诗人外交家

现在又是利用印象和经验的时候了。马基雅维利为这一总结选择了两种截然不同的文体：讽刺作品和史诗。纯讽刺作品是他的论文《论法国人的本性》（Über die Natur der Franzosen）。民族特征在当时受到欢迎。人们能够在这样一些文章中获得同外国人交往的有用说明。关于法国人，马基雅维利所能说的，没有一点恭维话，因为这位法国事务专家开始不喜欢法国人。这个主题形成一种所谓的对路易十二国王本人的看法：我爱血统，更爱钱。马基雅维利借此以其人之道还治其人之身：法国人指责我们按照商人的观点搞政治，可他们倒是货真价实的放高利贷者，而且还吝啬得要命。继续采用这种风格写下去：法国人在幸福时吹牛，在不幸时悲叹，他们只追求他们的直接利益，不了解过去，不考虑未来。轻率、自私、爱虚荣，他们现在就是这样，他们喜欢宫廷的华丽和他们的名誉。然而所有这一切还远非最糟糕的地方：“他们是罗马及其名誉的敌人。”^[3-cf]

马基雅维利可以原谅很多事情，可是诽谤他所钟爱的罗马不可原谅。一个认真负责的政治家从这篇怒不可遏的短文中必定得出的结论同以往一样，就是：佛罗伦萨要脱离同这个国王和这个民族结成的联盟！

马基雅维利于1504年11月8日写出他的第一部《十年史》（Decennale），上面有献给阿拉曼诺·萨维亚提的夸张题词。他在这部诗作中用截然不同的语调说话。这个日期有很强的象征性：1494年11月8日，皮耶罗·德·美第奇失去对佛罗伦萨的统治。阿拉曼诺·萨维亚提——马基雅维利在他那篇讨人喜欢的献词中这样说——真是在阿雷佐暴动时由于自己的坚定拯救了佛罗伦萨。这首诗在五百五十行诗句中，从佛罗伦萨的角度，讲述和阐释最近十年的意大利历史。这首诗的大部分也都保持了庄严崇高的风格。马基雅维利——正如后来的同时代人所证明的那样——把自己视为继但丁之后的一个伟大诗人，与卢多维科·阿里奥斯托^[3-cg]并驾齐驱。关于这种天赋，整个佛罗伦萨都知道。所以作者把自己的诗歌寄给有影响的人物，这些人也为此对他大加赞扬。

他们知道为什么。这个全城闻名的嘲讽者马基雅维利在他第一部《十年史》中，将一种极其明显的、支持国家的信念暴露在光天化日之下。确实，他的史诗全都是一些空洞的爱国套话。意大利的厄运连同意大利当权者的不齐心合力，1494年便把法国人引进了国内，国家的不幸便由此开始。美第奇家族在最危急的关头出卖自己奴役了六十年之久的佛罗伦萨，但是共和国在“宽宏大量的政府”治理下重新繁荣起来。可是幸运女神纯粹出于妒忌，反对收回比萨，致使佛罗伦萨人的所有英勇努力都毫无成效。再加上塞萨尔·博尔吉亚使托斯卡纳万分惊恐，但阿拉曼诺·萨维亚提在阿雷佐敢于对抗他。紧接着便注定了迪卡·瓦朗蒂诺的灭亡。

当亚历山大六世被上天处死时，

就连瓦朗斯公爵的国家也

分崩离析，分成若干部分。

只有尤利乌斯还在助长博尔吉亚的希望，

所以公爵以为在那里找到

自己没有对任何人感到的同情。^[3-ch]

他也不配得到这种同情。三十五行诗之后，马基雅维利让“反抗救世主之人活该遭到的那种命运”，也落到他的头上。

难道这位第二国务厅长官真的变得如此虔诚了吗？接下来的一些说法使得人们有理由对这样一种皈依产生怀疑。尤利乌斯二世就这样被称为天堂守门人——偏偏是这个在其整个教皇任期都在不断交战的教皇。当马基雅维利描写亚历山大六世的结局时，尖刻的讽刺同样迸发出来。

塞萨尔·博尔吉亚生病。为了使他安息，

给那些仙逝的灵魂带来

亚历山大——这位无上光荣之人的幽魂。^[3-ci]

尽管马基雅维利亚对塞萨尔·博尔吉亚实行基督教的罚入地狱的判决，这个人在《十年史》这首长诗中仍然以卓越君王的形象出现，他的对手无法对付他的诡计。

他不失时机，诱使他们落入圈套：

费尔莫和维特罗佐的叛徒

以及对他怀有深仇大恨的奥尔西尼家族。

他们就这样落入他的圈套，

在那里，熊不只失去爪子，

小牛被打掉双角。^[3-cj]

对于这种文字游戏，佛罗伦萨人也许会会心地一笑。熊在意大利语中为orso，这就是Orsini（奥尔西尼家族），维特罗佐·维特利就是vitello（意大利语，意为：小牛），共和国处死保罗·维特利就是把这条小牛的第一只角打掉。在《十年史》中，佛罗伦萨由于其一贯优柔寡断和对法国的依赖受到批评，但是主人公的活力却在普遍存在的犹豫不决和软弱可欺的背景下，显得更加光辉灿烂：共和国振作起来，选举一位终身旗官，终于发现萨维亚提就是对付塞萨尔·博尔吉亚阴谋诡计的救星。可是就连在此人倒台之后，共和国也没法感到安全。

任性的幸运之神还不满足，

意大利的纷争还没有尽头，

如此之多祸害的根源还未消除。^[3-ck]

这个世界的权势人物在不断寻求征服和战争，再加上他们彼此之间的纷争也变本加厉。

这样就容易看出：

当新的火苗在权势人物之间冒出时，

就会燃起冲天的熊熊烈焰。^[3-cl]

萨伏那洛拉曾经用魔法召来这样一些末日恐惧。为什么怀疑论者马基雅维利会鼓吹这种爱国的、世界末日的不祥调子？就像每个好谜语一样，谜底只有在最后才揭晓。

如果你们重新打开玛尔斯^[3-cm]的神庙，拯救之路也许就会轻松而短暂。^[3-cn]

罗马人打仗时，就会打开复仇战神（ultor）玛尔斯的神庙。所以在五百四十八行诗之后，历史的道德寓意终于出现了：佛罗伦萨如果要想在众多国家中作为国家存在，就是说，要想作为狼群中之狼存活，它就需要新的军事体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