后果严重的宗教会议
马基雅维利从法国回来以后,却只能在佛罗伦萨短暂停留。佛罗伦萨人提供比萨作为宗教会议地址。路易十二在叫喊——几乎没有人来。就连那些出于对法国政治上的忠诚必须前来的主教都不乐意来。这种情况在会议开始之前就已显现出来。佛罗伦萨人可能很想取消这次会议,可是他们这样做又会冲撞法国国王。变得不受欢迎的比萨人作为这次会议(正如罗马教廷的官方惯用语所云——魔鬼分裂教会的阴谋)的“东道主”,站在了基督教世界的对立面,所以一点也不感到高兴。对于佛罗伦萨来说,情况只能这样,已经无法挽回。就像往常遇到这样的情况那样,善于处理棘手事件的专家尼克洛·马基雅维利必须整理行装,准备出发。
十人执政委员会让他领命上路的指示注明的日期是1511年9月10日,这是在间接承认一种错误的政策。就像在此期间完成在路易十二那里的外交使命时通常所做的那样,对马基雅维利的委托书是按目标级别划分的。要他由高到低谈判,从最高要求开始,然后再尽可能往下调,与此同时又不失去最低目标。只要有一点可能,就要说动国王,干脆取消在这样不吉利的征兆下开始这次宗教会议。因为这等于承认完全失败,因而极有可能是一个梦想罢了,所以要他说服路易十二让这次宗教会议在另外一个地点举行。既然这样一种改换地点的做法会被解释为软弱的象征,那么就连这种希望也几乎是异想天开。第三种从佛罗伦萨的角度来看不无风险的可能性就是,让比萨的宗教会议推迟两三个月,然后再改变地点——国王一定会为此找到合适的理由。马基雅维利无论如何都必须坚持的最低要求是,枢机主教们在前往比萨途中不要经过佛罗伦萨。这样,城邦政府就会免除隆重欢迎这些不速之客的尴尬义务。但是这同他们与宗教会议搅在一起所冒的政治风险相比,却是一种微不足道的慰藉。
另一方面,他们在佛罗伦萨还未失去所有希望,法国人在坚守米兰和博洛尼亚。此外,不久之前,一位军事指挥官——来自肖蒙(Chaumont)的一位先生去世。佛罗伦萨人由于在比萨的经历,在怀念他时未掉眼泪。人们对待这位新任指挥官加斯东·德·富瓦的态度则相反,大家在背后议论他杰出的领导本领。现在,一切都取决于国王会对佛罗伦萨采取什么态度。在同教皇尤利乌斯二世的纷争中,对于他来说,佛罗伦萨要么是一个值得下注的、有用的同盟者,要么可以考虑对其丢卒保车。佛罗伦萨人所能希望的只是最好的结局。
马基雅维利前往法国途中的第一站是帕尔马与皮亚琴察之间的圣多尼诺镇。有四位支持分裂教会的枢机主教在那里停留。在那里,这次长途跋涉可以预见到的毫无成效就已开始。马基雅维利不得不以其政府的名义,请求这些主教不要继续他们前往比萨的长途跋涉。然而对这种无理要求,这些被取消邀请的人用习以为常的空洞言词来应付:佛罗伦萨共和国或许知道,它凭借比萨宗教会议在干什么,即在从事一项有利于整个基督教界的、上帝所喜爱的行动!尽管这次宗教会议开始时行动缓慢,但它很快就会取得决定性的成就,会给佛罗伦萨带来应得的荣誉!因此根本就不可能走回头路或者甚至中止会议的举行。
现实看起来好像不一样。怒火中烧的尤利乌斯二世宣布对佛罗伦萨实施停止一切宗教活动的禁令,这样一来,阿尔诺河畔的礼拜仪式便陷于停顿,至少理论上是如此。但毕竟当局还是能够促使一部分神职人员参与宗教活动,让他们在该市的六大教堂内继续做弥撒。但这并不能保护佛罗伦萨的商人,在尤利乌斯能捕获这些商人的地方,使他们的货物免遭没收。鉴于同罗马紧密的贸易关系,这是一个沉重的打击。此外,教徒中间缺乏信心的状况十分严重:在圣徒彼得的继任者尤利乌斯二世拒绝其进入时,他们到底能不能进入天国?
在此期间,马基雅维利到达布卢瓦。在那里,他要同住在当地的佛罗伦萨大使罗贝尔托·阿奇亚奥里向路易十二提出申请。路易十二像往常一样不厌其烦地大谈特谈承诺:佛罗伦萨一点也不用担心,因为法国会用强大的军队来保护自己的盟友!马基雅维利不得不小心谨慎地向他指明,为了不节外生枝地去刺激教皇,共和国在任何情况下也不希望见到法国军队出现在自己的管辖区域。为了减轻这种侮辱,这两位使节不得不再次重申他们的委托人会尽力效劳的意愿。佛罗伦萨随时准备促成笃信基督教的国王与尤利乌斯二世之间签订协议。然后不仅争端会得以解决,而且宗教会议之事也会了结。一个屈服于停止一切宗教活动的禁令的城邦怎样才会使一个被逐出教会的君主同教皇和解,这个难题当然十分令人费解。更何况国王路易十二表示对这种和解毫无兴趣。
但是他对此回答道:“如果我们取消这次宗教会议,教皇也决不会愿意和睦相处。”对此,我们的回答是,这个结论无效。这次宗教会议——一切迹象都暗示——会引起战争。教皇会借比萨宗教会议这一背景,大肆进行战争准备,而不是要求达成协议。在涉及改变宗教会议会址的第二部分,他很快就斩钉截铁地回答:“就连这种事也是完全不可能的。”他补充说:“我看不见这种事该怎样才做得到。”[4-ab]
国王对这种拒绝说明了相应的理由:他现在一下子就选中比萨并使它名扬天下。威信没有受到损失,这一官方公告不能撤回。万不得已时可以商谈将这次宗教会议推迟两三个月举行的有关事宜。然而即使在这里,路易十二也不想定下来。在此之前,必须同马克西米连皇帝——宗教会议同样也以他的名义召集——和有关枢机主教商讨。关于其他事情,国王不肯迁就。马基雅维利的使命刚开了个头就已经以此告终。然而同往常一样,这些具体成果只不过是此次法国之行的一个目的罢了。除此之外,这位共和国使节这次还要提供情报,凭借这些情报可以回答一系列极其重要的问题:按照局势的发展情况,路易十二会怎么办?如果争端继续升级,佛罗伦萨能对他有何指望?而所有问题当中的一个问题则是,如果危机尖锐化,佛罗伦萨自己该怎
么办?
虽然同路易十二及其部长们那些令人失望的对话的大部分报告都由阿奇亚奥里署名,但这些报告却是马基雅维利写的。没有提到两位使节的不同见解,所以这些公函复述的都是对事物的共同看法。1511年10月2日,这种看法的原文如下:
我不得不强调,国王的态度是极其坚决地倾向于和平:他热切渴望这种和平的心情在世界上没有任何东西能比。对他而言,和平比世界上的一切都更重要,包括这次宗教会议在内……但是因为他看出,教皇不想研究明智的和平条件,而坚持他的条件,国王才召开这次宗教会议。因为对这次会议的恐惧才能促使教皇议和。[4-ac]
这两位使节不让人怀疑他们对这位国王的估计看法一致。因此,结论也同一年前一样,原话是:“闭上双眼,通过!”在此期间,尤利乌斯二世对佛罗伦萨的威胁变本加厉;如果这个怒火中烧的白发老人感到已经万事俱备,共和国就不能不准备面对战争。西班牙可能成为教皇的盟友。可是就连在这里,路易十二也已经准备好了回答,这个回答看来会使佛罗伦萨使节感到满意。国王确信,阿拉贡的斐迪南不会插手。如果他出乎意料,竟会那么不明智,居然站到这个难以捉摸的教皇一边,那他就必定会看到法国军队不可战胜。
这种乐观的估计同佛罗伦萨对形势的判断有很大差别。在这里,马基雅维利那些委托人所担心的恰恰是相反的东西,也就是西班牙远征军会从南边乘船到达皮翁比诺,然后再从那里马不停蹄地向佛罗伦萨推进。在此之前,共和国对它的使节的指示还从来没有这么不知所措。
我们还没有教皇今后打算采取何种态度的消息,可是,鉴于他的性格,他迄今为止的行动和他一直怀着的意图,也就是使佛罗伦萨及其财富失去法律保护,人们很容易就可以想到这一点。除此之外,他持续不断地想出种种新的战争计划和袭击方案,由于这些计划和方案,我们现在已经遭到了重大损失。就这样,按照他的命令,雷卡纳蒂博览会上所有贵重物品全被没收。关于这件事,直到现在都在进行激烈争论。尽管遭到一切损失,我们仍然毫不动摇地坚持我们当时答应陛下举办宗教会议的承诺。如果我们不是由于无法预见的特殊原因,被迫走到这一步——事态发展到我们看来现在已无法避免的程度——我们也不会改变自己的决定。[4-ad]
开始时尽量诉苦,然后便开始反抗,最后却打开后门:直线政治好像变了样!执政委员会的态度越来越像一个闹别扭的孩子的表现。
长话短说:你要按照自己的判断,向国王和其他人暗示,如果这些枢机主教同骑马或者步行的武装人员一起前来,我们就决定不接待他们。他们不是吃我们城邦的闭门羹,就是处于这样一种境地,他们自己今后宁可不来。
宗教会议必须举行,但是宗教会议与会者不愿意看到:也就是说,把头埋进沙里,闭眼不顾现实,指望暴风雨会过去。
关于这些“盟友”之间的事情,没有更多可讲的。1511年10月4日,马基雅维利收到渴望已久的召回令。时间很紧,家里迫切需要他。使在同一时间又一次摆脱致命疾病,得以康复的尤利乌斯二世感到十分高兴的是,尽管就连皇帝在长期犹豫之后也为比萨的宗教会议祝福,却只有少数枢机主教在比萨出现。凡是没有遭到路易十二直接逼迫的人,都找到借口,避免受到怒火中烧的教皇革出教门的处罚。这位教皇怒火满腔地打击四个带头闹事的枢机主教:他们被革出教门,被罢黜教职。尤利乌斯二世再也不用有丝毫克制,就在几天前,他终于同阿拉贡的斐迪南签订了渴望已久的盟约。必须继续给罗马很多补偿的威尼斯共和国也加入这一联盟。
这次秘密会议的举行——按照路易十二的说法,它会使基督教界得到解脱——由于西班牙军队站在教皇一边,已经变成一次送命的差使。佛罗伦萨共和国不能不考虑自己的防务,与此同时,还必须像这样举办这次后果严重的集会,不至于气走委托举办它的国王。也就是说,要逆来顺受,要维护自己的声誉和路易十二的名声,但是要用绝对极少的开支,以便借此向教皇传递信息,表明我们只不过是被迫参与而已。
也只有尼克洛·马基雅维利适合领导这次既棘手又相互矛盾的行动。1511年11月2日,这个成为多面手的第二国务厅长官被交付一个全新的任务,担任这次分裂教会的宗教会议的事务长和接待官。迄今为止,事先既没有为那些“宗教会议元老”安排适当的下榻处,也没有为符合他们身份的迎接事宜采取任何措施。比萨人把应当举行会议的那些教堂都已锁上,而且把钥匙也藏起来了。据说,圣餐杯、圣体匣,甚至连弥撒仪式上使用的葡萄酒都缺货。找住房不是干脆被拒绝,就是租金价格高得吓人,依据的格言是:如果我们一定要下地狱,那至少也得填满腰包!但是那些继续稀稀拉拉到来的客人对此感到的不只是愤慨。高级教士们已经习惯于在这样一个机会受到热烈欢迎,接受贵重赠品。在比萨则相反,从遮住光的窗户里扔下的石块犹如冰雹般劈头盖脸地袭来。佛罗伦萨不得不担心会失去对这座怀有敌意的城市的控制。
所以马基雅维利并非独自一人前往比萨,而是带着他自己那支国民军的三百步兵。在比萨人眼里,他是一个占领者。一个这样的人,同时也作为宗教会议礼宾部长官,他首先采取了一系列紧急措施:事后赠送法国指挥官洛特雷克和枢机主教们必不可少的贵宾礼品。就连这个城市那些不知所措的居民,共和国秘书也能凭借他的劝说本领,使他们大致安下心来。当然,这些不受欢迎的客人待得越久,形势就越危急。11月9日,他向佛罗伦萨报告了“法国人”遭到冒犯的消息。看来是很难阻止骚乱了。
人们怀疑秩序整顿者马基雅维利有针对性地煽动这些“骚乱”是可以理解的。三天之前,他给十人执政委员会报告同支持分裂教会的枢机主教桑塔克罗切的谈判情况,内容如下:
我给他说明这个时间同这个地点有关的困难。这些困难还会继续增加,他们待得越久,来的人就越多,城邦政府的主人理所当然要为此致歉。他回答我说,虽然物质一点也不丰富,但是困难还能容忍。他们也根本不想抱怨,因为他们很清楚,这里没有米兰的宫殿和与法国同样的生活质量。但是如果他们或者佛罗伦萨的主人们愿意改换地点,这种事也许是可以设法办到的。[4-af]
看来,上帝当时就住在法国,至少也住在法国人统治的城市米兰。人们可以活灵活现地想象这个教会的花花公子的表情:La douce France,可爱的法国!11月的比萨则相反,是灰色海边的灰色城市。好些人都赞成马基雅维利的做法,即便不把这些不速之客的停留体验变得可怕,也要使它变得还要灰溜溜一些。就连这位主教也可能再次预感到这一点,因此马基雅维利同他的对话也就免不了讽刺挖苦。
我以执政委员会和我个人的名义对他讲,改换地点是一个明智的决定。首先,他们也许可以借此免除住房不足之苦;其次,由于宗教会议会址越来越远,也许能平息教皇的怒气,这样一来,他就不大会倾向于用武力或者别的办法来对抗;第三,他们最后会在法国或者德国见到比托斯卡纳听话得多的部族。在托斯卡纳,佛罗伦萨的主人不能像法国国王或者德国皇帝那样,那么轻而易举地就强迫别人去做某件事情。[4-ag]
所有这些所谓的正当理由都是借口,或者说都是编出来的。对于来到比萨的少数高级神职人员来说,比萨这些宅第肯定够用。只需要提供这些宅第就行了。至于认为宗教会议改到外地举行会使教皇的怒气平息下来,只适用于佛罗伦萨,对那些枢机主教不适用。第三条理由正好是一个明显的暗示:我可以使你们的逗留变得还要不愉快得多。然而就连这位主教也一点都不老实,因为就连他的对手都很清楚,他无法按照自己的心愿批准改换这次秘密会议的会址。
稍后不久,马基雅维利负责军事任务。要他在佛罗伦萨的属地以及教皇管辖的罗马涅为共和国征募士兵。此后不久,他就可以驻防比萨城堡。佛罗伦萨共和国准备同教皇打仗。可是对这些军备,决不是所有的佛罗伦萨人都表示赞同。对于尤利乌斯二世应当采取什么态度,这些公民发生了分裂,裂痕比以往任何时候都深。当佛罗伦萨通知取消同这位“教会分立派”国王的盟约时,尤利乌斯二世毕竟表示了支持。为了实现这个目的,1511年11月,他甚至突然再次取消对佛罗伦萨实施的停止一切宗教活动的禁令。与此同时,有二十四位在比萨参加“宗教会议”的高级教士对当地的争执感到厌烦,要把会址迁往米兰。这样一来,最糟糕的挑衅已被排除;看来同教皇和解就要实现了。
枢机主教乔凡尼·德·美第奇也以日益增强的影响力支持同尤利乌斯二世达成协议。因为此人在对佛罗伦萨当前的政治争论进行有引诱力的抉择时,显得越来越老练。他在罗马的宫殿从冲突一开始,就越来越多地成为佛罗伦萨人的咨询处。这些人尽管受到教皇革出教门的惩罚,仍然试图保留受俸神职,或者只不过是为了不受干扰地进行他们的商务活动而已。不管怎样,在尤利乌斯二世的积极协助下,美第奇枢机主教的调停都带来了真正的奇迹——尤利乌斯二世想以这种方式给阿尔诺河畔那些顽固不化的执政者表明,由于他们那种错误的政策,他们会失去什么。乔凡尼·德·美第奇多么受教皇宠爱,从他被任命为驻博洛尼亚和罗马涅的教皇使节这一点可以证明。这都是法国统治区,这些地区必须用武力夺回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