佛罗伦萨的软弱

佛罗伦萨节日的平静并未持续多久。1503年12月28日，西班牙统帅在夜幕掩护下率领自己的军队渡过洪水高涨的加里利亚诺河，袭击由于几天来持续不断的暴风雨而撤回兵营，对此毫无预感的法国人。这场大屠杀令人发指，西班牙取得彻底胜利。在一团混乱中，就连皮耶罗·德·美第奇也溺水身亡。这样一来，佛罗伦萨又少了一个敌人，但同时又有了一个新的威胁场景。现在，整个意大利南部都属于西班牙。贡萨洛会不会把这里作为立足点，或者向佛罗伦萨这个法国的盟友推进呢？对如今大家都称为“伟大首脑”的这样一位统帅，整个意大利都期望有大事件发生。

整个意大利，但马基雅维利除外。在他看来，贡萨洛不过就是走运，利用了气候给他提供的有利时机。他并未认识到，这位伟大统帅推翻了战争艺术中所有迄今为止行之有效的规则，展现了新的战略，而且西班牙人在不久之后还会使用这些战略，占领阿兹特克王国和秘鲁，或者说得更清楚一些：他并不承认。这位西班牙指挥官只要有可能，在攻击敌人神经中枢和使用新的小规模战斗战术时，都尽量采用非罗马式的策略。此外，他的军队由职业军人组成。由于训练有素，他们能在最短时间内以迄今为止意想不到的战斗力胜任复杂的军事行动——例如横渡加里利亚诺河。军务的这种日益增强的职业化，恰恰是像罗马共和国早期军团一样的农民国民军和市民国民军组织不可能实现的。可是在马基雅维利看来，这不过就是以时髦的方式逆流而动。按照他的看法，贡萨洛因此不能长期获得成功，完全就像他的委托人——西班牙国王不能长期获得成功一样。

法国的失败使得马基雅维利的那些委托人真是惊恐万分：他们究竟还能不能指望他们这个被打败的庇护人呢？为了得到他的庇护，十人执政委员会随即派遣一位特使前往路易十二宫廷。然而即便如此，也不足以消除所有的担心。所以，他们在派出第一位使节，贵族尼克洛·瓦洛里之后，紧接着又派出第二个身负特殊任务、特别干练的代办——那位法国事务专家，在完成其第一次法国使命期间令佛罗伦萨人钦佩不已的同时，还掌握了法语知识的尼克洛·马基雅维利。

1504年1月19日给他的指示在惊慌失措的情况下写成。佛罗伦萨在这些行动指示中显得十分渺小，没有防卫能力：除了我们的自由，我们再也没有任何东西可以失去的了，我们想保住自由。可是这个恶毒的世界并不给予我们自由。我们得不到尤利乌斯二世的帮助，而指望从比萨、西班牙和威尼斯得到的，只有灾祸。为了拯救自己，我们甚至愿意始终不渝地忠于您——伟大的国王，但是您也得为此有所行动。最好是您亲率一支强大的军队，一路凯歌高奏前来意大利。作为补偿，也可以由一位法国将军指挥的士兵或者援助资金来做这件事。只是请有所行动！否则，我们只好考虑选择别的可能性。在最坏的情况下，我们会落入西班牙之手，这种情况不会是您的意愿吧。又及：我们并不欠您向我们索要的一万杜卡特。

马基雅维利在行李中带着这种以引人注目的方式混杂着哭哭啼啼的腔调和倔强劲的大杂烩，首先前往米兰，而且是在仅仅两天之内：简直是大使中的记录！马基雅维利显然是把塞萨尔·博尔吉亚传奇般的神速作为榜样了。他在伦巴第的首都会见法国总督夏尔·德·昂布瓦斯。此人试图安抚。

当我向他告辞时，他说得很大声，站在周围的人都能听到：Ne dotté di rien!^[3-ce]

成为法国事务专家这一名声负有义务，正字法反正恰似过眼烟云，转瞬即逝。Ne doutez de rien，意即：别怀疑我们！这位高傲的贵族实际上更想说的也许是：别这样做作，你们这些总是灰心丧气的阿尔诺河小气鬼！

这种事，就连国王那位很有影响的大臣——鲁昂的枢机主教也这样看。“罗阿诺”最初并不召见两位佛罗伦萨人，以示嫌弃，这使可怜的瓦洛里惊恐万分。但是当这两位使节最终被召见时，他们只能倾听劈头盖脑的指责。在遭受绝无仅有的一次微不足道的失败之后，这两个佛罗伦萨人就敢于怀疑起这位极为虔诚笃信基督教的国王的伟大来。友好的盟国就是那种受到微不足道的挫折时想到背叛的货色。可是马基雅维利并不想认输。

就这一点，马基雅维利极其巧妙地接上话茬儿，说佛罗伦萨人要拯救托斯卡纳，为了达到这个目的，要保护他们的防御墙。贡萨洛的防御工事就是教皇、锡耶纳和佩鲁贾。

现在谈的并非法国这道墙。这个消息的制造者是瓦洛里，他借此突出他的下属马基雅维利的长处。而这也并非以这种方式的最后一次赞扬：在他于1504年3月7日写给马基雅维利的信中，他感谢命运，因为它让这个无所不知、无所不能的第二国务厅长官履行与他同样的使命。

马基雅维利的剑击中了。次日，枢机主教看起来平易近人得多了。法国和西班牙之间正在准备停战三年，因此佛罗伦萨一点也用不着害怕了。路易十二通过放弃那不勒斯王国换来这个喘息机会，虽然出于礼貌的原因还是没有被说出口，却是不言而喻的。除了这样一个好消息之外，这两个佛罗伦萨人没有什么令人高兴的东西可以带回家去报告：在国王眼里，佛罗伦萨是一个举止行为日益成为累赘的年轻合伙人。可是即使国王愿意，他也无法提供强有力的帮助。共和国必须看到自己现在的处境，然后同自己的敌人妥协。想到最后，结果是同西班牙结盟。可是这样做，在一贯对法国深信不疑的佛罗伦萨，就是政治上的异端邪说。马基雅维利不得不在法国宫廷里待到1504年2月13日，直到签订停战协定的消息传来。然后他才能够返回佛罗伦萨。