1.4.7 第四章 启蒙运动

第四章 启蒙运动

我们应该铭记的是,哈曼对待启蒙哲学家及他们所有著作的态度无疑是与如下这个事实联系在一起的:就像这个时期的许多德国思想家那样,他们思维成型的岁月伴随着启蒙运动新学说的兴起,尽管天主教教会和新教教会都反对该运动,这一运动还偶尔受到法国和意大利部分地区世俗政权的镇压,但是它很快就跃升为欧洲思想中最强有力的一场运动。

启蒙运动内部有许多分支。与这个主题的传统历史相反的是,并非每个法国百科全书派人物或德国理性主义者都相信人本质上是好的,只是由于牧师或统治者的愚蠢或邪恶或者由于残缺的制度才败坏了。一些人(如孟德斯鸠和爱尔维修)以自己的方式相信人天生既不好也不坏,而主要是由于环境、教育、偶然性,或所有这些塑造成他们所是的样子。另外一些人(如拉梅特里,伏尔泰有时也这么认为)则相信人本性上是残酷,具有侵略性且软弱的,不得不用特意强加的纪律来限制这些不良倾向的发展。在这些新兴的哲学家中,一些人相信不朽灵魂的存在,一些人则不相信;一些是自然神论信仰者(甚至是有神论者);另外一些人则是不可知论者或者好斗的无神论者。一些人相信自然环境(气候、地理,以及某种几乎不可改变的生理和心理特点)对人类施加了影响,完全决定了人类的行为;另外一些人则相信教育和法律作为人们掌握在他们自己手中的武器,几乎具有无限的威力。一些人(如伏尔泰和孔多塞)注意历史发展;另外一些人(如爱尔维修和霍尔巴赫)则不然。一些人(如达朗贝尔和孔多塞)把希望建立在数学和自然科学的进步及其在人类事务中的运用;另外一些人(如马布利、卢梭、雷纳尔、摩莱里)则倾向于原始主义,并梦想回到一个简单、天真、内心纯洁的“自然”人的社会,免受大城市腐化生活和有组织的宗教的暴政的有害影响。一些人相信开明专制,另外一些人则相信民主;一些人(如孔多塞)相信人的平等;另外一些人(如霍尔巴赫和康德)则谴责整个大陆的人口都是劣等种族。一些人把发现和知识的公理和方法看作是对特殊的理智能力或直觉洞察的先验启示,并相信自然法和自然权利;另外一些人则是坚定的经验主义者,相信一切知识都依赖生理感觉的经验,拒斥一切先验的确定性。一些人是决定论者、功利主义者、目的论者;另外一些人则相信道德感、自由意志或偶然性。

然而,尽管存在着这些分歧(并且它们远比对启蒙运动浮光掠影的考察所指明的要深刻得多),但是也存在着对整个进步和文明的某些或多或少共同的信仰,这也是将其称为一个独立运动的原因。这些信念包括:世界或自然是一个整体,这个整体受到唯一一套规律的支配,这些规律在原则上是可以被人的聪明才智发现的;统治无生命的自然界的规律原则上与统治植物、动物和有知觉的存在物的那些规律是一样的;人能够提升自己;存在某些可以公正地说所有人都在追求的客观上可以认识的人类目标,即幸福、知识、正义、自由,以及那些在一定程度上被含糊地叙述为美德但却得到很好理解的东西;这些目标对所有人都是实际上共同的,并非不可实现的,也并非不相容的,人的痛苦、罪恶和愚蠢主要是由于对包含着这些目标的东西的无知,或是对实现它们的手段的无知——而无知反过来是由于对自然规律认识不充分。此外,尽管孟德斯鸠及其追随者心存怀疑,但是一般而言人们相信,从根本上来说人的本性在一切时间和空间中是相同的;与永恒的内核相比,地方的和历史的变化是无关紧要的,正是根据这个内核,人类才能够被界定为一个独立的物种,如同矿物、植物或动物所各自被界定的那样。由此,发现统治人们行为的一般规律,把它们清楚且逻辑地整合为科学体系——心理学、社会学、经济学、政治科学等等(尽管当时可能并不使用这些名字),决定它们在包含一切可以发现的事实的伟大知识体系中的位置,所有这些,通过代替猜想、传统、迷信、偏见、教条、幻想以及迄今为止被当做人类知识和人类智慧的“自私的错误”(教会至今仍是它们的主要保护者和蛊惑者),来创造一个崭新、健全、理性、快乐、公正,且能使自身永存的人类社会,在到达了可以实现的完善顶峰之后,这个社会将能够保护自己免受一切敌对的影响,只有少数不可抗拒的自然力量除外。

这是从文艺复兴直到法国大革命,甚至超出了大革命,直到我们这个时代的启蒙运动的伟大传统所包含的高贵、乐观、理性的信条和理想。它所依赖的三个最有力的支柱是:对理性的信仰,即依赖证明和确证的逻辑上相互联系的规律和概括结构;对超越时间的人的本质的同一性和普遍的人类目标的可能性的信仰;最后,相信通过实现第一个支柱,便可以达到第二个支柱,相信通过受到逻辑和经验指导的批判智识(它原则上能够把万物分析至最根本要素,能够发现万物之间的相互关系以及它们所遵循的单一规律体系,由此,但凡是清楚的头脑为了发现真理而提出的一切问题,它都能够解答)的力量,可以确保物质和精神的和谐与进步。

当然,在无生命的自然王国似乎已经精确地成就了这一点的牛顿力学以其巨大的成功和声望,大大增强了道德和社会思想家的信心,他们相信,同样的方法在自身领域的运用必将会在未来产生同样普遍和不可改变的知识。尽管带有明显犹豫和保留,赞成把这些方法运用于形而上学和神学问题的运动在不断壮大(特别是在新教中,罗马天主教也在一定程度上存有这种倾向),由此表明基督教信仰与新的理性主义并非不相容的,而且在许多情况下具有同一性或者相互补充。莱布尼茨和沃尔夫在德国的学生,以及英格兰和苏格兰的自然神学院,都沿着这条道路前进。理性宗教、理性形而上学、理性政治、理性法律,这些信条都被解放的人类理性那不可抵制的力量推动着前进。在对极端压迫性和非理性的法律体系或经济政策进行改革的需要下,或者在消灭今天几乎已被遗忘的政治和道德的不正义和荒谬的需要下,这种精神激发人们写作出了最无畏、最人道和最开明的作品,它与激发人们推动物理和生命科学进步的精神是同一个东西;它有时也会促成怪胎,例如沃尔夫的奇异信仰,沃尔夫在反对神迹的争论中声称基督能够把水变为酒,约书亚能让太阳在吉比恩驻足,因为他们获得了更为高深的(几乎是超人的)化学或天体物理学知识。一切的解释原则必定是一样的。确实,这就是理性的存在场所。

至今被铭记的这个时期的思想家当中,并无多少人公开反对这个主要原则。哈曼则是其中之一。他对这整个世界观毫无保留地进行了批判;他觉得自己就是被上帝拣选来讨伐巨人哥利亚的大卫,他单枪匹马、孤身奋战。他试图在敌人的整个前沿阵地对他们进行攻击;他把他反动的规划体现在三个主要信条中(如果那些有头无尾,有尾无头,充满了谜语、警句与黑暗,尽管有时候也包含着惊人的深意的句子也能被叫作信条的话)。这些信条包括他对自然的看法,对知识与信仰的源泉与效力的看法;他的语言理论以及更为普遍的象征理论;他对天才、想象、创造,以及上帝与人的关系的观点。