1.8.3 不知不觉就开启了新天地

不知不觉就开启了新天地

如果不是年少就阅读到一些西方的思想家,我多半不会在青涩的岁月就想试着记录自己的忧喜感悟,而走上写作这条路。

如果不是年少就阅读到一些西方的思想家,我很可能安于以考试和分数为主要价值的中学教职,甚至不会放弃高考分发的公务员铁饭碗。

设想一个出身贫穷荒村退伍军人家庭的孩子,能有谁为他的人生开光?只要把学校的书读好、将来能谋得一技之长,就已经万幸,哪里还有心灵驰骋、挥霍的空间?

然而,生命自然也有懵懂的巧遇,不知不觉就开启了新天地。

十六七岁时,我住的是师范学校宿舍,课业不构成压力,反觉大部分课程淡而寡味。日子闲得发慌,除了把精力消耗在操场,就只能走走书店、逛逛旧书摊。当年课堂下,颇有几个臭味相投的人彼此关心着对方的涉猎;我们一面震慑于西方知识殿堂像迷宫,深邃得令人动容,一面又觉得西哲之言竟无不可摘引来挂在嘴上以骄炫于朋辈,因此,充满着游戏竞技性质的阅读,在闲散的日子断断续续地进行着。

主要看的书就是志文出版社的“新潮文库”。

信息闭塞的年代,十六七岁的土孩子不见得真懂卡夫卡、萨特、卢梭或雅斯培……但拥抱这些名字却有莫名的陶醉感。看到尼采在书中昂然三问:“为什么我这样智慧”“为什么我这样聪明”“为什么我写出如此优越的书”,平凡的人谁不为之痴狂!

那真是一段不求实用、无忧无虑的阅读岁月——尘封在记忆中已二十几年。

今年暑假,想挑几本“课外书”给刚念完高一的康儿读,在书架上又看到二十几年前买的“新潮文库”,心中一阵惊奇、一阵惆怅。“新潮文库”编号第二十四、尼采著的《瞧!这个人》,扉页上清楚地标示着“购于中文”“一九六九、十一、十一”“十四元”。“中文”是一家书店的名称;书中空白处留有不少钢笔字,眉批般记下一个少年的阅读杂感:

“唯因尼氏是一强者,因之他不希望出现怜悯人的软心肠弱者,以及被怜悯的不中用弱者,此更应和了他前所谓‘淘汰’之语。”

“洁身自傲,近似我古代隐士,但却有一颗火热切盼爱人救人之心。”

……

这样一本老书,留下来,颇能彰显开启一扇生命之窗的价值——未必要看到什么繁花美景,重要的是懂得睁开眼睛去看;即使没有“人”的焦点,至少还看到了辽阔的天与地。

我告诉康儿:“爸爸刚好在你这个年纪,读了这本书。希望你也有兴趣看看……知识的路是这样走的。”

一直到今天,“新潮文库”仍为我所注意,并乐于购阅。不久前,往游意大利途中,即做功课般重读了托马斯·曼著、宣诚译的《魂断威尼斯》(新潮文库七四)。

如果称不同年龄阅读有不同体会的书为“生命之书”,“新潮文库”于我绝对是。比起少年时接触到的另一套珍视的“十月丛书”(出过郑愁予《窗外的女奴》、商禽《梦或者黎明》、叶笛译的《凡尔德手记》),仅仅昙花一现,前者持续出版数百种至今还在出,更见时代大潮的劲道,我愿意挚诚地推荐给与我不同生活不同感受的当今的青少年:看看那些智慧人物的脑子是怎么想的,日子是怎么过的!

1994年9月