塞萨尔·博尔吉亚（4）：终曲

对于塞萨尔·博尔吉亚来说，1503年8月13日出现了紧急情况：他父亲亚历山大六世死于疟疾，这种病也把他自己撂在了病床上。这个暴发户能保得住他那些抢来的领地吗？这要看谁被选为新教皇，还要看塞萨尔这个刚刚还十分令人恐怖的人是否能吓唬那些枢机主教，使他们能选择一个他能接受的继任者。可是他们并不这样做。9月22日，他们推戴枢机主教——教皇庇护二世^[3-bp]的侄子弗朗切斯科·托德施尼—比科罗米尼^[3-bq]登上教皇宝座。庇护三世——这个新的顶级大祭司就这样自称——曾经以保守的改革者出名，他十分厌恶博尔吉亚家族统治下的状况。尽管如此，塞萨尔用不着太多地担心这位心地善良的老先生。当庇护三世担任教皇还不到四个礼拜就于1503年10月18日去世时，他第二次面临“生存还是毁灭”这个问题。

五天之后——一切都还未见分晓——十人执政委员会就给它的特使尼克洛·马基雅维利下达指示。他的正式使命是：尽快赶往罗马，同那些友好的主教一道设法，选出一位基督教界当前困境所需要的、德高望重的教皇。说白了，就是：千方百计让一位对我们友好的枢机主教作为胜利者离开枢机主教们选举教皇的秘密会议室。马基雅维利在罗马的商谈对手是一位关系亲密的老朋友——弗朗切斯科·索德里尼。此人在此期间甚至升为枢机主教，所以他可以参加选举，或者说他本人甚至还可能被选上。

正当马基雅维利动身前往罗马时，在罗马涅，博尔吉亚的迷雾已见分晓。弗利召回奥戴拉菲家族^[3-br]，法恩扎召回曼弗雷迪家族^[3-bs]。塞萨尔臆想中的强国到处都支离破碎，一封又一封特急公函被转交给这位共和国使节。所以当马基雅维利三天之后在罗马第一次同公爵会晤时，他就知道公爵的政权处于何种状况。会谈地点是台伯河畔无法攻克的要塞恩格尔斯堡，教皇公子将此处作为动用武力的合适场所占为己有。他在那里不仅感到安全，而且还能够完全控制局势。

恩格尔斯堡公爵比任何时候都更希望出大事。因为他认为，大家会按照他那些扈从的想法选出一位教皇。^[3-bt]

马基雅维利对此有不同看法。他那些提供消息的人——如果这一次真的有这种人的话——给他报告，占明显优势的多数票都赞成朱利亚诺·德拉·罗韦雷枢机主教。此人是西克斯图斯四世教皇的侄子，是那个把博尔吉亚家族赶出伊莫拉和弗利的里亚里奥家族的近亲，但他并不仅仅因为如此才成为塞萨尔的死敌。在亚历山大六世执政期间，他长期待在法国宫廷，怂恿他的东道主查理八世国王远征那不勒斯。这个在枢机主教选举教皇的秘密会议室中最有希望的候选人是一个不折不扣的强权政治家。

当全城都在狂热关注这次竞选时，马基雅维利有闲在罗马历史中漫游。在这里吸引他的并非古色古香的废墟风景，而是昔日与当今之间无法消除的对立。

罗马地区那些总是怀有敌对情绪的人与其说是军人，还不如说是卑鄙的拦路抢劫的强盗。因为他们盲目跟从自己的热情，所以他们不会给委托人带来任何好处。^[3-bu]

昔日，罗马人曾是世界的主人。如今他们甚至连当雇佣兵都不配。这是一种需要一个解释的恶化。弗里乌斯·卡米卢斯的罗马怎么就会沉沦为亚历山大六世的罗马呢？马基雅维利以后会再提到这个问题。

这时，预言越来越多，都说朱利亚诺·德拉·罗韦雷会当选。这方面的可靠征兆是在每次教皇选举时都会打的那些赌。10月31日，枢机主教们选举教皇的秘密会议开始那天，打赌认为西克斯图斯四世的侄子会获胜的百分比从百分之六十上升到百分之九十。然后，在午夜时分传来消息：德拉·罗韦雷成为教皇，是称尤利乌斯二世！^[3-bv]

还在夜里，马基雅维利就派了一个快件信使将这个消息送往佛罗伦萨，而且照例按照自己的方式对这个消息加以评论。

谁如果更仔细地观察他（指朱利亚诺·德拉·罗韦雷）享有的这种恩惠，谁就会认为它是一个奇迹（miracolosi）。因为在枢机主教选举教皇的秘密会议室里有如此众多的派别，所有人都投票赞成他。此外，法国和西班牙的国王都写了有利于他的书信；甚至就连那些相互敌对的男爵也投了他的赞成票；里亚里奥枢机主教投了他的赞成票，迪卡·瓦朗蒂诺投了他的赞成票……^[3-bw]

这确实是一个奇迹，还是一个不用上帝指点就能解释的奇迹。马基雅维利在接下来的书信中的评注清楚地说明，这个“奇迹”成了明显的讽刺：尤利乌斯二世对他的选民说得天花乱坠，而且许诺给予每个人最想要的东西。所以至少也要答应塞萨尔·博尔吉亚占有罗马涅，让他获得固若金汤的奥斯蒂亚要塞作为防守之地，而且还让他领导教皇的军队。除此之外，公爵还拥有巨额资金，他可以用这些资金招募战斗力很强的兵团。那就是说，变化无常的幸运女神又站在了迪卡·瓦朗蒂诺一边？

看来，情况就是这样，就连马基雅维利上司的指示也是这样：塞萨尔·博尔吉亚会继续受到法国支持，所以我们必须设法与他友好相处。马基雅维利则相反，竟敢于持有异议，而且还公开说出这种估计。

当事情涉及信守诺言时，教皇就会遇到困难，因为在这些承诺当中，有不少承诺相互矛盾。^[3-bx]

枢机主教朱利亚诺·德拉·罗韦雷被认为具有极强的权力意识。他当时怎么就会以尤利乌斯二世的身份出现！一个如此强有力的教皇竟然除了领导教皇国军队之外，却要将教皇国的大部分权力交给他的死敌？这种事谁愿意相信，就相信去吧。

教皇是一位傲慢自负、情绪高昂的主人。他要使教会的权力在他的治理下不断增强，而不是继续削弱。^[3-by]

但是塞萨尔·博尔吉亚却愿意相信：

公爵肯定会不由自主地任由他那大胆的信任驱使；他相信，教皇这番话比他曾经说过的那些话更可信……^[3-bz]

迪卡·瓦朗蒂诺按照愿望行事，对真实性的判断有误。正好是现在，需要敏锐的感觉，才不会把像佛罗伦萨这样摇摆不定的强国推到敌人那边去。塞萨尔·博尔吉亚可是大发雷霆：佛罗伦萨对他一贯采取敌对态度，但是报仇的时机快到了。他会将佛罗伦萨推进深渊。

他就这样恼怒万分、情绪激动地啰唆个不停。我并不缺乏进行反驳的理由和话语，但我决定使他平静下来。我仿佛感到，在千年之后，我差不多就可能同他告别。^[3-ca]

紧接着，马基雅维利去探望两位老熟人——沃尔泰拉和鲁昂的枢机主教弗朗切斯科·索德里尼及乔治·德·昂布瓦斯，立即告知他同公爵商谈的内容。“罗阿诺”对塞萨尔·博尔吉亚那番话感到气愤：上帝会为他那些罪孽惩罚他！马基雅维利没有对此加以评论。

天平每天都在向不利于迪卡·瓦朗蒂诺的方向倾斜，可是此人却继续沉浸在幻想之中。与此同时，他得到马基雅维利的大力支持：他还会有光辉的前途，佛罗伦萨会在夺回罗马涅时大力支持他。塞萨尔相信所有这一切，制定了宏伟的计划：他将乘船前往拉斯佩齐亚，从那里向费拉拉，向他的姐妹卢克雷齐娅同阿方索公爵成婚之地进发。他的军队则相反，应当走陆路向伊莫拉开拔。为了达到这个目的，教皇签发了一道教皇通谕。这道通谕将为他在教皇国和托斯卡纳铺平道路。这确实是一个美妙的计划，只可惜有点小小的瑕疵：佛罗伦萨不让公爵的军队通过国境，这种态度受到马基雅维利支持。对在皮斯托亚、阿雷佐和瓦尔迪基亚纳发生的那些事件的伤心回忆对此不利。这位鲁昂枢机主教怎么就把这种情况描绘得这么美妙：人世间的各种罪孽都将自食其果。马基雅维利的表述有点不一样：不断敲诈勒索，现在却遭到反戈相向。

由于这些麻烦，在不久之前还无所不能的教皇公子完全失去了对局势的控制。

沃尔泰拉的这位枢机主教觉得公爵神情不安、多猜多疑、优柔寡断。这很可能就是他那天性使然：但也可能是幸运女神的打击使他晕头转向了。^[3-cb]

同往常一样，马基雅维利的判断非常肯定：塞萨尔·博尔吉亚没有经受住考验。他不能对付他父亲死后这种逆境。更为糟糕的是：在不幸中，他的举止行为就像在幸运时一样，并因此变成一个可怜的人物。

所以在这里，每个人都取笑公爵及其境遇。人们会看到，风会将他带向何方……^[3-cc]

尤利乌斯二世继续助长公爵那些过高的希望，而这时他又同佛罗伦萨互相配合，采取必要措施，最终挫败此人。1503年11月中旬，教皇成功地促使塞萨尔·博尔吉亚撤进奥斯蒂亚的要塞，答应把这个要塞作为他的庇护之所。可是在那里，让佛罗伦萨在他面前诚惶诚恐三年之久的这个人却感到自己又成了俘虏。马基雅维利极其惬意地描述这个被监禁之人怎样被狠狠地逼供。教皇要求他交出最后那些还在效忠博尔吉亚家族的要塞。塞萨尔首先想要保证自己的人身安全。可是他已经有好久无法提出要求了。最后他不能不感到高兴的是，他不会像他的无数敌人所希望的那样，在台伯河里被溺死。尤利乌斯二世至少宣布，要毫不容情地揭发和严厉惩罚博尔吉亚家族那些罄竹难书的罪行。

在外交官马基雅维利看来，塞萨尔·博尔吉亚这一篇章已经结束。不过，这位政治哲学家还要长期研究这个教皇公子。他作为在罗马的佛罗伦萨特使，专心致志于新的领域。共和国对新教皇能有什么期望？尤利乌斯二世的第一批公告看起来大有希望：佛罗伦萨是一个友好的强国，可以期望从它的政府那里得到很多好处。佛罗伦萨人所希望的正是这一点。尤利乌斯把自己视为他叔父西克斯图斯四世的遗嘱执行人。他在马基雅维利面前甚至称此人为他父亲。毫无疑问，这理应表示心灵上的联系，但也表示如今掌权的是整个德拉·罗韦雷宗族。或者是指，西克斯图斯是圣父，而尤利乌斯是圣子？

这位教皇——马基雅维利如是说——竖起为教会的伟业而斗争的旗帜。他把这种事视为自己个人的荣誉。对于一个教皇来说，这是一个动听的口号，可是这指的是什么呢？按照他过去的经历来推断，结果会是，尤利乌斯二世会驱逐博尔吉亚家族，而且还会驱逐教皇国剩下那些城邦的邦主。在这时偶然遇到他的那些人多么不幸啊！新教皇性情极其暴躁。

1503年底，还出现了一个产生重大影响的决定。在那不勒斯王国，法国和西班牙之间心平气和的瓜分没能持续多久。跟所有的估计相反，数量上占劣势的西班牙人在他们具有超凡能力的统帅贡萨洛·费尔南德斯·德·科尔多瓦^[3-cd]指挥下，迄今为止都保持优势，而且紧跟着把法国人驱往北部。11月到12月，两军在加里利亚诺河对垒。而在这里——马基雅维利向佛罗伦萨这样报告——战争的幸运女神肯定会偏向法国。西班牙人将遭受重大损失，行将失败。

对于佛罗伦萨来说，这都是令人宽慰的消息，最后共和国同法国国王路易十二的关系比以往任何时候都更为密切。因此看起来在罗马，以及接下来在更南方一切正常。再说，塞萨尔·博尔吉亚最终还是成了他那些敌人的玩物。所以马基雅维利也就可以放心回家了。1503年12月23日，他向十人执政委员会口头述职：万事大吉，佛罗伦萨可以欢庆引人沉思的圣诞节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