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权力艺术:马基雅维利评传
1.4.19 在维罗纳的冒险

在维罗纳的冒险

每当马基雅维利感到自己被低估,被看低时,他往往喜欢嘲弄人。在冬天的维罗纳正好就是这种情况。这位同往常一样,被互相矛盾的决定弄得犹豫不决的皇帝不得不开始退却。这样一来,特使也就再也没有理由留在这座古老的维罗纳城了。如果他那封于1509年12月8日写给卢伊吉·圭恰尔迪尼的信可信的话,马基雅维利就是用这种方式消磨时光的。

真是绝望了,卢伊吉!你瞧瞧,幸运女神在同一件事情上对人的态度千差万别!你同这一个女人有性关系,又成功地追求第二个女人,接下来又有第三个女人。可我——我在停留几天之后对色欲几乎视而不见——却遇到一个老洗衣妇,此人生活在一个地下洞穴中,洞里只有从出口透进的一缕光线。[3-dr]

接踵而来的是极其可怕的变态性行为。这个色迷迷的老妇人——马基雅维利接下来这样写道——上帝作证,被证实是真正的恶魔。她是斜眼儿,秃顶,有虱子,没有牙,发出令人难以忍受的臭味,脸上有火烧的坏疽,有一个像杰出人士洛伦佐的(此处为过于宽大的)嘴,有绞在一起的眉毛,撕裂的鼻孔,从双唇一直长到下巴的胡须。这就是这个令人恶心的故事的寓意。

所以您要为有希望能再次寻欢作乐感谢上帝。可我要感谢他的却是,我消除了对再次经历这样一种不愉快之事的恐惧。[3-ds]

是他本人确实经历了这种令人厌恶的插曲呢,还是杜撰的?马基雅维利被视为政治理论的第一个“务实者”,因而也被视为第一个有勇气、敢于正视不愉快事实的人。但是这种估计就像认同对这份报告的归类一样,值得怀疑。这封信的收信人一定会敏感地觉察到,这个老妇有一个像洛伦佐·德·美第奇一样的大嘴。这是色情故事当中的一种政治影射。难道这个故事就因此有了政治意义?如果有,这个描写得如此露骨的事件又有何种政治内涵呢?

提示提供了收信人的个人情况和他的居住地点。卢伊吉·圭恰尔迪尼是后来的历史学家弗朗切斯科的哥哥,是年轻一代当中的一个最有成就的精英。在1494年以前,圭恰尔迪尼家族这个旁系算得上美第奇家族的心腹扈从,而且从中捞到大量好处。对“宽宏大量的政府”,皮耶罗·圭恰尔迪尼及其两个儿子卢伊吉和弗朗切斯科都忠心耿耿,却并没有同流亡中的美第奇家族那些人搞坏关系。马基雅维利将这个“杰出人士”同那个令人恶心的老妇对比,但是在他眼里,从政治角度看,根本就不是用有魅力的洛伦佐·德·美第奇来对比,所以这种对比很大胆。这种对比可被理解为影射,影射那些极爱装腔作势的贵族由于同这个暴君勾结,已经暴露出真面目。

马基雅维利把这篇来自维罗纳的“报告”寄往曼图亚。他自己几天前在那里待过,现在贵族卢伊吉·圭恰尔迪尼接替他,肩负一项官方的、要体面得多的使命。这位第二国务厅长官不能不感到这是一种难以忍受的侮辱。当他在污秽不堪的维罗纳紧张工作时,圭恰尔迪尼却在花花世界的曼图亚享受生活!这个重要消息无法被充耳不闻,所以也就成了政治批评:幸运女神不仅在风流韵事方面对人的宠爱千差万别,而且还在秩序混乱的共和国甚至决定了整个生活道路。这人一切得来全不费工夫,两人立功连连,却没有获得成功。所以必须注意写这封书信的时机:在大多数佛罗伦萨人眼里,国民军对收复比萨作出了决定性贡献,而它的组织者却要接受一项不明不白的使命,被派往意大利北部,以示感谢。

还有一个敌人形象在这封值得注意的信中出现。虽然对于这位文学知识渊博的收信人来说,善于报道一种类似“厄运”的贺拉斯[3-dt]的样板应该是显而易见的,这篇文章却只能被认为是反人文主义的。与美第奇周围譬如安基罗·波利齐亚诺[3-du]那样一些文学家——这些人尽可能使他们文学创作的风流素材超凡脱俗——截然相反,马基雅维利采用极其淫秽、极其庸俗的形式,用纯粹的通俗语言来描写“爱情”。就像马基雅维利在这里的表述方式,在《贝尔法戈尔》(Belfagor)中愚弄魔鬼的那个农业工人吉安马特奥很可能就是这样说话的。在那些受过教育的精英当中,任何时候都不会有谁会当着证人的面使用这样的话语。那些人文主义者为当权者服务,美化丑恶的东西。在进行这种批评时,马基雅维利很可能想到他的上司、佛罗伦萨首席执政官马尔切罗·维吉利奥·阿德里安尼。人是一种受到本能驱使的生灵。谁没有看到这一点,没有亲身经历这种事,谁就会在政治上误入歧途。

按照马基雅维利的说法,威尼斯出于类似原因,在政治上误入了歧途。

听说,威尼斯人在他们收复的所有地方,都让人画上一个不是手持《圣经》,而是手持利剑的圣徒马可。如此看来,他们是自费学到了这个道理:单靠书本和研究还不足以统治一个国家。[3-dv]

这句冷嘲热讽的话就引自马基雅维利于1509年12月7日,也就是在纵情性欲的“洞穴冒险”的前一天,写给他在佛罗伦萨的上司的一封信。人文主义的希望是,更好的教育会产生更多的美德,一个美好的道德会造就一个更好的国家。在马基雅维利看来,这些人文主义希望作为种种幻想,在这些严酷的时代都是站不住脚的。但并不意味着,所有的书本对于政治都是多余的。如果这种事做得麻利,就可以从合适的文章中得出政治上对当代有用的成功规则。按照他在自己的公使述职报告和专题报告中的自我评价,马基雅维利做到了这一点。其先决条件是,现在就要有效地运用这些办法,但要认清人的本来面目。正是在这方面,马基雅维利在维罗纳开了个好头。