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克丽齐娅》与两代人的争斗

您没料到会看到她，因为她的养母索福罗尼娅（Sofronia）为了克丽齐娅婚姻的缘故，不想要她露面。^[5-cj]

这就是导演在戏剧的开场白中给观众提供的说明。因为剧情进展并不故作正经，所以这个两性关系方面的古板理由使人感到一点也不令人信服。总而言之，这位朗诵开场白的“导演”是在把观众的期待当儿戏。刚开始，他就把喜剧的剧情和结局都预先说出来了。

……在希腊重要的古老城市雅典，曾经住着一位贵族。此人只有一个亲生儿子，出于偶然，突然收养了一个小女孩。他十分体面地将这个女孩抚养到十七岁。可是后来却发生了这样的事：他和他的儿子同时爱上这个女孩。这种竞争引发了各种各样、世所罕见的意外事件和矛盾冲突。但是在这些问题解决之后，儿子娶这位姑娘为妻，长时间同她在一起，生活得极其幸福。^[5-ck]

这个介绍近于讥讽观众。寥寥数语把一切都说完了，观众其实可以回家去了。

这种无情的简短梗概清楚地说明，作者一心想要的不是美满的结局。开场白中，与之相反的对观众隐瞒了那些“世所罕见的意外事件和矛盾冲突”。这些意外事件和矛盾冲突，观众只有在舞台上才能看到。因此，仔细观看这一切肯定是值得的。这位“报告员”透露了一个提示。

就像同样的事件会再次发生一样，如果在世界上同样的一些人会再次出现的话，那就要不了一百年，我们又会聚集在一起，做今天所做的同样事情。^[5-cl]

这个开场白的第一句概括了马基雅维利的历史理论：历史在总是同样的状况和局面下重复。这些人虽然不是同一些人，可是他们的本性却并未改变。

你们现在对（像在古代雅典那样的）同样情况在几年前的佛罗伦萨发生有何看法？由于我们的作者毫无疑问只想讲一次故事，所以他选择了佛罗伦萨的案例，因为他相信，你们会在其中找到更大的乐趣。最后雅典成了一片废墟：那里的街道、广场和人名再也无法辨认。此外，那里的人们说着希腊语——一种他们听不懂的语言。所以你们用佛罗伦萨历史来凑合，但是别指望能辨认出家族或者个人来，因为作者——为了避免引起麻烦——用虚构的名字替换了真实姓名。

因此，《克丽齐娅》这部喜剧是想给人们留下一个永远有效的教训。过去在雅典发生、如今在佛罗伦萨再次重复的事情，就是人们及其历史的一部分。

喜剧人物本身是各种典型，因此可被替换。就连这一点都立即向观众挑明。这位“导演”点名叫他们出场，然后介绍他们。

你们出来，观众要见你们。他们就在这里！你们看到他们多讨人喜欢了吗？你们按顺序排成队，一个挨一个！

与此同时，情节层面与时间层面相互交叉。

然后还有一个不会出场的人物，因为此人还在从热那亚向我们走来的路途上。^[5-co]

人们无法为这更清楚地说明这个信息了——舞台就是生活。你们在这里看到的事情，就在当今上演。这关系到你们、你们的城邦和你们的历史。你们明白——在舞台上就像在“真实的”生活中那样。

我相信，现在你们已经看够了。观众允许你们下场，回到后台。^[5-cp]

所以，观众的期望都完全集中到“世所罕见的意外事件和矛盾冲突”上。这些意外事件和矛盾冲突主要表现在父亲尼可马可（Nicomaco）和儿子克勒安德罗（Cleandro）为争夺克丽齐娅的竞争之中。尼可马可七十岁，年老体弱，可是自认为有很强的性交能力，想得到他十七岁的养女想得发狂。他渴望他不应当得到的东西。确实，他的无理要求极其违反常情。为了满足他的情欲，这个好色的老头违反所有的礼节，是啊，他变成一个道德怪物。

我会让人把你（他的儿子克勒安德罗）和他（他的仆人奥伊斯塔基奥）扔进监狱；我会让人把索福罗尼娅（他妻子）那份嫁妆付给她，然后把她打发走。因为我要成为我这个家的主人，这一点不管谁都要听！

因为用她这位肯定知道这种情况的夫人的话来说，尼可马可与以前完全不一样，所以这种恼怒才使他周围的人，特别是使他的家里人感到更加惊慌失措。

凡是知道尼可马可还在一年前是什么样子的人，看到他今天这副模样，都不能不感到惊奇：他怎么就变了样！因为以前他是一个严肃稳重、彬彬有礼、有责任感的男人。他以种种体面活动来消磨时光。^[5-cs]

在索福罗尼娅悲伤的回顾中，是这样来描述一个佛罗伦萨老实人的日程的：在早早起床之后，尼可马可就去望晨祷弥撒，关心生意和政治，处理他的往来信件，审核账目，与他的挚爱之人共进午餐，给他的儿子出一些以古代和现代很有启发的实例为依据的主意，然后又忙于生意，夜幕降临之前回到他家里人身边。在亲密无间的家庭圈子里用过晚餐之后，他还要工作一会儿，然后便很早上床！现在，这种田园生活结束了。从正人君子变成了浪荡鬼，此人丧失了最后的信誉。人们不得不使他停止恶劣行径，以挽救家族名声。聪明的家庭主妇索福罗尼娅迫不得已成为阴谋策划者。她要阻止尼可马可把她赶出家门，就这一方面来说，她的所作所为是自私的，但是她知道流行的道德和古老的良好准则是站在她那一边的。就连尼可马可的真正利益——这个人再也无法认清这些利益——也在保护她及其密谋：这个没有牙齿的老头儿要同这个年轻姑娘干什么，他只有毁掉自己剩下的那点健康和名声！

索福罗尼娅的天然盟友就是她的儿子克勒安德罗，尽管她并不支持他要得到克丽齐娅本人这个主要目的。她作为忠实可靠、野心勃勃的母亲，为他想到一个更好的结婚对象。但是两人共同努力，要给疯狂的尼可马可一个教训，这个教训会使他重新变回过去那种更为良好的状况。说到做到！由此得以实现的理性、道德和规则的伟大联盟及其密谋获得成功。因为想成为独裁者的尼可马可没有成为一家之主的才能。他像塞萨尔·博尔吉亚一样，开始时一切正确，但在最后却犯下关键性错误。最初，他以高超的技艺进行欺骗，以此迫使对手退却。他那巨大的阴谋诡计就是给他儿子克勒安德罗建议，进行一次神意裁判：由上天决定，我们当中谁会得到克丽齐娅！我们每人抽一次签，看谁赢！克勒安德罗同意这一赌局，输了，因为毫无疑问，就是这个老头儿在操纵这些签。

但是尼可马可并未顺利达到目的。他的错误在于，他想先让克丽齐娅结婚，自己再同她睡觉。他选定他的仆人皮罗（Pirro）——一个十足的废物作为她的丈夫；他要在新婚之夜占有皮罗的位置。可是谁想要在权力斗争中获胜，谁就必须完全抛开传统道德。尼可马可那个半心半意的计划给索福罗尼娅和克勒安德罗提供了绰绰有余的机会，去推进他们的密谋。在一场假婚礼中，皮罗同克勒安德罗的仆人、乔装打扮成克丽齐娅的奥伊斯塔基奥（Eustachio）“结婚”，而尼可马可在接踵而来的那个夜里得到的并不是爱情，而是一顿痛打。最后，在开场白中预示即将到来的那位那不勒斯贵族出现，认出克丽齐娅就是他的女儿，所以克勒安德罗也就能够体面地、有大量嫁妆地同她结婚。这样一来，就连尼可马可也感到满意；他儿子的婚姻满足的虽然不是他的性欲，却是第二个主要欲望——吝啬。

《曼陀罗花》可以从政治角度来理解，而《克丽齐娅》必须从政治角度来理解。尼可马可做假的抽签程序同美第奇家族决定佛罗伦萨共和国官员时的精心挑选极其令人厌恶地相似。这个家长突然转变前的那种良好状况指的是什么，同样不用费太多的想象就可以推断出：没有美第奇家族的佛罗伦萨！在佛罗伦萨上演的这出戏的人物用的是希腊名字，以及开场白中这种方式的其他陌生化效果，几乎就已经在向人们暗示：历史在重演，人们只需要善于去正确理解它。“观众允许你们下场”——开场白中这句话由于这种背景，获得一种十分具体的含义：你们——美第奇家族，退出政治舞台！