在可怕的教皇身边

埃尔科利·本蒂沃廖的悲观并不偶然。1506年夏天，他那个家族在博洛尼亚的政权受到迫在眉睫的威胁。教皇尤利乌斯二世正准备将他那些上谕付诸实现，清除教皇国里的“暴君”。在这个口号后面隐藏着一个纲领，这个纲领对罗马教皇的职位和他的家族都会带来好处。除了在政治上澄清分歧意见之外，圭多巴尔多·达·蒙特费尔特罗在乌尔比诺的统治地位就是不言而喻的了。他的义子、教皇的侄子弗朗切斯科·马里亚·德拉·罗韦雷（Francesco Maria della Rovere）会继承这个无子嗣的公爵的职位。可是如今在教皇领土上的所有城邦邦主都岌岌可危。如果这位在教皇宝座上的矍铄老人率领一支自己的军队向北方移动，本蒂沃廖家族就极其可能作为第一个家族同佩鲁贾的巴利奥尼家族的人会面。在这样一次作战行动中，佛罗伦萨共和国不可能袖手旁观；尤利乌斯的作战行动使它的近邻首当其冲。此外，这位大祭司请求军队支援他的远征。他有何打算，按其字面意思和转义，他会走多远？

这些问题只有一个人能回答：佛罗伦萨共和国特使尼克洛·马基雅维利于1506年8月28日报告他同教皇的第一次会谈：

为了使你们能连贯起来了解我所说的和他回答我的那些话，我将逐字逐句复述我的话和他的话，因为事情如此重要。^[3-cx]

十人执政委员会得到一份正式的会谈记录。难道说这次会谈真的就比同路易十二或者塞萨尔·博尔吉亚进行的那么多其他谈判还要重要吗？最后，这位“可怕的教皇”——罗马人用带有佩服口吻的弦外之音这样称呼尤利乌斯二世——的出征并不针对佛罗伦萨。就连马基雅维利那些使命也是例行公事：要他暂时虚与委蛇，用不承担义务的保证拖住教皇。所以，这份报告异乎寻常的准确和详细很可能另有原因：人类研究者马基雅维利对这位教皇有他自己的看法。佛罗伦萨的执政者要信任他，就该听他讲述，感受身临其境的氛围。除此之外，马基雅维利也为自己充满自信的表现感到自豪。

还有一些事对于我的主人（指十人执政委员会）也很重要。但愿教皇陛下原谅我这一点：对教会的事务不能像对君主的事务那样处理。凡是被从这道大门逐出教皇国的人，随即又会通过另一道大门走进来。^[3-cy]

说白了，这就意味着法律在教皇管辖地区不起作用，没有延续性。特别是那些贵族都为所欲为。刚才还是一种犯罪的行为，随即就被宽宥，因此共和国不能信赖教皇。因为就连教皇也是流水般上台去位，同他们联系在一起的是亲朋好友、种种利益和种种策略。一个教皇曾经从一位大使口里听到过这样严酷的真相吗？

马基雅维利所说的，毫无疑问都没有错，可是这同时也是一种挑衅。因为佛罗伦萨共和国做这种事时，态度既小心谨慎，又十分明确，表明它不准备在这位大祭司那些作战行动上花很多工夫。对于尤利乌斯二世来说，这种政治上的藐视并非秘密。仿佛是作为回答，教皇让马基雅维利看看路易十二的信函。在这些信函中，法国国王答应对他给予始终不渝的忠诚和支持。可他却因此在这位佛罗伦萨使节这里碰了钉子。应当如何评价这位笃信基督的国王的承诺，此人是太清楚了。马基雅维利以相应的怀疑态度作出第一个判断：教皇不会剥夺像詹保罗·巴利奥尼这样的城邦邦主的权力，而是试图让他们相互争斗，从中渔利。

可是很快就表明，在这件事情上他估计错了。在同马基雅维利谈判之后，尤利乌斯二世很快就作为凯旋而归的统帅进入佩鲁贾，把这座城市重新置于他的直接统治之下。就连佛罗伦萨最后也只好俯首听命。抱着不会发生这种事的希望，共和国曾经保证，不会最后才向基督教界首脑提供军队。军队被严令务必于1506年10月中旬集结，紧接着便由城邦政府安排出发。当他们于10月16日到达卡斯特罗卡罗时，这个好战的教皇欣喜若狂。

我给教皇念那封信（此处指报告佛罗伦萨军队已在途中的消息）。他一听到这个信息，就已经满怀喜悦地叫起达塔尔（Datar）和卡洛·德格利·英格拉蒂先生来了，他说：“我希望您听听，乔凡尼先生（此处指本蒂沃廖）有哪些朋友，是谁受到邻邦更高的评价：是教会还是他。”^[3-cz]

这个惊呼中的矛盾使人眼馋：从官方的角度看，这关系到提升教会荣誉的问题。然而实际上，这位教皇——这个普通人家的孩子把什么事都视为纯属私人的事情，一有机会就吹嘘他自己的荣誉。他那些前任利用教皇职位的重大影响力，理直气壮地推行有利于其家族的政策；就连亚历山大六世都以此为依据，为其儿子塞萨尔的征城掠地辩解。

问题在于：尤利乌斯二世这种老掉牙的套话是什么意思。就连他也完全用他那些前任的方式，迫使佛罗伦萨答应庇护他的亲朋好友，首先是保证他的侄子在乌尔比诺继任统治者。可是这次远征——马基雅维利作为教皇宫廷随从参观了这次远征的中途停留营地——并不是为了德拉·罗韦雷的声名，而只是为了巩固教皇国。所有那些资助亲属的行动，对于这位教皇来说，是几十年来破天荒第一次要通过强化教皇职位来证明他个人的伟大。为了达到这个目的，就必须推翻教皇国北部那些地方的掌权者，这是很清楚的。可是他会到此止步吗？

如果成功收复博洛尼亚，他就会不失时机，要开始做一件更伟大的事。同时必须以这样的看法为出发点：那时，意大利将会摆脱想要并吞它的家伙，重获安全，或是让吞并图谋永远无法实现。^[3-da]

对于马基雅维利这样的意大利爱国者，这种话听起来很顺耳：蹂躏我们国家的西班牙人和法国人滚出去！但问题仅仅在于：教皇想要采用什么方法进行这种高尚的冒险。这再一次取决于他的性格。对这种性格，马基雅维利于9月25日向十人执政委员会作了如下描述：

凡是十分了解他本性的人，都知道他爱发火，喜欢草率行事，知道这次匆匆忙忙收复博洛尼亚不过是他今后要干的莽撞事情当中危险最小的而已。^[3-db]

这位教皇不会善罢甘休。如果他第一个打算失败，那么他会毫无选择地投入第二次作战行动。面对教皇国中那些“暴君”，他想用这种顽强获得成功。但是，像法国或西班牙这样的大国不会忍受这种盛气凌人的口气。马基雅维利没料到，他那番话竟成了预言。

尤利乌斯二世在这次针对博洛尼亚的作战行动中获得成功，乔凡尼·本蒂沃廖逃亡，教皇也作为胜利的统帅进入这座城市。马基雅维利关于这次使命的最后一份公函于1506年10月26日在伊莫拉签发。