1.3.12 农事五题

农事五题

开柱眼

乡间屋舍,以木石竹瓦建成。造型宽矮方正,显示村民务实随和的本心。髹漆涂色者,多属庙宇;雄大巍峨者,则是为了膜拜之需。

村民盖房子,多半由村中人自己动手。先整地、奠基,然后立柱。据老师传说,早年讲究的大家宅第,在上梁之前,有一道极为讲究的功夫:开柱眼。柱梁接合,完全不用钉锤,榫头对进榫眼,横梁狠狠架上去。这门技艺,不同于搬沙运石的粗活,心意之运用,可以到达通神的境地。“喀嚓”一响,当斧刀扬起,木片激飞,梁的榫头结结实实卡进柱头榫眼中,稳稳当当,不露丝毫空隙。

造仓库

麻绳扎口的麻袋,装满晒干的花生,在农家厅堂堆叠成小山;收获季,松青色滚圆的西瓜成百上千地堆置在庭院的墙根下。简陋的贮场,四周拦上塑料布;通常只有一个遮雨的篷顶而已。

当稻草垛一座座黄熏埙似的坐落在田野以及农舍近处时,田里刚忙完,台湾最炎热亮丽的阳光暴照在宽广的晒谷埕上,一垄一垄金黄的谷粒蒸散出朴实的香气。农夫古铜色的肌肤袒露出油亮的汗水;农妇戴着斗笠,脸和手臂都包裹在布巾中。他们各自拿着长柄的木刮板,不停地翻晒谷子,刮过来又耙过去,十分用心,讲究每一堆谷实日照的均匀。而家家户户整理过或挪空了的仓库,正等着新谷进驻!

“晴带雨伞,饱带饥粮。”父亲常爱这么说。

我印象较深的储谷场,是乡农会的大仓库,钢筋水泥建筑,室内有好多根支撑到顶的柱头。读小学时,学校因为没有量体重的磅秤,我们曾多次由老师带领到农会去称量。仓库中糠屑、谷皮的气味,以及微尘浮飘在小窗口斜透进的一缕阳光中,那情景至今仍依稀可追索。

捕 捉

草色青的三月,稻秧抽拔了尺多长。田水映着蓝天,平畴拉向远处的山脚。农夫背着白铁皮色的大喷雾器,蒙头盖脸地走在田里,喷洒农药。

排列齐整的秧苗正等着打预防针呢!据书上说,主要的病害有积象鼻虫、稻苞虫、铁甲龟、黑尾俘尘子和螟、虱、飞蝗等。

等稻子结穗时,阔叶矮树般的稻草人开始出现了。它两臂平举,金鸡独立,以斗笠遮面,东一个、西一个,吓得麻雀满天飞,不敢降在它旁边。

至于稻子收割以后,记得,田野里有红翅螳螂扑飞,蚱蜢乱蹦,黑壳白花的天牛爬在苦楝树上,金龟子成排栖停于河边的草秆堆……放学后,孩童们带着捕捉它们的小竹竿、小口袋,漫山遍野地跑。

进人口

二十几年前,住乡下。村子里打工为生的人不少。他们出入大农户、卖劳力,但却非奴非仆;买不起田地,但凭壮年粗壮身体,在别人家地里有干不完的活,可保衣食无虞。有牛的,替人耕地、拉车;没牛的,扁担、锄头、箩筐尽够了。

父亲在大肚溪旁垦拓时,相熟的街坊工人甚多。农忙时,带着一群有十好几,采花生、收瓜或翻土播种。每天,母亲要为工人下厨,并送饭到田里。孩子还小,帮不上大忙,一切事都得父母敞着头硬干。两老用时间和劳力省下请工的开销;摸黑出门,戴月而归,长时在日晒、雨淋里。父亲身上密布的汗斑就这样形成了。

想起那段时光,机器还未介入农耕的早年,偏远之地的生活形态完全仰靠人力。家中有田地又有男丁,极为左右邻居所欣羡。

记得小弟出生时,因上头已有兄弟三人,曾有热望子嗣者,持厚酬前来洽谈领养事,且保证必善待如己出。生活虽苦,然而母亲终于还是狠不下心来舍他。

现在,农村早已自动机械化了。城市人口激增,谋职不易,公司行号用人总是挑三拣四的。不到三十年光景,这个社会对人才的认定、人力质量的要求,已完全推翻过去人对“进人口”的老式观念了。

放 水

雨季,小河涨满,一泻四五十里。水闸高高地跨坐在水线以上,无用武之地。须待多日无雨,河水低过了田间灌溉口时,它才派得上用场。只见二三寸厚的木板,一块块由钢钉连接住,紧扣着水泥造的闸口。中间一支大螺旋杆负责启动水闸升降;螺旋杆顶端是一个汽车方向盘样的东西,便于人手把、旋动。上游的水流到这里,被拦腰一抱,随即高涨起,从河堤缺口灌入田。

水闸两边的水差经常高过一人,一边逼向河堤面,水势鼓涌,像座深潭;另一边如崖石削落,水细流浅;有些地方还露出河底的泥石和青苔。

我不知闸口过去的水田如何灌溉?是田主自己凿有水井、开有水塘,还是另设一个闸口,与上游相互协调、输流供输?小时候在农村长大,却从来没有去想这个问题,只曾见农人在沟边架起水车,左右各站一人,手扶横杆,吆喝吆喝地,一步步把水踩到田里去。以自己的田作陂,他们用两脚辛勤而狠力地踩水……

1986年2月