1
权力艺术:马基雅维利评传
1.3.2 在美第奇家族统治下的佛罗伦萨度过的童年

在美第奇家族统治下的佛罗伦萨度过的童年

因此,贝纳多·马基雅维利的家人必须养成既节约开支,又有文化教养的习惯。在粗茶淡饭的饭桌边就餐的,除了父母亲和尼克洛之外,还有两个刚出生的女儿普利马维娜(“春天”)和玛格丽塔以及小儿子托托。托托一生都要照料这寥寥无几的糟糕家产——这种事对于最小的弟弟来说并不典型,但是在这样一个兄弟这里却是不可避免的。

尼克洛·马基雅维利对自己父亲有何评价,他没有给后世留下文字记载。从他给自己孩子的书信中,很难推断出:他本人青少年时代的经历——但有一点除外:

圭多,我最亲爱的儿子。对你的来信,我感到极为高兴,因为你说你已经康复——对父亲来说,这是所有消息中最好的消息!当上帝赋予你和我生命时,我希望把你变成一个正直的人,但先决条件是:你要对此作出自己的一份贡献。因为除了我已经拥有的许多伟大的友谊之外,我还同枢机主教西博结下了新的友谊,也就是说这样亲密,亲密得使我自己都对此感到奇怪——这种友谊对你会有用的。但是为此,你必须学习,而现在,在你不用再请病假时,你必须全力以赴,学习古希腊罗马文章,学习音乐。因为你看到,我所懂得的东西给我带来多少荣誉。[2-d]

这是五十八岁的尼克洛·马基雅维利在1527年4月2日,在离他去世还不到三个月前给他儿子圭多写信时写道的。毫无疑问,他要圭多把学习古希腊罗马文章和学习音乐放在心上一事,反映了自己的童年印象。在根本没有能耐挣钱的情况下,贝纳多·马基雅维利很看重教育的价值。他的儿子尼克洛是一个优秀的琉特[2-e]演奏者,他甚至还为自己的喜剧《曼陀罗花》(La Mandragola)在摩德纳的演出谱上了自己的曲调。他的著作为他对古代历史学家、哲学家和思想家的研究作出了有说服力的证明。

就是在这方面,他那热心教育的父亲也创造了先决条件。此人于1476年5月6日在家用流水账簿中注明:尼克洛开始学习《拉丁语基本语法》(Donatello)。对于一个年仅七岁的男孩来说,这是一种难以领会,却在当时习以为常的精神食粮。为此,就有了全家在圣安德列亚农庄和在佛罗伦萨北面的另一座乡村农庄(属于母亲在穆格洛的地产)中的“休假逗留”。1479年,贝纳多·马基雅维利染上鼠疫,而且在这场瘟疫中活了下来——这在当时是一个小小的医学奇迹。1480年,尼克洛学习算术——正如他后来用自嘲的口气所做的说明那样,没有取得巨大成效。一年之后,按照这位自豪的父亲的记载,这个十二岁的男孩已经在写拉丁文诗了——很可惜,这些诗没有保存下来。与那些富有的贵族家庭不同,希腊文没有列入马基雅维利家族的教育计划。父亲并不想把儿子最终培养成为学者,而是要给他传授从事某项工作必需的知识,这些知识对于法学家生涯或者商人生涯来说是绝对必要的。

在贝纳多·马基雅维利家里,对人文学科的研修,对语法、修辞、历史、伦理学和诗歌的研修,也只是在很受局限的范围内才谈得上:他的儿子又能阅读偶尔碰到的古希腊罗马作家的文章。所以他对那些罗马作家——以及希腊历史学家修昔底德[2-f]和波利比奥斯[2-g]作品的拉丁文译文——作品的阅读,既采用自学的方式,也采用非系统和非正统的方式。年轻的马基雅维利必须在没有学识渊博的人文学科教师作为“导师”的情况下也能应付得了。为此,他全靠自己阅读和思考,也就是独立自主,而他父亲家里的相对贫困也有点好处。这种接受教育的独立性在马基雅维利思想上留下了深深的痕迹。人们从他对那些光彩夺目的人文主义专业雄辩家的嘲弄中看出这些痕迹。这些雄辩家醉心于西塞罗[2-h]的语言,可是却认不清他们所阅读的那些作家作品中更为深刻的含义,而且还作为对当权者大唱颂歌的阿谀奉承者接受当权者的报酬。如果我们按照他自己晚期的文章来推论的话,那就可以看出,男孩尼克洛当时就已经偏爱像李维这样的古希腊罗马历史学家和诸如普劳图斯[2-i]、泰伦提乌斯[2-j]这样的喜剧作家了。与此相反,诸如柏拉图[2-k]和亚里士多德[2-l]这样的古代大哲学家——就连他们的作品也可见到拉丁文译本——除了一个显而易见的例外,几乎没有留下任何痕迹。

在梵蒂冈图书馆里收藏着一部古代手稿,这部手稿包括泰伦提乌斯的喜剧和卢克莱修·卡鲁斯[2-m]的哲理教育诗《物性论》(De rerum natura),更确切地说,那是一份配上“Nicolaus Maclavellus scripsit foeliciter”评语的副本:尼克洛·马基雅维利有幸写上这个评语。虽说这事并无疑问,可是难道他就是那个“真正的”马基雅维利?毕竟至少还有两个佛罗伦萨人都有同样的名字。检验笔迹并未得到完全可靠的结果,不过一切都说明,的确是后来的这位第二国务厅长官完成了这个副本。在虔诚的基督徒眼里,恺撒的同时代人卢克莱修是个臭名昭著、亵渎神明的人,他倒是在步伊壁鸠鲁[2-n]的后尘,否定人类灵魂的不朽。按照他的观点,灵魂同肉体一样,都不是永恒的,它同肉体一起衰老,逐渐消失。因此,人们对神灵的敬畏是毫无理由,甚至是荒谬可笑的。取而代之的是,应当合情合理地享受,度过在世界上这短暂的一生,更确切地说,既有肉体享受,也有精神享受。严格禁欲和毫无顾忌地纵情欢乐,都同样有悖于这一理想。马基雅维利这位热心的副本制作者从这篇文章学到了什么呢?

在他一生中,他不喜欢两个极端,却又主张坚定不移地纵情享受性欲,而且不仅在他的喜剧中——在那里,一切都围着“这种事”转——而且还在他致罗马弗朗切斯科·维多里的书信中宣称:

为了给您调整标准,如果我带着我对女人的爱好突然闯进您那绝对的孤独之中,而且拭目以待,看情况将如何发展,我就会说:大使先生,这样您会生病的!您甚至根本就不想走到屋门口,这里既没有小伙,也没有姑娘,这简直就是一座混账的房子!尊贵的大使先生,世界上只有疯子。只有少数人才明白世界上的事情是怎么样的,他们懂得,那种想把事情办得使每个人都称心如意的人会一事无成,因为人们根本就没有在任何事情上意见一致。他们不知道,凡是在白天被认为明智之人,决不会在夜间被认为不理智。谁若是被认为是一个正直的人,那他为了寻求消遣和开心所做的事情,也会给他带来荣耀,而不是耻辱,他不但不会被骂为嫖客,人们还会说他多才多艺,善于社交,好交游。他们也不知道,那种纵欲无度的人不会拿走别人的东西,而是要拿出自己的东西。这就好比正在发酵的果汁,它将自己的气味赋予发出霉味的容器,而不是去接受那些容器的腐烂臭味。[2-o]

所以,马基雅维利想劝他的通信伙伴放弃道德上的阻碍。他关于性欲的具体建议在1514年1月5日的信中接踵而来:不要像秃鹫那样,狼吞虎咽每一具腐尸,但也不要像高傲的山雕那样挑剔,只吃那些经过精挑细选的、美味可口的食物,而宁可为此饿上半年。

尊贵的大使先生,所以您就让这一些山雕去舔自己的嘴,让另外那些秃鹫去撑饱肚子——而您本人就按照自己的方式保持这种状态。[2-p]

四十四岁的马基雅维利写下这种处世之道。如果把他同时代人的评价作为依据,那可以说他一辈子都在实践这些建议。

您有多少儿子,我已经停止计算。至于其中哪些是婚生的,哪些是私生的,这种事我就让您去计算吧。[2-q]

在一封给马基雅维利的信中是这样写的。此人与自己在公众心目中的形象完全相符,取笑自己独特的长期热恋:

要是我在佛罗伦萨,我就待在多纳托·德尔·科尔诺那家店铺里,而且是在拉里恰身边,使两者都感到讨厌——我妨碍这个男人工作,我在家围着那个女人团团转……那个女人有时让人狂吻一下。但是我相信,对我的宠爱很快就会被收回,因为我给两位出的都是未经证实却行之有效的主意。拉里恰今天在同她的女仆交谈时这样说,可她却要我的地址。这些聪明的先生,这些聪明的先生,我不知道你们到底家住何处。至少我有这个印象,觉得她把一切都做错了。[2-r]

没有任何东西比总是多情善感的知识分子更令人难堪的了。这些人偏就喜欢这样,卖弄自己的好主意,却不受欢迎——马基雅维利也挺会自嘲的。所以很多事情都说明,他很早就已经热衷于他后来统驭一切的激情了——政治和性行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