一、由警觉而产生的压力

我们通常理解的疲劳的原因在于更长的工作时间、更多的工作任务和更大的工作压力等等。这些原因是很常见的，也是容易理解的。

但是还存在一些状态，当事者虽然没有面对上述的工作情况，但还是很容易感到疲劳，并且这不是病理性的——在改变生活环境和状态之后就会很快好转。

其中一个常见的，但是容易被忽略的因素是警觉(vigilance)。

对于大脑皮层来说，有一些激活状态会影响到其处理信息的能力，而这些状态的触发常常不包括明确的信息。这些激活状态涉及到全脑大范围的区域，也可能涉及部分。

描述这些状态的词汇在对应专业领域有多种，而且意义多样。在这里，我没有依照专业领域的严格定义，而是统一称为「警觉」，意味着「大脑为了规避可能的危险而触发的工作状态」。这里的「警觉」是一个扩大化的概念。

在比较严格的意义下，「警觉」可能是指生物在危险环境中的工作情况，特别是触发「打或逃」²³机制（生物在面临危险时候的反应）的情况。在这类情况下，生物的反应更多受本能驱动，其逻辑性被短暂关闭。

「打或逃」涉及一系列的神经内分泌变化²⁴，包括肾上腺素和去甲肾上腺素(Epinephrine and norepinephrine)的分泌，使得人体的血管收缩(vasoconstriction)，心跳加快，血压升高²⁵，肌肉紧张。这些反应使血流更多地注入到身体的各个部分，为求生做好准备。

对于我们当今社会的人类来说，触发「打或逃」这种「警觉」的情况好像减少了，取而代之的是另一种更长期、程度更弱的「警觉」。

任务完成的 Deadline 压力，不和睦的家庭和同事关系，更广更高平台的竞争和攀比，频繁变动的工作和生活环境（频繁出差、搬家等）以及慢性疾病的困扰（炎症、慢性疼痛等）等等。

警觉造成我们的压力感，会消除我们的一些生理和行为反应²⁶，持久的警觉造成的压力还会扰乱我们的认知能力，使得注意力集中困难²⁷、心不在焉、常常担忧，难以执行复杂认知任务。

这类压力的机制是通过大脑中的杏仁核和自主神经系统作用的²⁸，也就是说，触发因素是难以具体化描述的，它是人脑内在演化上最古老的一些区域基于神经系统工作情况给出的决策反应，而整个决策过程不进入意识层，我们在不知不觉中就进入了这样的警觉状态。

其导致的结果是我们可以感知的——认知能力的下降，即使学习工作的强度不高，也会导致很大的压力感和疲倦感。

而人们常常将这类压力归咎于自己不适应这份工作、不爱学习等等。错误的归因又造成应激性的对现在生活的反感，形成恶性循环的反馈。

长期的警觉除了全面恶化我们的认知，还有一个重要的而且影响更广的后果，睡眠障碍。

这包括入睡困难、睡眠片段化、深度睡眠时间不足、嗜睡等。这类情况在需要倒班（三班倒等需要频繁更改作息的工作，24 小时 on-call 等）的人群中最为普遍。因为这类工作造成警觉的同时还扰乱了昼夜节律²⁹ (circadian rhythm)。

长期的睡眠问题（一周及以上）会使人积累下「睡眠债」。对于一个成人或者年龄更长的人来说，往往需要补充比欠下的睡眠债更长时间的睡眠才能恢复，看来睡眠债也有利息³⁰。而一旦睡眠债造成了神经性的损伤，那就几乎不可完全恢复了（至少从目前来看）。

警觉源于演化，本来是目的在于提高我们的生存能力，但是在当今社会下，警觉的触发机制感知到了错误的危险信息，夸大了可能的危险，使得我们频繁处在比实际需要更高更持久的警觉之下，挤兑了我们的认知能力，使我们更容易疲劳，精神更容易崩溃。

总结一下本章：

1. 警觉源于我们意识下的对危险的感知，在当今社会的生活情况下，警觉常常被错误地触发，因此扰乱我们的生活和工作。

2. 警觉的触发因素虽然难以量化描述，但是它们通常源于一些导致「不安全感」的因素。这包括不和谐的家庭关系、同事关系——如果面对某个常常要见到的人让你感到紧张，这显然是不合理的；包括一些不合理的工作作息——频繁出差、加班、三班倒、长时间 on-call 等等，作息的不合理还容易导致睡眠问题；还包括我们身体的慢性炎症、疼痛，生活环境中的污染，居住环境的恶劣等因素。

3. 为了避免不必要的警觉，我们需要感到舒适：工作环境的舒适——不需要讨好谁、害怕谁；睡眠环境的舒适——在熟悉的、安静的、让人感到安全的环境中休息；家庭环境的舒适——回家后不需要扮演另一个自己，「回家」不能比在工作中让自己感到更倦怠。

案例：

「由于家长的强势，长期在自己不喜欢的学校里生活和学习，学着自己不喜欢的专业，感觉整个人的反应能力和注意力都在下降，感到焦虑和不安，精神高度紧张」。

家长的强势让家庭这个本来应该让人感到舒适的地方变得充满压力感，使得在家里也不能好好休息，提心吊胆。另外，在这个例子中家长的强势还造成了更多的后果——学了不喜欢的专业。这导致自己对学习兴趣不足，面对考试和学习中的种种挑战时准备不充分，进一步产生了压力。