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十章 《本命年》：被时代变革所遗弃的“零余者”的苦闷和绝望

 

一、影片简介

   《本命年》（中国 1990  彩色  剧情片）

      谢飞导演

     影片荣誉：

        第40届柏林国际电影节银熊奖，第13届中国电影百花奖最佳故事片奖。

 

看点：1、真实的人物：被社会抛弃的“零余者”的苦闷。

          2、时代的悲剧：社会改革转型中“个体”的牺牲。

        3、生活的纪录：一个年轻生命的渴望、执着与陨落。

         4、纪实的风格：出狱后的生活，自然流淌戏剧性。

 

二、创作缘起

该片是陈英雄的处女作，创作灵感来源于他的童年记忆，最主要的是他对于母亲的回忆，所以导演想拍一部关于女性的故事，以展现越南女性的生活状态，讲述女性的各个阶段。

        影片描述的是陈英雄理想中的越南人和他们的生活。

        同时，因为他秉性安静，希望用安静的气场创造出感性的氛围，因此，他在电影中刻意营造出一种宁静的感觉。

三、故事梗概

  无业青年李慧泉为哥们义气打伤了人，被判刑入狱。

出狱后母亲已经去世，家里空空荡荡。

眼看过了龙年春节，李慧泉就年满二十四岁，今年是他的本命年。

热心的邻居罗大妈和民警小刘帮助他办了个体营业执照，他开始了自食其力的生活。

新春佳节，他在屋里整修三轮车，给好友方叉子写信。

朋友约他去咖啡厅一聚，他因此认识了业余歌手赵雅秋和行踪诡秘的倒爷崔永利。

演唱完的赵雅秋希望有人送她回家，李慧泉开始当上了雅秋下班的护送者。

一次又一次的夜送雅秋，使李慧泉的心逐渐靠近了这个豆蔻年华的少女。

然而，随着时光的推移，赵雅秋的名声渐起，崇拜者、追随者愈来愈多，最终，李慧泉的"职务"被赵雅秋身边的各种各样的小伙子所取代，他怅然若失。

一天深夜，李慧泉昔日的密友叉子越狱潜逃找到他，他不忍对叉子做不义气的事，帮助叉子逃走了，李慧泉知道自己犯下了包庇罪，有心去公安局自首。

李慧泉降价卖掉全部存货，取出了全部存款，买了一条金项链，他驱车来到大饭店歌厅，找到已经唱红的赵雅秋。

赵雅秋开了几句笑话，并回绝了他的礼物。

李慧泉万念俱灰，流下了两行热泪。

当他酩酊大醉走出酒家，来到一个喧闹的公园，公园里正在演出。

李慧泉突遭两个少年抢劫， 他腹部被刀刺中，黑红色的血淌了出来。

他捂着伤口逆着演出散场的人群离开，最终体力不支倒下，躺在了空无一人的街上，寒风卷起满地的垃圾，他的死去显得那样孤独。

 

 

 

三、开场“归来”（前6分钟）

 

1、跟拍背影所形成的“悬念感”，从地下到地上，场景选择的独特性，夸大脚步声，作为一种孤独的、独行的、内心的“外化”。

2、“家”所居住的环境。大全景展现棚户区，铁道职工、底层人民、“骆驼祥子”的居所，火车就从家的旁边经过。

3、跟拍“串巷”，依然是背影和脚步声，增加具有生活气息的生活杂声，录音的表现力。

4、“家里”：布景设计，贫困、陈旧，跟拍人物，捎带展现家的状况。

5、人物动作：行动逻辑，有实物表演，躺一会儿——找烟——找火——发现“……”（小悬念）。

6、罗大妈出场，人物对话：对话信息-劳改出狱，母亲去世。

7、结束：找到火，点烟，看-看的内容（母亲遗照-小悬念）。

8、场景、镜头和视听语言完成主要信息。“归来”一场戏基本不靠台词，仅有罗大妈三四句话。

9、效果：生活环境和氛围，人物身份和经历，让观众靠近人物，随着他行走、寻找、发现。

 

 

四、过场戏和重头戏（06:20-16:50）

1、街头-长安街-自行车流-空镜头（隔断）。

2、过场1：银行取钱。

3、过场2：酒馆喝酒。（瘪子死了）

4、过场3：工厂门口。

5、重头戏：看望方叉子家。

                 室内：方大妈的表演，台词凝练生活化，突出生活里的戏剧性，还有未出场的画外音。

                 屋外：和小五三句对话，两次情绪转折，言语中的戏剧性。

6、重头戏：回忆打架。

                  进入回忆的契机。

                  结束回忆在火车经过，汽笛声。——接惊醒。

7、重头戏：和刘警官的对话。此场戏如同方大妈那一场，可以看做具体的小事件（简单事件小品）。

 

 

五、重头戏“大年夜”（16:50-22:50）

 

1、过场1：办事处领营业执照。

2、过场2：修三轮车，买东西，特写杂志“当代台湾妓女”。

3、重头戏1：大年夜，家里干木匠活，邻居小芬带男朋友回家。

                   干活时微动的摄影，90度摇镜头，画外音-春节晚会。

                   小芬回家，对白信息，隔窗拍摄，泉子的视角，正反打。提到“本命年”。

                  反打回来，回忆儿时的画外音进，落板在“遗像”，推镜头，结束。

4、空镜头：烟花、画外音，新年钟声，电视春节晚会声。

5、重头戏1：给方叉子写信。

                 特写信的内容。细节-查字典。

                 旁白，信的内容；镜头自行运动，运动房间的种种生活痕迹。

                 场景即人物，墙上贴的、用过的、吃过的，显示人物的孤独。

                 落板在已经封好的信封和已经熟睡的泉子。

六、创作启示

 

1、场景即人物，镜头跟人物。

 （1）以写实、冷静的态度，展现人物居住的特定环境。火车站边的穷人区。注意生活气氛，镜头运动与人物调度的结合，让观众不知不觉地接近人物。（导演阐述）   

（2）用画面、形象说话，减少对台词的依赖，场景自己会说话，客观镜头进行场景描绘，主观镜头代替人物的视线，表演创造符合行动逻辑的动作（躺一会儿-找烟-找火），镜头跟随人物行动，重点处给予突出和强调（推镜头）。

（3）对照导演工作台本，思考几个不同的开场设计。

2、过场戏和重头戏，详略得当。

过场的作用：（1）一件小事告一段落。（2）简单交代不重要的 情节。

                     （3）标记时间的流逝。（4）为重头戏“打隔断”。

重头戏：刻画主要人物，并给次要人物以做戏的空间，比如方大妈、小五、方叉子、刘警官、小芬等。

主要人物的形象和气质一定要有魅力，其他人物要“人各有貌”，要在长相、气质方面与主角有所区别，成为陪衬。（刷子、崔永利、眼镜仔等）

3、重头戏刻画人物，导演努力集中于一个人、一件事，一个“效果”。

 （1）开场前6分钟，主要目标在于“让观众不知不觉地接近人物”，跟泉子回家、随人物行走、寻找、发现；06:20-16:50的中间10分钟，又跟随他去了好几处地方，直到第二天醉酒醒来；16:50-22:50“大年夜”的重头戏在于渲染他的“孤独”。   

（2）主要人物形象还在与其他角色的“关系”中展开，其他角色越真实，主要人物就越立体丰满。方大妈、刘警官的戏，完全可以做“简单事件小品”，因为人物带着他们自身的性格和身份。所以，重头戏也常常是次要角色做戏的时机（我们常说“对手戏”，主角的“对手”）。

（3）一本戏中有无数人名，究竟俱属陪宾，原其初心，止为一人而设；

         既此一人之身，自始至终，离合悲欢，

         中具无限情由，无穷关目，究竟俱属衍文；原其初心，又只为一事而设。

         此“一人一事”即作传奇之主脑也。（李渔《闲情偶寄》）

 

 

七、塑造人物（李慧泉）

 

创作者要明白人物形象的塑造，尤其是真实、复杂，丰满的人物形象，对复杂的人性的开掘，永远是叙事艺术中最重要的核心。

多年来我都认为，导演的工作只不过是安排摄影机的位置，现在知道讲故事的技巧更重要，而优秀的剧本关键在主人公的塑造。（斯皮尔伯格）

传统电影中，故事仅仅简单表现为善与恶的斗争，人物善恶分明、非好即坏。

而《本命年》中的李慧泉，这个人物却真实、复杂，他既是一个好人又是一个坏人，既是一个强者，又是一个弱者。

他是个有前科的、被社会遗弃的人，但他同时也是一个普普通通的“人”他也有着对于爱和性的欲望，他希望改邪归正，重新做人。他渴望朋友，却遭到背叛，他也追求爱情，却不能够表达；他很想做个好人，结局却像个废物一样被扔到垃圾堆上。

这样的结局，部分原因是他自己的失败，部分是由于当时的中国已经变成了理想消失、金钱万能的地方。影片并没有指控任何个人或者阶级，也没有批评任何政府政策，而是冷静而残酷地表现现代中国发生的一切。

八、主题分析（来自“导演阐述”）

纵观世界历史，任何一个民族或国家在经历了一场巨大的灾难浩劫之后，物质与经济上的破坏还不是最可怕的，精神上的创伤才是最让人忧虑的，而精神上的重建是他们重新崛起的关键。经历过“文化大革命”的浩劫，中国正面面临着这一课题。

影片主人公李慧泉所代表的正是“垮掉的一代”，“迷茫的一代”的写照。

艺术家与艺术作品不能承担解决问题的重任，他们的责任是提出问题。

本片通过对李慧泉形象的塑造，就是想提出这一精神信仰的问题，供人们思索。

马克思说：“人正是就凭着理想这一资秉，不断地从野蛮走向文明，从现在走向未来。”

罗森堡说：“一个时代的人们不是担起属于他们时代的变革的重负，便是在它的重压下死于荒野。”

李慧泉的悲剧证明了这一点。

我们赋予他的同情与那些对于美善的追求，就是在表达对重建理想，重建一种全新的富有凝聚力的民族精神的呼唤。

 

九、关于“导演构思”

1、导演的六个手段包括：剧作、表演、镜头、造型、声音、剪辑。

2、导演合作的重要部门：编剧、演员、摄影、美工、录音、剪辑。

3、导演创作的核心是“导演构思”，叙事性作品的核心是“塑造人物”。

4、导演一方面从作者的剧本中汲取创造的力量，一方面也引发自己有关的生活积累和全部的知识财富，两者互相深化，通过集中、提炼，揉成一体，创造一种鲜明而新颖的人物形象。

这时候，导演劳心焦思、多方探索，力求找到一种适当的形式，把它吐露出来。我们把这个叫做导演构思。

5、简单地说：导演构思就是把剧本视听化时的艺术设计。

什么地方有这样的构思和设计，什么地方就芬芳，它决定一场戏的高低、文野。

6、比如开场6分钟，导演构思整合以下元素：

情节“归来”，人物出场-剧作；跟拍、大远景、室内运动设计、推镜头、特写-摄影；

脚步声+生活杂音-录音；场景和室内搭景-美工；表演-行动逻辑+对白-演员。

7、再比如结尾的设计（对照工作台本）。

效果：乐景写哀伤，这是一个悲剧，写实风格，朴实、含蓄、真实的格调。

章法：首尾呼应（如果必须谈隐喻，“一个回归社会，一个离开社会”）。

设计：（1）和开头一样的跟拍（稳定器），脚步声，逆着人群行走。

（2）画外音。设计了回忆中的四组画外音-赵雅秋、小芬、罗大妈、方叉子。（原本的设计是随着失血过多，李慧泉听到的声音，看到的人群，变得扭曲，尝试用一波波扭曲的声浪和画面展现。）

（3）设计了工作人员的轻描淡写“不是醉鬼，就是神经病”。

（4）设计了俯拍的拉镜头，并用三个风扇吹动身边的垃圾，以达到原作在鞭炮和儿童的欢笑声中，他“孤独地倒下。雪越下越大，渐渐掩盖了他的身体”。

（5）最后：姜文的表演，醉酒后的步态和被刺后的疼痛。

以上为了“创造一种鲜明而新颖的人物形象”，什么地方有这样的构思和设计，什么地方就芬芳。

十、其他体现“导演构思”的地方

1、“初见雅秋”。（对照小说，如何体现小说的情境。+借鉴马丁西科赛斯的《金钱本色》一场）

2、另外的听雅秋唱歌的“两场戏”（正反打）。

3、表现李慧泉内心世界的（回忆、想象）“五场戏”-“杀人”“小芬的画外音-红腰带”“初见雅秋的叠印”“化妆间”“逆人群行走的画外音”。以及直接表现的“出租车里的眼泪”（有源音乐-悲伤萨克斯）

4、以“信”为独白。（去信、回信、留言）

5、表现性压抑、性苦闷。（杂志、叉子来信问结婚没、看买衣服的女孩儿、丝袜内衣、黄色录像）

6、三次送雅秋。（小巷、台阶、楼门口的栅栏）每次都以车轮或者脚步的特写开始，二人的位置关系（前后-并行-坐后座），小巷的灯光，栅栏前的对话“下周六还唱——送照片——‘是他们骗我，还是你骗我？的回眸’”。

7、形成对照关系的次要人物。（方叉子、刘警官、崔永利、小五一家、眼镜仔等）

十一、如何形成“导演构思”

1、吸取剧本（文学）的力量。（亲近文字）

（1）尊重剧作，重视剧本的文学价值。谢飞的几部重要作品全部都是文学改编：《湘女潇潇》（沈从文）《本命年》（刘恒）《香魂女》（周大新）《黑骏马》（张承志）《益西卓玛》（扎西达娃）。

（2）刘恒的作品改编电影的还有：《伏羲伏羲》（改编成《菊豆》）《贫嘴张大民的幸福生活》（改编成《没事偷着乐》）等。其本人也主笔编剧了《秋菊打官司》（原作是陈源斌的小说《万家诉讼》）《红玫瑰》（张爱玲原作、关锦鹏导演），刘恒在新世纪还写了话剧剧本《窝头会馆》。

（3）电影叙事要求“场面化”，从小说到电影，注重文字描写上的场景、行动和言语。

（4）选择自己认同的、有共鸣的剧本，一口气读完，你要有一个舒适的沙发，保证2-3小时不受干扰。

能够一口气读完，很吸引你，说明这个剧本在情节叙事上是流畅的，生动的。

情节中哪个地方让你紧张了，害怕了，让你落泪了，都要记住、珍惜这“最初的感受”。

因为，这些都是将来要实现在影片上，让观众同样地紧张和落泪的。

2、引发自己的才华去想象场景。（亲近影像）

（1）想象是最杰出的艺术本领，激发想象，寻找引人入胜的情境，寻找可以显现心灵方面的、包含意蕴的情境。发现与创造情境是艺术构思中最重要的环节。（比如刘恒发现了“一个人”-工厂里的一个犯过“强奸罪”的青年，想象并创造和这个人相关的情境和画面。）

（2）导演杜甫仁科说：“要善于形象地、具体地感受世界”，无声电影由于没有语言，就强迫导演要用面部表情、手势、视角、构图、光影、运动、剪辑来说话。它已经拥有了自己独特的、属于电影的语言，特写、运动、蒙太奇已经达到了相当完善的境界，我们应该把培养这种电影思维作为各种课程的基础。这也就是，我们为什么主张“把戏剧暂时请出去”“回到无声默片”“描绘渲染场景”的原因。

（3）导演黑泽明说：“欣赏一部影片，如果没有一种叫做“电影美感”的东西，那是不会感动人的，这种美感只有电影才能把它表达出来，而且能够表达的很完善，使看的人不由自主地产生激动的心情，观众正是被这种东西所吸引才去看电影的，而拍电影的人也正是为了这点才去拍电影的。”

（4）导演张骏祥说：“电影艺术的特性就是创造视觉形象和蒙太奇结构，这也是电影区分别于小说和戏剧的地方。”