1.7.3 金虫祭

金虫祭

金龟子从乡野飞到台北东区,对它们这种族类来说,是要命的举动!

金龟子,长成不易,从卵化成虫要四年之久。一点一滴,吸吮地气,然后才生成一身一脸的黑金墨绿。

小时候,我住乡下,常年在河边青丛戏耍,与天牛、金龟子、蟋蟀、螳螂等昆虫为伍。抓到金龟子,掐断它的腿,刺进一支削尖的细竹枝,于是金龟子再怎么振翅都飞不离同一定点了。当它疲累歇止时,我们还连连地猛朝它吹气,直到它再度打起精神嗡嗡鼓翅。

金龟子是卑弱的!它唯一能表示的抗议就是吓出一小摊臭屎。金龟子也是无痛无生命的吧?三十年前的我或者还那么想。

去夏,我在顶楼油漆花架,一面挥汗一面感到手酸之际,不意听到嗡嗡的虫子飞翔声;起初以为是野蜂子,因为花台上种有桂花、九重葛、软枝黄蝉。未料到是鞘翅类的金虫。它们先在油漆淋漓的花架间绕飞,随即对准白色漆桶一头栽下,近白者白,顷刻为漆浆吞没。那些低空穿行的,命运也好不到哪里去,跌跌撞撞,八爪雪泥,沾黏狼狈,终致仰躺在地朝天打转。

不断有新的金龟子飞来,自愿、自驱像赶淘金热。那天早上,有十来只殉身于两坪大小的楼顶空场。不知是什么东西错乱了它们的生命激素?是松香水吗?竟不顾死活地从不知何方飞来,且不知应往何方,祭仪般坠落。是内分泌被诱引而亢奋吗?四周都是高楼,它们以往栖息在哪里?无端地让我想起童年看过的一部电影《六三三轰炸大队》。

油漆浓烈的味道,在风中音乐般游走,我第一次感受到昆虫之死与悲怆或命运毕竟有关。

1988年