流浪的狗

想到街市中流浪的狗，就想到彷徨两个字——摆在它们眼前的是，生的未知与死的陷阱。流浪狗的眼神像流浪人。

古老的年代，狗原在大草原上奔逐，天生的利齿可以扑杀、撕扯猎物。但自从被人驯养，依附于人，习性日渐改变，本能日渐退化，英风飒飒的狗反而没有属于自己的家了。等色衰爱弛，或伴随人事变迁，连局促的一个狗窝亦将不可得。到那时，只好流浪了。

那天午后，我在忠孝东路与新生南路交会的快车道上，就看到一群流浪的狗，大大小小居然凑了六只，它们正试图穿越马路。狗不会看红绿灯，在密集的、废气汇流的车道，天生的嗅觉也失掉作用；尽管行动还称快捷，但“铁甲疯狗”比它们更剽悍！

在不该抢越的时候，那六只狗不知怎的，挤到了马路中央，车流立时启动，一辆辆呼啸来、飞驰去，没有安全岛可供它们暂止，在滔滔急流里，六张狗脸一起望向左，然后随车而右，再面向左，再右……

秋意已浓，它们站在飕飕的凉风中，索寞的心承受引擎声强力的压迫，躯体紧挨在一起。

我从行人穿越道注视它们，落在四十五度角左后方。高矮不一的六个狗头兀自谦卑地扬着，是同一家族的吗？患难与共，那画面使我动了真情，我感受到的不是流浪的口哨声，而是动物相依在一起所涌现的，有近于人伦的光辉。

1988年4月