紧急关头

由于乔凡尼·德·美第奇越来越受到佛罗伦萨那些举足轻重的家族喜爱，皮耶罗·索德里尼坚持同法国结盟逐渐失去支持，但是在大国民议会进行关键性投票表决时，后者却能得到多数票。为了防止进一步两极分化，执政委员会于1511年12月在罗马参与试探性会谈。大使安东尼奥·斯特罗齐应当打听到在哪些条件下才有可能同教皇和解。与此同时，他还得到委托，如果这个程序没有侮辱性仪式就能办到的话，便开始进行重新接纳共和国进入教皇宫殿事宜的谈判。如果共和国在这件事情上不会颜面丢尽，它甚至还准备赔礼道歉。与此同时，城邦政府还附上它对导致这场不幸的冲突的那些事件的看法。这份备忘录的基本内容是：我们违背自己的愿意陷入这种对抗之中；法国和皇帝作出决定，我们不能不服从。除此之外，斯特罗齐还要在教皇的伤口里使劲搅动刀子。教皇最终会输掉这场围攻博洛尼亚的战争。这样一来，法国人就会直接站在佛罗伦萨家门口，共和国除了顺从路易十二的意愿，根本就没有别的办法。

我们是小国寡民，听人摆布，清白无辜：在尤利乌斯二世面前如此卑躬屈膝，是极其不明智的，除非饮尽这杯苦酒。斯特罗齐和教皇除了唯一的、看起来好像是次要的一个条件之外，对所有的和平条件都一致同意。这唯一的次要条件是：共和国应当停止向天主教教士征收用于筹措战争经费的赋税。可是大国民议会的多数人不准备这样做。为什么总是这些小人物，而不是那些富有的高级教士要交钱？这样一来，就连这个缓和危险冲突的机会也错过了。

那些强硬方针的支持者此后不久认为自己的看法得到了证实：1512年2月，法国军队占领威尼斯城市布雷西亚。此前不久，佛罗伦萨派出二十八岁的贵族弗朗切斯科·圭恰尔迪尼担任大使，前往西班牙。要他说服阿拉贡的斐迪南，教皇攻击佛罗伦萨并不涉及西班牙的利益，而只不过为了满足怒火中烧的教皇的复仇欲望罢了。

尽管法国人获得成功，佛罗伦萨仍然拒绝满足路易十二的愿望，拒绝向教皇和西班牙宣战。所以，当法国军队于1512年4月11日在拉韦纳战胜西班牙、威尼斯和教皇军队时，共和国的军队并不在战场上。那些支持与法国结盟者认为自己由此被证实获得了胜利，在议会和各委员会中获得的成功比以往任何时候都更明显。在法国人俘获的俘虏当中，甚至还有教皇的使节乔凡尼·德·美第奇枢机主教；这样一来，佛罗伦萨内部这个最危险的反对派头目也就无法行动了。当然，就连迁往米兰举行的宗教会议也进展顺利：在这次战役之后十天，会议解除了尤利乌斯二世的宗教和世俗职务。但滞留伦巴第首都的少数高级教士未能实现正式的罢免；这样一来，便给最后的出路敞开了很大的口子。

实际上这种兴奋没有持续多久。“拉韦纳”很快就成了“皮洛士胜利”^[4-ah]的同义词。双方都有几千名阵亡者，这些损失使法国人的力量遭到削弱的程度比失败者有过之而无不及。在他们的死者当中，甚至还有他们具有独特魅力的年轻统帅加斯东·德·富瓦。法国军队的新领导争吵不休，缺少国王的明确指示，给养不足。在这种境况中，瑞士人动手帮助教皇的消息越来越多。紧接着，当时举足轻重的炮兵专家法拉拉公爵撤回了他那些决定这场战役胜负的大炮。而乔凡尼·德·美第奇也总是众所周知地幸运：这位枢机主教趁他的看守不注意，逃往罗马。

在那里，尤利乌斯二世于1512年5月2日宣布第五届拉特兰宫宗教会议开幕。这是与“比萨”竞争的大会，它在政治上变得要成功得多。马基雅维利在他关于法国宫廷的极其巧妙的消息中，警告人们提防教皇任何时候都可能指望的旧势力。这种势力有多么强大，在宗教会议开幕时就已显示出来：有七十个主教、十二个最高级别的大主教和两个教团首脑出席会议，此外，还有西班牙、威尼斯和佛罗伦萨的使节！这次出席会议是一种无可奈何的投机行为。共和国继续站在法国一边，但是坚决拒绝参加战斗行动，与此同时，又去巴结他唯一庇护者的死敌。一种前后不一致的政治是难以想象的。法国国王对此当然一点也不会感到高兴的，就像另一方面，尤利乌斯二世也决不会谅解一样。这种两面派的半心半意是佛罗伦萨内部力量对比的表现，因而也是在大国民议会中占上风的种种心态的表现。在那里，多数人根本就不想放弃同法国结盟，尽管这种联盟的危险以及同教皇和西班牙结盟的诱惑越来越明显。

在这种内部瘫痪蔓延时，尼克洛·马基雅维利几乎片刻不停地被派去完成在佛罗伦萨乡村属地的军事使命。他在那里征召士兵，检查要塞。1512年春天，共和国处于紧急状态。从罗马和周围传来使人不安的消息：美第奇家族最亲密的盟友奥尔西尼家族在进行战备，打算袭击佛罗伦萨领土。马基雅维利要注意，立即向十人执政委员会报告所有军队调动情况。更使人担忧的是尤利乌斯二世宣布，他想让他的军队在去收复博洛尼亚途中穿越佛罗伦萨地区。教皇透露，这些部队不打算对共和国采取任何不友好的行动，共和国完全用不着担心。

然而这个消息却使佛罗伦萨领导层万分震惊，因为在此期间，意大利北部的局势发生了变化。教皇的金钱和枢机主教席纳的善于辞令创造了真正的奇迹。5月底，不少于一万八千名瑞士雇佣兵在维罗纳枕戈待旦。在同一时间，马克西米连皇帝从路易十二军队中召回德国雇佣兵。因此，法国军队也就失去了所有依靠。1511年6月13日，教皇的军队在乌尔比诺公国的公爵——尤利乌斯侄子统帅下收复博洛尼亚。翌日，瑞士人兵临帕维亚城下，帕维亚很快就投降。6月20日，瑞士人高唱凯歌进入米兰，而这时，刚刚还享有盛名的法军残余则向阿尔卑斯山方向逃窜。

6月底，感谢盛典在罗马一个接一个地举行。上帝亲自——尤利乌斯二世如是说——惩罚并赶走了教会的敌人。在取得所有的胜利时，教皇也没有忘记报复。他对直到最后都把赌注押在法国一边的费拉拉公国的阿方索公爵就其背叛提起诉讼，就是说，由于对其在罗马的主人不忠提起诉讼。在此类案件中，判决只能是将其免职。

对于佛罗伦萨来说，情况已是火烧眉毛眼下急。尽管如此，在接下来越来越危急的几个星期内，那些负责人仍然不能作出果断行动的决定。1512年7月11日，西班牙大使前来佛罗伦萨，说服共和国参加反对法国的联盟。这个建议加剧了普遍的一筹莫展。国家首脑皮耶罗·索德里尼继续赞成同法国结盟，也出于纯粹私人的原因。此前不久，尤利乌斯要求解除他的职务，如今时移世易，这位旗官只能成为第一个政治上的牺牲品。再加上由那些同法国有商务关系的大商人和银行家组成的、举足轻重的议会党团担心路易十二的报复措施。可是，就连那些知道不应当感谢这个不可信赖的君主，而且也不会因其不满而失去任何东西的人，都害怕投向教皇和西班牙这边。因为在这种情况下，就会出现应当怎样处理1494年被流放的美第奇家族的旁系的问题。可以期望尤利乌斯二世会通过暗中交易，为他宠爱的枢机主教乔凡尼·德·美第奇谈妥优惠条件。可是是什么条件呢？这样一来，佛罗伦萨人就再也不能拒绝这位主教及其随从作为“普通个体”回来。可是，他们不会长期扮演这个角色，这种情况人们在1434年就已经体验过。美第奇家族不仅有很多追随者，而且还有留在他们一边的回忆。在此期间，很多出身于中上层的佛罗伦萨人都给过去，特别是给卓越非凡的洛伦佐时代涂上金光灿烂的色彩，在令人沮丧、关系紧张的当代，渴望再度回到在美第奇们治理下的那个臆想中的美好旧时代。

在经过长期针锋相对的辩论之后，大国民议会于1512年7月30日决定给反法联盟各国提供一笔数额为两万五千到三万杜卡特的款项，以便请他们把这个“宽宏大量的政府”置于自己的保护之下。据说这样一来，共和国的所有义务全都得以清偿。正如马基雅维利早在十年前详细说明塞萨尔·博尔吉亚威胁迹象时所说，这是带有极其糟糕的商人作风的政治。在这种要求作出一个明确决定的情况下，人们不能用金钱来赎买自由。佛罗伦萨用这种不可靠的妥协冲撞路易十二，却并没有把他的敌人争取过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