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曼陀罗花》与喜剧实践
1519年马基雅维利已经完成下一部以“曼陀罗花”命名的喜剧的一个副本。这个副本很可能是他在此前不久写成的。就连剧中提出的那个问题也在暗示,土耳其人是否会在这一年入侵意大利;1518年他就担心这样一种入侵。可是这一话题只是顺便提到。《曼陀罗花》并不涉及基督教防御阵线和宗教战争,而是再一次涉及欺骗的高超技巧。马基雅维利写这个剧本没有古希腊罗马样板。这个剧的故事也不再发生在古代,而是在现代的佛罗伦萨。与《安德里亚》相反,马基雅维利在《曼陀罗花》前面加上一首押韵的序诗。
本剧名叫曼陀罗花,
为什么,演出时
你们就会看到。
他的作者名气不大,
但如果你们不笑话,
那他准备为你们付清酒账。
一个诡计多端的情人,
一个愚蠢的大夫,
一个举止粗野的僧侣,
一个狡猾的寄生虫
今天会使你们开怀大笑。
如果这个题材
显得太轻浮,配不上
一个稳重的人,
那就请把作者原谅,
原谅他用这种嬉戏
力求将他痛苦的生活变得更甜蜜。
因为他别无选择,
只能这样,
因为他无法
用别的行动来证明
他的能力,他的努力得不到回报。[5-by]
对于一出喜剧来说,这是一个极具挑衅性的开端。马基雅维利向人们暗示,他只能写喜剧,因为美第奇家族阻止他进行更有意义的活动。这出剧要引起的开怀大笑在这些前提下没法使人放松情绪。从一开始他就警告可能出现的评论家。
如果有人以为,说些坏话
就可以抓住作者小辫,
使作者害怕,甚至吓得趴下,
我就警告他,公开对他讲:
他照样会说你们坏话,
是啊,这甚至就是他的拿手好戏。[5-bz]
与这些预告相比,剧中的情节——这一情节在序诗中同样被概述——显得不协调。一个年轻的佛罗伦萨人卡利马可·瓜达格尼(Callimaco Guadagni)从巴黎返回他的故乡,因为有一位世界上最美的绝色佳人住在那里。这个女子名叫卢克雷茨娅(Lucrezia),是一个年纪不轻的公证人尼西亚·卡尔福奇(Nicia Calfucci)的年轻夫人。一个佛罗伦萨女人会比所有的法国女人都漂亮?当时巴黎就已经被视为爱情和时髦之城,所以卡利马可不相信这种道听途说的事情,但他又十分好奇,要亲自来确切了解一下——于是便充满渴望,匆匆赶来。可是卢克雷茨娅不仅人长得漂亮,而且品行也极好。另外,她那个爱吃醋的丈夫也在盯着她。所以不知如何是好。
这种情况对狡猾的寄生虫利古里奥(Ligurio)可是真正的如鱼得水。他给热恋中的卡利马可提供支持,而且也过得很快活。利古里奥不仅想出剧中的诡计,而且还作为出谋划策之人操纵这些行动。他的计划针对尼西亚的要害。这个瘦弱的公证人结婚六年之后,还没有生出一个儿子,可是他想要子嗣的愿望胜于世界上的一切。这个欲望就是他的弱点,因为欲望使人变得盲目。这一点既适用于卡利马可,也同样适用于尼西亚。只有利古里奥保持清醒头脑。他利用卡利马可在佛罗伦萨几乎毫无名气这一点,夸耀他是当地大医生也就成为轻而易举之事。这位大医生曾经专门研究看似毫无希望的不孕症病例。
但是他提供的药物并非没有副作用:每个饮用曼陀罗花根汤汁的女人都会受孕,但是第一个同她睡觉的男人注定要在八天之内死去。所以要成为父亲不再是难事,但要为此死去。这样一来,尼西亚也就没有因为要传宗接代去求医。可是卡利马可“大夫”在这里也有办法:得赶快弄一个同卢克雷茨娅睡觉的代理人来!在经过最初的犹豫之后,尼西亚同意这样做。那就是说,在男人当中有人打定主意。因此下一个问题就是卢克雷茨娅的贞操。她表示决不愿意做这个变换配偶的事——她那个既头脑简单又趾高气扬的丈夫这样估计——因为她只爱他,另外,她也在认真遵照教会的戒律。但是即便在这里,聪明的利古里奥也有解决办法:如果教会挡道,那就必须要有人给教会开绿灯!他很快发现卢克雷茨娅的告解神父提莫特奥修士(Frate Timoteo)就是这样一个人。就连卢克雷茨娅的母亲索斯特拉塔(Sostrata)也为策划这个阴谋帮了大忙。她的合作受到极端的个人主义支配:如果尼西亚没有儿子,他就会将卢克雷茨娅赶出家门——同她一道被赶出家门的还有卢克雷茨娅的母亲。与此相反,有渴望的后代——更主要的是,一旦她女儿这个上了年纪的夫君与世长辞——就可以衣食无忧。
所以,提莫特奥修士试图消除卢克雷茨娅的顾虑,最后,竭尽他在神学偏僻角落的博学多能,他也获得了成功。现有只剩下一个障碍:尼西亚知道卡利马可是医生,所以此人不能作为濒临死亡边缘的交媾者直接闯进这个公证人家里。因此,卡利马可被乔装打扮,在夜幕笼罩的大街上“被绑架”、“被拖进”卢克雷茨娅的卧室。在人们将这两个人单独留下之前,他必须经过身体适合的测试。在这整个蒙骗人的外科手术中,提莫特奥修士都冒充卡利可马,好让尼西亚在最后一刻不会生疑。在清晨到来时,卢克雷茨娅的同房者便被赶走,而且据说永远消失了。尼西亚以为,这个无名之辈死亡的命运使他根本没有任何后顾之忧。
所以大家都感到满意:卢克雷茨娅可以确信她那年轻情侣的品质,她今后再也不想失掉这个人。她也没法失掉他,因为可以企盼所渴望的长子诞生的尼西亚出于感激,使卡利马可成了这个家的朋友。索斯特拉塔作好在那里长期待下来的准备。利古里奥在卡利马可那里立下了不朽的功绩——而提莫特奥修士也捞到一笔丰厚的报酬,这笔报酬被宣布作为给穷人的布施。
这样一来,欺骗也就是在为人造福,稳定社会秩序。在现存社会,老笨蛋们因为他们的地位和财富而被赋予娶年轻美貌的女人为妻的权力——这样一个社会如果没有欺骗作为对抗力,就无法维持下去,因为现存社会秩序违背了只有通过欺骗才能获得权利的人类天性。
跟这种颠覆性的信息相比,对各种典型人物的描写一眼就使人感到是陈规俗套和陈词滥调。尼西亚是个枉法者,这种人虽然会卖弄几句拉丁文,却愚不可及和吝啬;卡利马可是个激情燃烧的年轻恋人,利古里奥是个诡计多端的小流氓;再加上可以收买的岳母和阴险的告解神父。就连喜剧的情节也没什么说服力。尽管这个老公证人看起来头脑简单、自以为是,由于欲望变得盲目,但他拿走卡利马可的致命魔汤药方这一举动却显得不可信。难以置信的还有:在此前不久,他把提莫特奥修士当作卡利马可,而且认不出这个乔装打扮的人。
除了所有这些典型化和公式化之外,这些人物毕竟由于其性格特征获得个性和生命。这一点甚至也适用于那个按照自己的请求,受到妻子欺骗的笨蛋尼西亚,幸运女神凭着她那玄妙莫测的偏爱,如此长久、如此不公平地对他宠爱有加。他像大多数幸运儿一样骄傲自大、自以为是和头脑狭隘,自以为有教养,却被卡利马可那些胡编乱造的医学术语骗得晕头转向。此外,他还假装擅长交际,实际上却是一个深居简出的人,他从未走出过里窝那。因为他那呆板的、与世隔绝的书本知识也帮不了什么忙。大学教育与生活毫不相干,情况就是这样。
因此,对付由幸运女神的任性赋予的这种受之有愧的权力,只有阴谋才有效。想要占据尼西亚位置的卡利马可策划了这一阴谋。他很想娶卢克雷茨娅为妻,但是没有一个地方谈到具有浪漫色彩词义的爱情。卡利马可不会备受熬煎,他在斗争——而且是在进行生死搏斗。
我该做什么,该作出什么决定?我该向哪儿求助?我必须尝试某种既了不起又危险的事情,尽管这样做卑鄙下流、玷污名声。像这样活着,还不如死去。如果我在夜里能够睡觉、吃点东西、同别人聊天或者以别的什么东西为乐,我也许会更有耐心,也许会等待。确实没有别的办法。如果不是某个决定使我抱有希望,我就濒临死亡了。[5-ca]
这不是爱的语言,而是战争的语言。卡利马可说起话来就像战役前的统帅,或者更确切地说,按照马基雅维利的描述,像一位将军在决定一切的战斗前应当想到:胜利还是死亡!这种词汇贯穿整个剧本。
有时候,我试图克制自己,责备自己的狂热,对自己说:你到底在干什么?难道你疯了?如果你实现了你那些愿望,情况将会怎么样?你将认识到你的错误,你将为你付出的那些辛劳和担心感到后悔。难道你不知道人们狂热追求,最后能提供的东西同人们所抱的期望相比,是多么地少?另一方面,你即将遭到的最糟的事就是必定死去,必定进入地狱。肯定就像很多别的人那样,已经死去!像很多丈夫那样待在地狱!与他们为伍难道你不害臊?你要敢于对抗命运![5-cb]
就像卡利马可在他那长篇独白中发牢骚一样,马基雅维利的完美无缺的君主会自言自语。就连这位杰出的君主也不得不无视道德准则,放弃他的灵魂得救。可是这有什么用,人们本来就不是在天国,而是在地狱找到强者和勇敢者的社会。卡利马可由于卓有成效的阴谋,不只是获得肉体享受,而且获得对国家和历史的深刻认识。在那个决定一切的夜里,他像在会战中的统帅一样获胜,而且同时也知道,这是为什么——幸运女神最终要酬谢这位勇士。在此之前,此人自然必须敢于冒一切风险,以便把这个反复无常的幸运女神拉到自己一边来。这个密谋面临多次失败,看来卡利马可独自一人没法使密谋得到成功的结果。他就像《安德里亚》中的潘费罗那样,依靠他的助手和谋士。利古里奥不仅暗中操纵,而且还知道谁将会对他提供关键性的帮助。
这些传教士都是些酒鬼和机灵鬼,而且出于名正言顺的理由——他们知道我们的罪孽和他们自己的罪孽。凡是不同他们来往的人,都有可能冒估计错误和达不到目的的危险。[5-cc]
对卢克雷茨娅贞操的袭击,只有通过让宗教插手这个办法才能成功。卢克雷茨娅——尼西亚如是说——对她的告解神父交代给她的事情都一切照办。这样一来,这个受骗者便给了骗子提示——由于这个提示,他受骗了。利古里奥认识到宗教是统治手段,因此,他同那些神职人员平起平坐。这些人有理由从他们自身的道德败坏推断出人性的残余,打听到他们心灵的薄弱环节,以便在此基础上奠定他们的支配地位。但是,这种对更多金钱和影响永无止境的贪欲却让他们自己变成了别人的工具。因此,利古里奥没费多大周折,就得到了提莫特奥修士这个同谋者。可是在这之前,此人还得经受考验:他会走多远,他感到的内疚最终会阻拦他吗?
为了走得稳当,利古里奥要给提莫特奥修士讲一个编造的故事:一个友好的商人在前往法国旅行时,将自己已到结婚年龄的女儿安顿在一个修道院里。这个女儿在那里怀了孕,从那时起已经有四个月了。为了消除这个耻辱,她的父亲准备施舍三百杜卡特。作为回报,这位父亲只期望得到一种小小的药物——一种堕胎药汤。
修士:看来这种事不能不考虑。
利古里奥:怎么?有什么好考虑的?你们考虑,你们会因此做了多少好事。你们保住了修道院、这个女儿、这位姑娘和她的亲戚的名誉,送还给这位父亲一个女儿,讨得这位先生(指尼西亚,此人冒充这位“孕妇”的亲戚)和他那么多亲戚的喜欢。除此之外,你们能够用这三百杜卡特分发好多善款。另一方面,你们损伤的只不过是一团根本就不会出生的、没有理性的肉,这团肉能够以各种各样的方式丢失。我无论如何都相信,为大多数人做好事是好的。
修士:那就这样吧,以上帝的名义。[5-cd]
这是国家利益至上原则的语言:如果这么多别的人从中得到好处,那就尽管让一个尚未出生的小人去腐烂吧。许多人的利益表明,为达到目的,死活不管是正确的。为了达到这个目的,人们可以无视道德戒律。按照圣徒托马斯·阿奎那的学说,四个月大的孩子已被赋予灵魂,所以堕胎就是谋杀。面对无视道德戒律这种状况,托马斯·阿奎那关于灵魂的说法不起决定性作用。
因此,利古里奥也就找到了这些阴谋策划者所需要的那个人。如果卢克雷茨娅的告解神父准备参与堕胎行动,那他在通奸这一行动中肯定不会有任何顾虑。所以人们可以放心大胆地从假定往切实可行的计划过渡——这种事在再下一幕中就会发生。
利古里奥:我给你讲过的这个女人给我讲,这个成问题的姑娘自己有办法。
修士:那我就可以把这笔可观的施舍看成是打水漂了![5-ce]
但是提莫特奥用不着长时间垂头丧气。如果他在卢克雷茨娅密谋中扮演给他安排的角色,他就会得到答应给他的同样酬金。这样一来,这个虚构的故事也就达到了自己的目的:这位教士已经在无意识中将这三百杜卡特令人放心地登记入账。现在,在贪婪之外,又增加了对在最后关头失去曾认为万无一失的战利品的反感。就连这位教会上层人士也同所有的人一样,受到野心和吝啬的控制。但是,提莫特奥修士不仅贪婪,而且还狡猾。他看清了利古里奥对他的考验。
不管发生什么事,我都决不后悔。确实,我不会遇到任何困难,因为卢克雷茨娅夫人又老实又听话;我要利用这种性格。所有女人脑瓜都不大灵。如果说在他们当中有一个只懂得两句话的女人,那她就会开始说教,因为在盲人当中她好歹算是独眼女王。[5-cf]
第一个结论——卢克雷茨娅会被说服,被证明是正确的;第二个结论——所有女人都愚蠢未被证实。提莫特奥确实会说服卢克雷茨娅。在这里,这位教士用尽烦琐论证技巧的一切办法。
您必须——凭良心而论——尊重那种公共准则,人们在好事安全、坏事危险的地方,决不允许因为对坏事的恐惧而错过好事。我们这里有一种安全可靠的好事:您将会怀孕,从上帝那里获得一个人。那个危险的祸害则相反,那个与您同房的人在您服用魔汤之后便会死去;毕竟也可以找到那样一些不死于这种情况的人……说这种性行为本身就是一种罪孽,是胡说八道,因为是意愿犯罪,而不是肉体……除此之外,在万事万物当中,目的起着决定性作用。您的目的就是要在天堂占有一席之地,使您的夫君满意。《圣经》这样说,罗得[5-cg]的女儿们以为自
己是遗留在人世上的唯一女人,因此同她们的父亲发生性关系。因为她们的意图是好的,所以她们未犯罪。[5-ch]
罗得和他的女儿们在所多玛和峨摩拉的故事中没有美满的结局,告解神父尽量给他的告解人隐瞒这一事实。在令人震惊的神学思维后面,再一次显露出赤裸裸的国家利益至上原则:为了目的,可以不择手段,道德和良心都必须为这个目的让路。在接下来的独白中,这位有适应能力的教士凭着随机应变的良知来考虑自己的行动,而且乔装打扮,变成卡利马可。
人们当然有权说,是不公的世道把人送上绞架;结局悲惨的往往不仅仅是那种太坏的人,而且还有那种过于轻信和好心肠的人。上帝知道,我从来不想冤枉任何人。我待在我的修道小室里,做弥撒,为我那个教区虔诚的上帝孩子服务。后来,我偶然遇到利古里奥这个魔鬼,他先是让我的手指,然后是我的胳膊,最后是我整个人都卷入这一桃色事件。我不知道这一切该如何收场。可是我聊以自慰的是,不少人都关心对于许多人都重要的一件事情。[5-ci]
就连这种慰藉也带有政治色彩:在生死关头,大家都会不顾一切地去干,这就是马基雅维利在他的《论李维》中给政治家们和统帅们出的主意。所以提莫特奥修士最终确实很清楚自己的良知:我对这个罪恶的世界简直太好了!他完全排除自己首先促使这一阴谋成功实现的事实。人们进行自我欺骗的能力是无限的,作案人通过这种方式想象自己就是牺牲者。所以就连那位开始时是他人情欲的纯粹被动对象的卢克雷茨娅也听说,有一种独特的转变。在同卡利马可经历那个令人销魂的夜晚之后,她把导致这种状况的种种磨难曲折看作是上天的安排。看来,提莫特奥修士说了真话:上帝希望这样——而且上帝也希望继续这样下去。曾经发生的事情在重复时,不可能变坏。卢克雷茨娅学到了:我所喜欢的,必须与神的世界秩序一致。Cosi fan tutte——最后大家都会这样做。
为了恢复正常,世界需要欺骗。难道任何时候、任何地方都是如此?难道道德准则不只是在政治上,而且在私人生活中也会失效?或者说,在一种良好的政治制度中,古老的道德平时是否也会继续有效?《曼陀罗花》的情节在现代的佛罗伦萨上演。在这个城市,政治活动不自由,不是论功晋升,而是靠贿赂晋升。那些不属于统治集团的人的精力被排挤出政治,拥进私人生活。对这一点,马基雅维利在关于他这个喜剧的前言中已经讲得一清二楚:你们不交给我重要任务,那我就写喜剧,你们一定会从中得到益处。这种收益就是,那些像卡利马可这样对干大事感兴趣的人,在像佛罗伦萨这样一个城市中,不得不凑合着去充当桃色事件的风流人物——缺少在军事上和政治上证明自己的机会。这样一来,他们是否可以这样做这个问题,也就得到回答了。
在马基雅维利看来,人类可分为特别适合默默无言、遵守法律的绝大多数人和看清社会和国家的体制并探究其背景的少数人。他们知道,道德准则就是纯粹的惯例,其衡量标准就是,它们对国家的巩固有多大用处。在像佛罗伦萨这样一个没有用武之地的国家里,这少数精英因而也就可以自由自在地去触犯这些准则。
卡利马可和提莫特奥为之作证的死亡恐惧到底来自何处?在像佛罗伦萨这样一个生活十分放荡的国家中,通奸不受惩罚。再说,如果尼西亚认识到自己是受骗的丈夫,来自他那里的恐吓也不是可怕的报复。提莫特奥最后没有犯下任何违禁之事,他这种不道德的说服教育工作反正受到忏悔的秘密保护。尽管如此,两个主要的阴谋策划者的行动就好像总是到了生死关头似的。这种语言同剧情不相称,首先是同喜剧很不相称。难道说在《曼陀罗花》背后隐藏着一种更为深刻的含义,马基雅维利实际上写了一部关于应当怎样才能推翻美第奇家族这个国家的剧本?阴谋策划者对于他们的阴谋会被揭穿的恐惧,看来就说明了这一点。同样,在关于爱情和激情的对话中,占上风的那个关于战争和政治的词汇也是如此。
可以提出来反对对喜剧进行政治性诠释的理由是:按照马基雅维利的观点,对于知情者,不揭穿玩弄规则的游戏是一种默认的惯例。这一点既适用于完美无缺的君主,同样适用于为了使自己的士卒具有战斗勇气而操纵预言,却又假装坚定不移地相信预兆威力的统帅。所以这也适用于在私生活中与他们截然不同者——风流浪荡公子。但是卡利马可同他的助手利古里奥和提莫特奥一样,对于滔滔不绝地谈论他的骗术的方方面面一点也不感到害羞。
但是反对对马基雅维利的喜剧进行政治性诠释的主要论据要简单得多:这些阴谋策划者同美第奇家族那些人的男女关系不会像同尼西亚那么容易。美第奇家族这些人不仅不像这位天真幼稚的公证人那样轻信,而且相反,小心谨慎,多猜多疑。这一点,马基雅维利自己就已经亲身体验过。所以他有充分理由让《曼陀罗花》的信息呈开放式状态。可是谁愿意,谁就能够而且应当把这种状况也视为一种政治反抗指南。