，所以他们要向他的家族——德拉·罗韦雷致谢并报答这些人。马基雅维利可以见到，他主张的“感谢在政治当中不作数”的命题得到证实。

可是就连刚被任命为乌尔比诺公爵的洛伦佐也注定不会长寿。他于1519年5月就已去世，年仅二十七岁。他的早逝在佛罗伦萨使大家如释重负。过去很多人都担心他的叔父还会将他提升为佛罗伦萨君主。而委派他终身指挥佛罗伦萨军队是往这一方向迈进的一步。此外，洛伦佐还缺少使得他的同名祖父、那位“杰出人物”出类拔萃的东西——通过幕后斡旋使领导阶层全部和解，同时还是将最忠实的党徒安排到关键岗位的技巧。为了达到这个目的，人们一定要显得和蔼可亲，大量会见各色人物，讨好有影响的党徒，而且在所有这些场合找到既增加对别人的敬意，又不损害自身实力地位的恰当言辞。可是这位新任乌尔比诺公爵对所有这些权术都十分反感。他深居简出，同头面人物交往时只用命令式口气，让他的下属掌权。按照这种方式，那些佛罗伦萨贵族感到自己面对的是把他们视为自家仆人的“上司”。现在决定佛罗伦萨政治的是那些公证人，他们作为美第奇家族忠实的圈内人飞黄腾达，而且以该家族名义发号施令。这些人越来越频繁地从捐税中收钱。利奥十世过着远远超出自己实际经济水平的生活。他那些诸如征服乌尔比诺的军事行动花费巨额金钱，佛罗伦萨必须越来越频繁地偿付这些费用。

1519年春，随着洛伦佐的去世，看来好像出现了转机，因为这时从宏观上看，美第奇家族直系的合法后裔还活着的只有两个人——教皇和他的堂兄弟朱里奥枢机主教。就佛罗伦萨所打探到的，此人是在帕齐家族密谋中被谋杀的杰出人物洛伦佐的兄弟的私生子，但是事后由于有人虚构了他父母结婚一事，他的出身得以“更正”。除了这两个神职人员之外，只剩下两个名叫伊波利托和阿勒桑德罗的下一代不合法的美第奇后裔；两人1520年才十岁，因此不能作为政治上的有力手段投入使用——即使完全撇开人们对他们的出身以及很快也对他们品性的怀疑不谈。

马基雅维利在写作他主要的政论著作和喜剧时，也接受私人委托，出了几次差。他为一些佛罗伦萨商号，1516年待在里窝那，1518年待在热那亚，1519年和1520年待在卢卡。这时，通常情况下都是去索取拖欠的债款——同他出差去觐见皇帝和法国国王相比，是何等掉价啊！他在卢卡完成最后一次使命时——这次使命涉及非常多的钱，但也涉及比萨大学的西西里大学生骇人听闻的行为——毕竟有一封朱利里诺·德·美第奇的信送到他手里。在这封信中，这位高级神职人员对马基雅维利的聪明赞赏有加。难道这就是一个新的美好时期的预兆？

不管怎样，马基雅维利感到鼓舞，决心再去撰写政治性专题报告。他这样坚定不移，还有另一方面的原因：他作为卢卡问题专家从卢卡返回了。他将自己的因公停留时间用来深入调查研究当地的政治状况。他在他的专题报告《论卢卡事例》（Über die Angelegenheiten von Lucca）中给佛罗伦萨人说明这种状况。马基雅维利关于佛罗伦萨人眼里的这个可恨的邻国的共和国宪法应当成为表率的想法，在这些人看来是一种挑衅。马基雅维利却在卢卡——就那些良好的公共设施而论——发现了很多东西。所以他特别称赞，在那里，元老（Anziani）——城邦政府成员并不拥有过多的个人权力，因此很容易被替换。这种情况反过来导致这样的后果：官位之争进行得比在佛罗伦萨要缓和一些，各个阶层都可以上台掌权。此外，按照马基雅维利的观点，卢卡的大国民议会行使一种比阿尔诺河畔的大国民议会更为严格的监督职能。这样一来，那些举足轻重的政治家便受到控制。除此之外，对这一类人还可以像在雅典那样，采用贝壳放逐法^[5-ct]进行审判。

卢卡……在好多年前颁布了一项所谓的“贝壳放逐法”，对付那些厚颜无耻之徒和名声不好之人。凭借这项法令，每年两次，在3月和9月，所有那些聚集在大国民议会的人写上他们想要看到被逐出国内的人的名字。谁的名字被记下十次，谁真的就得走人。^[5-cu]

马基雅维利感到，这是一个美好的政府，但可惜还不足以吓住那些把国家视为自己私人财产的、傲慢无礼的年轻贵族。他感到即将接班的这一代人会践踏共和主义集体价值的威胁，不仅在卢卡，在佛罗伦萨尤其如此。

在那里，那些梦想一个由贵族领导的共和国的年轻贵族，在卢彻来家族僻静的花园里聚会。就连马基雅维利也在这个（按照拉丁化的姓名形式命名的）奥尔蒂·奥里塞拉里的家中做客。但是他并不同意那些人的观点，譬如为美第奇家族效力的、奋发向上的年轻政治家弗朗切斯科·圭恰尔迪尼的观点。马基雅维利在他的《论李维》中讨论过法律在谁手里，在大人物还是平民百姓手里更保险这个问题。两者都有其优点和弱点，但是按照马基雅维利的观点，共和主义的基本价值在广大群众手里，比起在那些太过于追求自身权力的、举足轻重的家族手里来，会受到更好的保护。所以，这位昔日的第二国务厅长官也反对那种共和主义者，他们梦想一个不由美第奇家族统治的新共和国而且为此开始草拟具体计划。